他在奏折中说陆贵妃与太夫人所做之事令他万分羞愧,即便正兴帝让他恢复自由,他也无颜面对正兴帝。这段时间,他日日在家中参拜抄写佛经为陆铮祈福,陆铮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出门,直到陆铮醒过来为止。
正兴帝见了折子便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不料才一天的功夫他就出了门。
陆铮醒来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他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正兴帝越想越是生气,沉着脸色道:“叫他进来!”
万全听着声音语气,知道正兴帝是动了怒火,忙走出去叫四皇子进来。
……
四皇子快步走进乾清宫,在正兴帝御案前行礼跪拜:“儿臣拜见父皇。”
正兴帝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陆铮之外,现在活着的,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这五位皇子里面,三皇子面上巨大的胎记形容丑陋,五皇子温润懦弱,六皇子年纪尚幼。
正兴帝最看重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陆贵妃所出的四皇子。
二皇子性格骄傲,却是嫡长;四皇子与正兴帝容貌酷似,性格能屈能伸,爽朗又不失心计,很得正兴帝的欢心。
若是从前,正兴帝早就让这个疼爱的儿子平身了,可今天他却迟迟不开口,甚至连看都不看四皇子一眼。
气氛很压抑,四皇子双膝跪在地上,一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也并未抬头看正兴帝。
他最怕的就是正兴帝让陆铮认祖归宗,那样他根本无力与陆铮抗衡。现在正兴帝虽然对外宣称陆铮是他的侄儿,在封王的时候却没有降一级封郡王,而是直接封王。
除了已经病逝的裕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均没有封号,陆铮却比他们都更早一步有了封号。
四皇子心中越发忌惮,就表现的更加恭敬虔诚。
这一跪便是一刻钟。
四皇子养尊处优,从未跪过这么久,他膝盖又疼又麻,只能咬牙撑着。加上四月的天气本就有些炎热,他迅速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他感觉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正兴帝淡淡的声音:“平身吧。”
“谢父皇。”
四皇子不敢立刻起身,再次磕了个头才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正兴帝这才抬头去看四皇子,这一看,让他心中一惊。
四皇子形容消瘦,脸色苍白,靓蓝色锦袍如戏服一样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这些都是其次,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满头黑发竟然白了一大半,一眼望过去竟然比正兴帝的白发还要多。
正兴帝心里对四皇子再不满,也是心疼这个儿子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无状,让父皇担忧了。”四皇子再次跪了下来,痛心疾首、悔恨万分道:“自打儿臣得知事情真相,没有一日不痛心。静乐的薨逝、睿王堂兄的昏迷不醒,让儿臣犹如在油中煎炸,在火上烧燎。”
“母妃与外祖母一错再错,儿臣身为人子、人孙,没能好好规劝,实在万分羞愧。父皇仁慈,只是罚儿臣禁足,儿臣心内却无法原谅自己。自打禁足之后,儿臣日日跪拜忏悔,茹素抄经,乞求佛祖保佑睿王堂兄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见正兴帝的视线还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四皇子忙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来的时候经过太医院,已经请太医看了,太医说儿臣是忧思太过所致,身体并不大碍。”
“父皇力挽狂澜,将事情扭转,睿王堂兄也转危为安,儿臣的头发很快就能变回从前那样了。”
正兴帝本来就不愿意相信四皇子是心狠手辣残害手足、谋害陆铮之人,见了他这个样子,听了他这一番沉痛的言论,原本的那一丝怀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真心实意,他又怎么会形容憔悴,一夜白头?
正兴帝点了点头:“你起来,坐下说话吧。”
态度不似刚才那般凌厉,语气也温软了很多。
不料四皇子却没有起身,反而给正兴帝磕了一个头:“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求父皇能够答应。”
正兴帝既然满心的怒火都消失了,自然不会拒绝:“什么请求,你说吧?”
“儿臣想去见一见母妃。”
正兴帝闻言眉头一挑,和煦的脸上再次露出怒容。
不待正兴帝相问,四皇子就主动道:“儿臣知道母妃酿下大错不可原谅,可子不言母过,对于别人而言,母妃所作所为令人深恶痛绝,可对于儿臣来说,那是儿臣的母妃。”
四皇子声音哽咽道:“母妃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我不能因为她犯了错就不认她了。儿臣一直记得,小时候儿臣发高烧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是母妃把自己的身子泡在凉水里,然后再抱着儿臣给儿臣降温,等儿臣好了,母妃却病了大半年。”
四皇子泪流满面,再拜下去:“儿臣知道母妃犯下弥天大错,不敢求父皇原谅宽恕,只求父皇允许儿臣替母妃受罚,儿臣愿以己之身代母受过,求父皇成全。”
四皇子这一番话令人动容,特别是正兴帝,生母为了保护他被康太后赐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正兴帝沉默半天,最终声音柔和道:“你母妃是你母妃,你就是你,你是她的儿子,更是大齐的皇子。你先去吧,看过她之后,做你该做的事情。”
四皇子擦了擦眼泪,以头碰地,恭敬又虔诚道:“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
出了乾清宫,他脸上的愧疚哀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三所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往前是古董房,往后便是冷宫。
正兴帝顾着四皇子的颜面,没有让陆贵妃直接入冷宫。只不过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既然去了北三所,那就离冷宫不远了,陆贵妃怒触天颜,宫中人尽皆知。
这里格外冷清,一路走来莫说是人了,便是鸟雀花草都甚少。
一个老嬷嬷坐在庑廊下打盹,两个小宫女正在耍嘴皮吵架,根本无人去管陆贵妃。
四皇子的出现吓了三人一跳,纷纷跪下来请安。
四皇子寒着脸,理也不理,大步走了进去。
陆贵妃枯瘦如柴又生了一场病,从昔日养尊处优到如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简直是从天堂跌落地狱,她又活在担惊受怕与对静乐公主的愧疚思念之中,短短一个月就从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人变成干瘪枯瘦的半老妇人,哪有昔日半分的风采。
“母妃!”四皇子走到陆贵妃旁边,痛苦地喊了一声。
陆贵妃见了四皇子,嚎啕大哭:“昊儿!”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四皇子情绪渐渐平息,他说:“母妃,你要振作!儿臣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你等着,儿臣一定登上皇位,接您出去。”
陆贵妃到底是卫国公府太夫人亲生,身上流着她的血,隐忍狠辣也与她一脉相传:“好,母妃等着你荣登大宝!到了那日,便是陆铮、朱成敏的死期,也是你我母子相聚的时刻。”
怕惹正兴帝不喜,四皇子不敢停留太久,一刻钟之后就离开了北三所。
离开之前他对这三个宫人恩威并施教训了一番,吓得那三人瑟瑟发抖,连连磕头保证会照顾好陆贵妃,他才转身离开。
……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二皇子府书房里灯火通明,直到夜色深了,七八个幕僚方陆陆续续从书房里走出来。
最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二皇子与傅文两人。
“真是没想到!”二皇子冷笑:“陆铮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二皇子一向骄傲自负,裕庆太子死后,他觉得自己既是嫡又是长,封王他一定是第一个,要么就是他直接被立为太子。
后来陆贵妃母子日益坐大,他才慢慢意识到危机。特别有陆铮相助,四皇子隐隐有风头要盖过他的趋势。
所以,当傅文把陆铮的身世告诉他,并立下这么一个计谋的时候,他是十分高兴的。
不仅可以击杀陆铮,还能让四皇子被正兴帝厌弃,四皇子党瞬间土崩瓦解,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贵妃爱子心切,丢车保帅,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让四皇子平安无虞,用一出苦肉计博得正兴帝的信任,可以说是反败为胜。
陆铮更是可恨!
不仅被庄明宪所救,没有被毒杀,名声更没有半点受损,还先他一步被封为王。
傅文低声请罪:“是微臣计划失败,微臣愿意受罚。”
二皇子的确很生气,可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文的确有手段,他以后还需要用他。
“时文严重了。”二皇子道:“谁也不能做到算无遗策。好在陆铮与朱成昊已经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没了陆铮、陆贵妃,他朱成昊能不能在我的手底下走三个回合都难说。我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一半了。”
傅文神色并未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若情况真有殿下说的这么乐观就好了。”
二皇子眼波一闪:“你是说此事还会有波折?”
“正是。”傅文正色道:“陆铮此人奸诈狡猾又心狠手辣,以他的心性,这件事情他必然不会轻轻揭过。从前他是国公府世子就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傅文眼睛一转,声音沉重:“殿下,你觉得他会甘愿放弃那个位置吗?”
“他敢!”二皇子冷冷一笑,眸中都是讥诮:“他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肖想?”
傅文见二皇子动怒,再接再厉道:“你我自然瞧不起陆铮的出身,可在皇上眼里,陆铮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二皇子却明白了。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微臣没有猜错,四皇子一定会想办法争取陆铮,与陆铮联手对付您,然后他再与陆铮对决。”
傅文说:“现在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二人结盟,可击败另外一人!”
二皇子把手一挥:“陆铮心性骄傲,绝不会再与朱成昊沆瀣一气!”
那是你!
傅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正色道:“从前的陆铮的确会如此,可经逢大变,陆铮险些丧命,他为了那个位置,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二皇子闻言脸色一沉:“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铮与朱成昊串通一气吗?”
“当然不是。”傅文建议道:“殿下可以先一步对陆铮抛出橄榄枝,只要陆铮站在殿下这边,四皇子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回天乏术了。”
二皇子一直想拉拢陆铮,只是从前知道不可能,如今若真能把陆铮拉过来对付四皇子,然后再击败陆铮……他想了想,道:“你这个主意可行,我明日就安排。”
“微臣先行告退,静候殿下的好消息。”傅文出了门,脸上就闪过一抹冷笑。
他怎么不动脑子想想,陆铮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招揽?
去拉拢陆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二皇子前世就死在刚愎自用、目光短浅上,这一世依然如此愚不可及!
如此也好。
等二皇子拉拢陆铮失败,恼羞成怒,他就可以建议二皇子与四皇子联手对付陆铮。
以后便是二皇子登基,也不过是以昏君,想摆弄他,可比摆弄四皇子容易多了。
……
第二天一早,二皇子的门客就到了猫儿胡同陆铮的别院。
“在下是二殿下府上派来的。”二皇子的门客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留着山羊胡子,说话也文质彬彬:“这是二殿下给睿王殿下的拜帖,二殿下牵挂睿王殿下玉体,想于今天下午登门探望睿王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上来,对门房的守卫说:“这位大哥,小的是四殿下府里的,四殿下也很牵挂睿王殿下的玉体,也想今天下午来看望睿王殿下。”
中年文士听了这话,被气笑了:“小哥,做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我先到的,你该让我把话说完。”
“这位先生!”小厮伶牙俐齿,分毫不让:“做人要以大让小,看你也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中年文士越发生气:“什么以大让小,你是我什么人?上来就叫我让着你!”
“我何时说要你让着我了?”小厮撇嘴道:“我是说,二殿下比四殿下年长,该让着我们四殿下,孔融让梨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真不知道二殿下怎么会派了你这种人来!”
中年文士气得脸色发青,还想反驳,又怕失了体面,就不再搭理小厮,对守门的护卫道:“这是二殿下的名帖,请这位大哥收下。”
“先生请回去吧。”护卫板着脸道:“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时间与二殿下见面。”
中年文士还没说什么,那小厮嗤地一声笑了,把中年文士气得脸通红。
小厮笑着上前:“这是我家殿下的名帖。”
“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