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笑道。
……
正堂中的人缓缓散去,姬谦看着跪在下首一言不发的姬元亦,淡淡道:“事做完了,再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沈瑜林按住姬谦的手,皱眉道:“天寒地冻的,先让元亦起来,地上凉。”
姬谦:“……”终于知道是做给谁看的了。
姬元亦黑眸泛起淡淡的暖意,唇角微翘,“我不过是看不惯这些女人打着喜欢我的名义勾心斗角罢了,这下耳根子清静了。”
姬谦冷哼道:“你皇祖父眼光不好,尽选了些蛇蝎女子,明年选秀父王亲自替你留意着,必定德、才、兼、备。”
姬元亦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僵,“父王说笑了。”
☆、第91章
“怎么是说笑?”沈瑜林忽道,“你也一天天地大了,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伺侯着怎么成?”
姬谦唇角微扬;“确是如此,我们家不拘嫡庶;父王还等着抱孙子呢。”
姬元亦薄唇微抿,黑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晦暗下去,缓声道:“谢父王师父关心,不出意外,再过八个月,您就会有嫡孙了。”
姬谦微微皱眉;“齐家女的儿子?”
“自小教得好;便不会惦记母族;生恩养恩都是虚的;皇家利为先呐;父王?”姬元亦声线低沉,带着些许自嘲。
沈瑜林用茶盖拂了拂杯中翠绿的茶叶;隔着茵蕴的水雾,缓缓看了姬元亦一眼。
姬谦平静道:“利为先?那你折腾来去是为了什么?父王放任你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单为齐家一事折了父王多少计划?如今你说;利为先?”
姬元亦抿唇;心中连日来的酸涩漫上眼眶,“父王……”
“你近来浮躁了,正好过几日春猎,我替你延假,课业也歇歇,出去散心,顺带去瞧瞧你外祖父罢。”姬谦道。
姬元亦垂下眸子,他自然知道,所谓歇歇课业便是停了他手里的权,只是……外祖父在江南,那人也在江南,他舍不得拒绝。
看着姬元亦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正堂,沈瑜林放下茶盏,看着姬谦的双眼,“你支开元亦……是要做什么?”
姬谦低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瑜林,你怎知道我是故意支开他的?”
“齐家之事原就在计划内,元亦的折腾也未伤了大局,而今日之事更是意外,你逐他出京的理由也太牵强,是江南好似有什么吸引着元亦,他才未察觉。”沈瑜林微微挑眉,菱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姬谦愈看愈喜欢,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一记,低叹道:“三年,还有三年……”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沈瑜林却懂了,耳根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了,不闹你了,说正事。”姬谦轻笑一声,放开沈瑜林的肩,“这次春猎,有问题。”
沈瑜林眼睫微颤,春猎在三月尾,晋武帝登基是六月中旬,能这么迅速夺、权的……唯一个“反”字。
姬谦缓缓道:“撇去龙禁尉这些花架子不提,这次春猎有禁军两千,京军三千,御前侍卫五百人,那三千京军是老五的人。”
禁军常年养尊处优,只比龙禁尉好上一线,而御前侍卫个个出宫便是爷,哪里及得上杀过人见过血,上过战场滚一圈的京军?沈瑜林神色凝重起来。
姬谦看得可乐,伸手在他发冠上摸了摸,“哪里便这样危险了,我能查到的,父皇会不知?左不过是想瞧瞧诸皇子反应罢了。”
沈瑜林仍拧着眉头,“这消息你从何处得来?你可知此事若有一星半点的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啊,处处都好,偏就是太谨慎了。”姬谦轻叹,“是由龙禁处探来,父皇的暗线里有我的人。”
“龙禁处?”沈瑜林皱眉,“同龙禁尉有关?”
姬谦点头,“京中纨绔虽多,可也不是没有用处,每年龙禁处暗地里都会从龙禁尉中挑一些人严加训练,各家子弟做各家族的暗线,能被宠成纨绔,无一不是靠山强硬,想探听家族动向,各式情报很容易。”
沈瑜林神色古怪道:“这不是……”出卖家族?
姬谦看出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低笑道:“每家龙禁子弟都有六个保全名额,酌情增减,只要不犯大事,可保家族一世平安的,更何况……你可记得陈天远?”
沈瑜林道:“江南总督。”
“郑与平?”
“江宁织造”
“黄绍安?”
“年前顶了王子腾官职的那个?”沈瑜林挑眉,“他们都是转明的龙禁子弟?”
“高官厚禄,入仕之人一生所求不过是这个,又怎能不尽心尽力?”姬谦轻笑,“这些人俱是万里挑一,纵有一点口风不紧,也活不到入龙禁处那日。”
沈瑜林疑道:“那这消息为何会到你手上?”
姬谦低笑,“人心最易收买,看得不过是价码几何罢了,父皇大抵也知道,他考的不是纯孝与否,而是诸兄弟手段高低。”
沈瑜林挑眉,“你倒懂圣上的心思。”
姬谦摸了摸少年的脸颊,轻声道:“做皇子的,总要比做臣子的更懂揣摩圣意,而大多情况下,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地不想懂。”
君臣父子,君总是排在前头的。
沈瑜林低低一笑,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握着姬谦微带凉意的手一点点暖着。
☆☆☆☆☆☆
陈军炳歪坐在软榻上,裹得像只小球儿,不厌其烦地看着自家两个哥哥鸭子一样地追撵着。
地上铺了两层厚厚的羊毛毯,底下烧了热热的地龙,踩上去软软暖暖的,京城的三月极冷,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
赵嫣然倚在炕上,披着件蜜青小祆,盘着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绣花,时不时看着地上摔来摔去的两兄弟发乐。
陈延青正襟危坐在炕边——写大字,真的是“大”字,每张纸上都有一个歪歪斜斜的“大”,看得陈军炳暗暗发乐,他前世身子虽弱,可学识文釆一样不落,爹爹这字,还不如他三岁写的呢!
“没长进!”赵嫣然勾着脖子看了看,哼道,“这样下去要多久才会写你自己的名字?人家当官的都是签字盖章,到你就是按手印,跟卖身契似的,丢不丢人?”
陈延青憨厚地笑了笑,“人丢不了,我这不是早卖身给夫人了吗?”
赵嫣然弯唇,还是敲了敲桌子道:“贫嘴!再加十个大字,反正这纸是宫里赏的,不花钱。”
陈延青苦了脸,看着自家夫人从榻边小木柜里数了十张纸摞到小矮桌上。
“我听周家媳妇说过几天要春猎,里头尽是好东西,你不是当将军的吗?好歹猎几只野味家来,也教我们尝尝鲜?”赵嫣然绣了几针,忽道。
陈延青点头,“其实那也不算野味,我瞧见都是从御兽园里一车车拉过去的,倒是那些皮子养得不错,油光水滑的,祁家大兄弟那只紫毛狐狸就是从里头弄的,你要喜欢我也去……”
赵嫣然脸色一白,伸手捂住了陈延青的嘴,低低道:“你不要命了!那是皇上的东西,拿了可是要杀头的!”
陈延青莫名所以地眨眨眼,他明明看见很多人去拿,一文钱不要,跟年终发俸发奖似的,按着官衔挑,陈老相爷还令下人传了话,要两只猫熊,一雄一雌成对儿,当时就拎走了。
陈军炳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又来了。
史书是最大的骗子,曾已何时他多么崇敬华耀侯,听闻自己投胎成了他的儿子更是激动地不能自抑,连带着对征服了华耀侯的女人——他娘亲亦是钦佩莫名。
谁知道几番相处下来,什么大晋军神,战无不胜的威风他半点没瞧见,只看到了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
似乎再多的名利钱财也磨不去他们与生俱来的小人物禀性,娘亲总是爱贪些小便宜,又一毛不拔,家里账上更是精确到了厘。爹爹习惯了节俭,不少衣裳旧得褪色了还要穿,每每娘亲替他换了新衣还要心疼,明明库中的金银够他们挥霍几辈子,他们却好似没瞧见一样。
时代在变迁,后世相府公子的用度放到如今堪比皇子,明明该鄙夷的,他却只觉温暖和踏实。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真的随便拿?皇上不管啊?”赵嫣然瞪大眼睛,这也太浪费了吧?一只普通狐狸还要卖到十两银子,那紫毛白毛的更是五十两打不住,皇家也不带这样冤大头的罢?
陈延青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反正当时路过那里,不少人招呼他,想送他来着,就算要不到,到时候他自己去猎几只还不成?他陈延青就是打猎的出身。
赵嫣然半信半疑道:“别是想找你开后门的罢?”
一只狐狸……的贿赂?
陈军炳撇头忍笑,正瞧见大哥坐在地上转眼珠,二哥咧着嘴爬来爬去。
两人闹了一阵,陈延青放下笔,忽低头拨拨腰间挂着的兵符,微叹道:“等我回来,我带最好的狐狸给你。”
他话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颤音,赵嫣然没听出来,催他写大字,陈军炳却是一愣,皱了皱眉,仔细算算日子……
他眯了眯明光湛湛的凤眼,深深地看了陈延青一眼。
【及春猎归,高祖欲禅宁王,诸臣皆惊,三王集部反之,乃京军三万,城乱十日,得华耀侯救驾,皆安,六月中,宁王即位,改年号予宁——晋书】
原来,已经到了这时候么?
☆、第92章
明黄锦绣的旌旗迎着乍暖还寒的春风翻腾飞舞,树木茂盛;青草鲜绿;不时有松鼠野兔一窜而过。
乌泱泱的大军持着金戟圈在外围,远远看去气势十足。
一身暗色龙纹窄袖骑装的姬宸歆骑在青骢马上开箭,身后官员不拘文武俱穿着便宜行动的骑装;看着也颇有架势。
他年纪已然不轻,那箭却是又快又准,狠狠扎进了飞奔着逃离的雄鹿心脏。
一箭逐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铺天盖地的喊声在上林围场上空响起,惊动无数飞鸟。
姬宸歆微微一笑;“都去吧,也让朕瞧大晋男儿的威风!”
人群中有的成队散去,有的单枪匹马,也有一前一后悄悄隐去的。姬谦拍了拍身下黑马的头;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面无表情顿在原地的永宇王;不出意外撞上了两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一道是年前初初解禁的永宗王,一道……呵;竟是他那好四弟呢。
姬谦目光微寒;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向林中驰骋而去。
永宇王垂眸抚了抚马颈,瞥了眼周围,淡淡道:“都跟着我作甚?春猎五日,要动手也不是这时候。”
永宗王的面色有些常年不见光的苍白,一双黑眸却亮得诡异,昂头道:“你小子素来最会藏奸耍滑,本王不看着你怎么成?”
四王爷永宏王被禁了几年差事,人也不似从前一般锋芒毕露,笑道:“现如今已是瓮中捉鳖,大哥看着他做什么?还是早早布置下去,各凭本事罢。”
永宗王同永宏王乃是一母同胞,自小亲厚,闻言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调转马头自去了。
“大哥生来便是这性子,五弟可莫见怪呐!”永宏王缓缓笑道。
永宇王淡淡颔首,“四哥还有事?”
永宏王轻笑一声,策马靠他近了些,两人之间只余半臂距离,低笑道:“四哥倒是有个问题想不通,不知五弟可否解释一二?”
永宇王黑眸微眯,“四哥想问的是齐家之事罢?恕我不能相告。”
永宏王勾唇一笑,“凭齐家怎能,怎配替陈家?五弟,你莫不是被那陈家小娃娃迷昏了头罢?”
永宇王抿唇,淡淡道:“我的事,就不劳四哥费心了。更何况陈仲先两朝为相,老奸巨滑,纵是将陈天赐宠上了天去,你以为他便能一心一意为我筹谋?”
永宏王冷笑道:“你总是有理的,却不知那齐家又是怎样的蠢禄,任你差使?”
永宇王也未理睬他,马头一转便去了。
永宏王落在原地,见状冷冷一哼,目光阴寒。
……
锋锐的羽箭破空而来,直直没入不远处的狍子口中,那百十来斤的狍子只蹬了蹬腿便轰然倒地。
一箭封喉。
沈瑜林收弓,无奈地朝身边人看去,“你总同我过不去做什么?”
姬谦收回弓,早有侍从去捡那狍子,他身后挂着猎物的马匹早已成列,而沈瑜林的箭匣里还是满满的二十枝白羽箭,压根没射出去半枝。
“乖,别闹,文官要有文官的样子。”姬谦低笑道,又指指不远处几个马都骑不稳的官员,“待到乱起,没人会重视这些人,而那骑射武功出众的,便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沈瑜林抿唇,他也不是万事皆通,前世读晋书时,他在意的是圣武之治种种政策,影响,改革事宜,关于晋武帝登基始末却未太留心。如今想来,斌儿倒是通晓史事,可惜忙中生乱,乱中出错,他竟忘了去询问一二。
“万事小心为上,我武艺稀松,强跟着也帮不了你,但绝不会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