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心从慕晨轩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黄昏。早春迟暮,夜风渐起,她一个人没有直接回房,一个人信步花园,想着他和她月余未见,本以为从此天各一方,谁料还有重聚的一天,见了面却两个人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就这样徘徊低徊,难以自己,直到新月如勾,贴身的小厮怕夜寒露重,为她披上斗篷,催她用晚膳,才回了房中。
回去时,晚饭已经备好多时,在餐桌旁等候的影衣见她进来,忙让小厮们将饭菜又重新热过。
李琮心见影衣的身体好了很多,稍感宽慰,知他前一日太多疲累,身体刚刚见好,恐同房扰他安歇,晚上便自己睡在了书房。
如此过了数日,慕晨轩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只是落下了夜咳之症,小厮说一咳就是一晚上,竟是整晚不得睡一会儿。
这天李琮心特地叫人备了雪梨银耳汤,正要自己亲自给慕晨轩送去,影衣却提出来要同行,他说:
“慕公子回来多日,原本我该早去探望请安的,但又恐他病重,扰了他清休,没敢前去打扰,现在如果再不去的话,深恐他会怪我失了礼数。”
影衣性子本就柔顺,以前对李琮心的话从来都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违抗,简直当做神邸一样膜拜,成婚后,这你我相称,也是最后李琮心下了命令,才好不容易改了口。
自从成婚之后,他的柔顺中又多了爱慕和依赖,更加的柔情似水,此时李琮心见他低着头,怎么看都有些含羞带怯的神情,只觉得可亲可爱,令人忍不住的想要逗弄一下,便笑着说:
“他会怪你失了什么礼数?你又为什么要给他请安?”
她故意在“他”字上拉长了语调,害的影衣尴尬的咬住了嘴唇,脸上升起两团可疑的红云,半天才开口道:
“慕公子是皇上指给殿下的正夫,论起来便是影衣的。。。哥哥。”
他勉强挤出哥哥两字,说完脸涨的通红,惹得李琮心开心大笑,便拉了他一起去看慕晨轩。
慕晨轩好起来以后,李琮心也和他有过几次交谈,知道他没有按时归来,是因为他和父亲一起去拜祭了母亲的陵墓所致,中间他又拜访了几位母亲从前的旧友,是以耽误些时日。
李琮心知道这样一来,等于慕父确认了慕晨轩的确是慕家人,而不是什么叛徒之子,她也为慕晨轩去了心结而开心不已。
只是更多的话,她却没敢和他深谈。一是因为太医叮嘱不要让慕晨轩忧思过重,怕他烦恼,让他病上加病,再加上影衣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他讲,正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
是以现在影衣提出来要去探望慕晨轩,她也就没有阻拦。她想反正这事总是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慕晨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和影衣的事情,今天有影衣去,也等于是跟他表个态。
从前只当他心里实是装着李琮暄多过自己,并非真正的在意自己,跟了自己恐怕也有很多成分是为势所逼。可是这次他去而折返,在自己新婚之夜,憔悴如斯,说心里不感动,不心疼那是假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夜,听着新人的欢声笑语,他如何独自神伤,心里便在酸楚之余,又暗暗的有些欢欣,说到底,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这样一来,从前的种种怨尤决绝,也就土崩瓦解了。对影衣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弃之不顾了,在女尊社会,娶夫纳侍对普通百姓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是皇亲贵族,和影衣的相处,让她明白在这里的男子心中,与他人共侍一妻被认为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那么慕晨轩必也不会不同吧。
事到如今,她便只盼着能一双两好,若是能和他们两个从此恩恩爱爱,携手一生,她这一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和影衣一路走着,李琮心都一直飘在这样的美梦里,直到见了慕晨轩,她才美梦初醒一样,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那人还是惯常那样,穿着洗的半旧的月白常服,他们进来的时候,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坑头案边,见他们来到,目光扫过,一阵凛然之气便扑面而来一样,明明外面春光明媚,李琮心却有置身寒冬之感,以至于身边的影衣侧身,依照侧夫拜见正君的常礼向慕晨轩作揖请安时,还没有恍过神来。
耳听着影衣温润顺从的声音言道:
“下夫侍影衣给哥哥请安,哥哥可大好了?”
不料慕晨轩一声低低的冷笑,冷冷回道:
“不敢,影君是王府侧夫,晨轩区区一个卑贱的男宠,如何敢当侍君如此大礼。”
他话虽如此说,人却未动,此时正襟危坐,面上不温不火,如果说影衣象水,那此时的慕晨轩便象寒冰,寒气逼人,浑身都散发出天生的王者气度,哪里有半分男宠的影子。
影衣闻言脸色红霞尽褪,他从被训练做了影卫的那一天起,便将生死交付给了主人,作为影卫,他要忘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恐惧,无论遇到再大的危险,他也不能怕,不会怕,即使在宫中被残酷对待,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保住主子。
可是现在,面对着慕晨轩,他未来的主君大人,他感到了心底里的寒意,无尽的恐慌。
做人侍君,若是不能得到主君的认可,便只有被赶出门这一条路可走。
慕公子不喜欢他,不接纳他,从一进房门,他就感觉到了。当一个人拥有太多,有了奢念,便有了恐惧,害怕失去。
他正屈身请安,半蹲在当地,慕晨轩没说平身,他便未敢起身,此刻僵在了原地,这个无论何时总是临危不惧的人,此时早已经乱了分寸,慌乱中回道:
“是影衣僭越了,侧夫之名,原是主子怜惜奴才,在主子心里,公子没有人可以替代,影衣,没有别的奢求,只求能留在主子和主君身边做个奴才,绝无争宠之心。
李琮心此时也是方寸大乱,她万万没有想到慕晨轩会针对影衣发难。
她了解他为人虽然心志之坚,异于常人,但是平时待人,无论尊卑,从来宽厚,从未如此刻薄过。
可是眼前的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竟让李琮心眼前恍然看到了欺凌影衣、恃宠而骄的洪晓,心中忍不住一阵厌恶。
她心疼影衣无端遭人折辱,有心呵斥慕晨轩的无礼,却在看到他瘦的骨节分明的手腕时,生生压了下去,只隐忍的低喊了一声:
“晨轩,够了。”
慕晨轩却恍若未闻,低笑一声,转头看她,一双美目凛冽如细碎的寒冰:“
“你说殿下心里只有我么?我却不信,若我说这府里,从今往后,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你说殿下会怎么选?”
他话音未落,影衣再也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叩首道:
“奴才不过是一个废人,求公子饶了奴才,不要赶奴才走。”
李琮心看到这里,再也无法忍耐,喊了一声“放肆”,挥手打向慕晨轩的俊脸,却在将要挨到他脸庞的一瞬间骤然刹住。
那人不躲不闪,棱角分明的薄唇微翘着,挂着一抹苦笑,那笑中的苦涩自嘲深深的刺痛了李琮心的心,那一巴掌如何还能打的下去。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慕晨轩对着影衣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李琮心:
“看到了吧,她舍不得的是你,你又何必在这里装可怜。”
“如月,让人先扶侧君回去休息。”
李琮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人送走了影衣。
待再回过头来,她已经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慕辰轩说:
“晨轩,你恨我怨我,我不怪你,有什么不满,你对我发作,可是影衣他当初因为我的错误决定,做了你的替身,在皇宫受了什么样的苦,你知道吗?你不该这样对他。”
第67章
“谁让他那么蠢。”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李琮心;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象山洪一样爆发,一巴掌狠狠的打在慕晨轩的脸上。
他的左颊当时就肿了起来,被打得偏着脸只是低头不语。
“慕晨轩,你到底想怎样?”
李琮心看着他苍白红肿的脸颊上,自己留下的指痕;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你如果不想回来,我也不会再强求;我给了你自由。可是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啊?我以为你这次是心甘情愿;可是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呵呵;给我自由?”慕晨轩低笑着,终于抬头看向李琮心:
“我去哪?去辽国?我的母亲是天鸳元帅,我生在天鸳,长在天鸳,你让我投奔辽人?留在天鸳?我是四殿下府里的人,只有被弃被废的份,若没有殿下的允可,便是私逃,试问在天鸳哪有我安身之所?”
听了他的话,李琮心醒悟到,在天鸳,即使普通人家,男人一旦嫁人或为侍,若无妻家的休书或弃文,私自离家,便是犯了私逃之罪,所以孤身男子很难在天鸳安身。
当时李琮心只想到慕晨轩随父而行,所以便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一念至此,心中不禁一凉:
“原来你回来,是想要我的休离文书。”
“晨轩不过是一介男宠,休离文书实不敢当,前些时日,因我祸及殿下,本是待罪之身,晨轩但请废束之刑。”
李琮心听了这句话觉得耳熟,想起数月前,慕晨轩为了求自己让获罪的李琮瑄减轻刑责,也是自请废束之刑。想到这里,她脸上的怒气反而消失了,转身平静的靠进了慕晨轩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已经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慕晨轩,淡然而平静的问:
“噢?得了休离文书以后,你打算去哪?”
果不出所料,慕晨轩低头沉默片刻,开口便提到了阴魂不散的李琮瑄。
“我回到京城之时,便听说了小姐被赦免了死罪,圈禁在了昔日旧府里。更听闻她在大牢之中时,腿疾加重,如今独自被圈禁在王府,看守之人如何会用心照料,若殿下降罪于我,以带罪之身,遣回本家旧府,幽禁思过,也能照顾了小姐,晨轩自当感恩不尽。”
李琮心没想到慕晨轩能不再隐瞒真情,这么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直言相告,丝毫不再顾忌自己的感受,这便是摊铺的架势,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早已经没有半点自己的位置。
当初在他走后,皇上本来要追究李琮瑄谋反之罪,白綾赐死,是自己念着慕晨轩旧日所托,替李琮瑄百般求情,才让皇上饶过她的死罪,并以她病腿为由,免了牢狱之灾,圈禁在了昔日旧府,只是事到如今,李琮心却没了和慕晨轩说这些的心。
既然他心里没有自己,再提这些,倒好象是邀功请赏一般。
如今终于明白了他的真实所想,原来他一回来,并没有如自己所想,急着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探听李琮瑄的消息,便是后来的病情沉重,恐怕也是因为李琮瑄的缘故,亏得自己自作多情,以为是自己与影衣的事情伤了他的心。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现在故意激怒自己,不过还是想去照顾李琮暄。
李琮暄那样对他,他却依然可以抛却荣华,漠视自己对他的感情,去陪着她共患难,这样的深情多么的感人。可是再令人动容,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看着他的俊眉朗目,此刻平静如水,静默如同一副精美的画卷,可惜再美好,终究不属于自己。
李琮心忽然之间心灰意冷,只觉这么长时间来,自己对慕晨轩的感情,更象是一场笑话。仿佛怒火、悲伤、嫉恨,刚才胸中熊熊燃烧的一切徒然熄灭,尽化为灰,她淡然道: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们。荣府早已经和李琮暄脱了干系,李琮暄虽然被圈禁,毕竟是圣上的血亲,料我和圣上求了去,圣上必会同意将你配给她,好叫她不必一个人渡过漫长的幽禁生涯,你跟了她也算有个名份。”
她话音未落,慕晨轩早已经失了一贯的冷静,震惊的抬起了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的吓人,连嘴唇都在颤抖,因他素来沉稳,在她面前很少有失态之时,此时的神情让李琮心吓了一跳,不由的停下了话语,惊疑不定的看着慕晨轩。
只见慕晨轩已经跪伏在地,叩首道:“晨轩既入王府,服侍过殿下,怎可再以身服侍他人,只求殿下恩赐,行废束之刑,以废侍带罪之身逐出府外,贬至暄王旧府,陪伴旧主,同受罪责,此生绝无他愿,望殿下成全。”
李琮心听了他的话,心里不由的一声冷笑,心想他这样做,不知是怕他的已非清白之身,辱没了在他心里如同女神一般的李琮暄,还是怕激怒自己,无法如愿以偿,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以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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