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们这份,由彼此的傲慢所形成的,仿佛麦田怪圈一般的默契。他不问的话。我永远不会解释。我不问的话。他永远不会解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所以我最终没有向他询问关于王倾悦的种种。他也没有朝我质疑那被屏蔽的手机号码。困惑与辩解的话其实淤积了那么多,但除了“拜拜”两个字外,我们并没有给出彼此更多。所以我们相安无事地交往。于脆利落地分开。然后无法挽回。无法挽回了。我默默地看着齐要的背影,看他一点点地被人群淹没,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狠狠掏了一把。那样的郑启脉,那样的齐要,还有那样的我自己,粗糙的繁杂的烦躁感仿似数以万计的蚂蚁,它们自我脚边盘旋而上,黑压压的一片,数万只触角摩擦着,嘶嚓嘶嚓嘶嘶嚓嚓,声音磨痛了我的心,我却不知道要如何躲避,又能躲去哪里。下意识地咬上自己的手背。用了狠力的咬,一心只想借着疼痛去驱赶脑海中那片令人窒息的嘈杂。直到程敛的声音传来,我才稍微回过了神。“怎么?”他绕到我身边,“又想吃雪糕?”我没有理他,默默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程敛对我的冷淡毫不介意,抬头看了看齐要的背影。“刚刚那个是上次那个人吧?”“……你记得?”我有些诧异。“不记得。看你刚刚那个想吃雪糕的表情乱猜的。”“分手了还能做朋友?”“随便聊两句而已。”程敛“哦”一声。“脚本写得怎么样了。”“哎?”我没想到突然话题被兜到了这里。“你催了什么啊……很急吗?”“最好这两个星期吧。”“这两个星期之内……”“不行?”“也不是说不行……但是怎么给你啊?还在放假吧那个时候?”我顿了顿,“而且,漫展完后也不会再去阿 Y 家集会了吧?”“也对……”程敛点头,顺手扯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一串数字。“我的 QQ,网上传我吧。”笔在纸上停一停,又在下面跟了一串更长的数字,“还有手机。”他将纸折两折,递过来。我“哦”一声地接过,搞不懂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我手机,……“我不会发骚扰短信给你的哦,死心吧。”“欢迎打电话跟我咨询转系的事情。”没头没脑的一句回复,我瞪大眼晴“哎?”了一声。“我一直觉得第六校区的广告传媒或是影视编导系比较适合你,嗯。”程敛一本正经,无论声音或是表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越是正经,只会让我越发地搞不清状况。“什么跟什么啊?”——干吗突然说这个?“只是跟你推荐下适合你的专业而已。”“……谢谢哦。”我半讽刺地回过去。适合不适合是其次,“第六校区好像不是本市的吧?”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啊?“嗯,是在 O 城。不过不算远啊,坐大巴三个小时就到了。”“……随便。”我一脸懒洋洋,“干吗啊你,不想跟我同班就直说啊,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其实是昨大跟我家亲戚吃饭,正好听他们说起第六校区的事——”“哦哦,对哦,差点忘了你是——”我想起程敛“校董的孙子”的身份,插了句嘴。程敛却像是完全没听到般,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今年那边的编剧系,好像因为经费的原因打算扩大招生。所以,如果你想转系的话,应该不会太麻烦。”“哦,搞了半天是帮你家的人拉经费……”“……你要真这样觉得也无所渭。”程敛面无表情,毫不辩解的姿态反而让我尴尬起来。疑虑着自己是不是真曲解了对方的一番好意。正想着要怎么把话兜回来时,冷不防身旁传来一声“砰”的巨响,把毫无准备的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是水井。把摊位的凳子踢翻在地的水井。“什么叫‘你们看着办’?!”他嚷着,一脚踩在凳了上“你租了这么大个摊位,摆明了就是想让那家伙好找过来。这事我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我们也都忍了,毕竟谁不想做得好看?但是你看看你,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这个样子不如回家睡觉去算了!”“我现在倒是真的想回家睡觉。”覃荔坐在座位上,一脸的疲惫虚弱,却依旧是笑着。“……那你回去算了。你以后也都别搞漫展了。社团解散算了!”水井显然被这种没斗志的话深深激怒了,“为了一个男人搞成自己这样?真他妈的没意思!!”“是啊,真没意思。”覃荔附和着,神情恍惚。“怎么了啊又?”我一脸疑惑,跟在快步走上前的程敛身后,步伐的拉近也看清了覃荔的脸。她的脸色苍白得叫人害怕。“是没意思。没意思透了……但我有什么办法,我联络不到他,打他手机又不接……我有什么办法。”她喃喃着。虽然没头没尾,但也能听明白个大概意思。“覃……”我叫,却被对方陡然增高的音量压了回来。“我有什么办法!”像是突然被按下喉咙里的开关键,覃荔突然叫起来。“我有什么办法啊!!?他发了这么一个‘不要找我’的短信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就这么消失了哎??!”“什么‘不要找他’啊,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发短信又不回,打电话又不通!我天天都打他的电话,打到现在还是关机的状态!!”“喂——”程敛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疯狂地甩开。疯狂的不只她的行为,还有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的声音,她的整个人。她站在座位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唇被咬得泛了青。血色一点点蔓延上她的眼角,先前苍白疲惫的笑容在此刻破出巨大的口,那些一直以来都被竭力压抑着、克制着、收敛着的存在,就凝结成亮晶晶的什么从里面流泻了下来。我第一次,看到覃荔哭了——在我第一次面对上郑启脉的冰冷,相隔不过半天的时间。我说过的,他们是同一类人。“我又不认识他的家人,又没有他朋友的联络方式。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靠漫展了啊!!!他答应过我说他会来的啊!!我只有这个希望了啊!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你知不知道我等到现在,他还没有出现的心情吗??你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啊??”覃荔依旧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得满脸也不去擦。她就这样一脸泪水地瞪着水井,对方被瞪得慑懦地说不出话来。心虚之下只好一个劲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将纸巾递给覃荔。“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覃荔终于重新瘫坐回凳子上。“如果那个时候考上 Y 大就好了……如果考上 Y 大的话……”Y 大?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我感觉自己递出纸巾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嗯?是什么样感觉呢?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和当时我在游戏里朝王倾悦询问“考虑什么?”时候一样的感觉。是那种预感到即将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时,异常害怕却又夹杂着一丝好奇与兴奋的束手无措的感觉。嗯,就是那样的感觉。“考上 Y 大的活,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郑启脉那个浑蛋在我面前消失啊——”覃荔的话语,携着那三个熟悉的字眼落人我的耳中果然。我想,果然是这样。
03 我不确定自己当时是不是笑了。但我想,我是应该笑的。笑我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朝我询问覃荔的郑启脉。和我一样将 Y 大视作第一志愿的覃荔。会将我“帮你八卦覃荔”的玩笑视作认真的郑启脉。羡慕着我可以和男朋友发短信的覃荔。说着暗恋覃荔的郑启脉。以前就有了喜欢的人的覃荔。郑启脉。覃荔。覃荔。郑启脉。蛛丝马迹交错密布一如悬于头顶的电线。而我却只像个一味平视的自痴,轻易就将它们忽略进了自己的影子。其实早该发现了不是吗?——如果不是相信了郑启脉所说的那句“我们不认识”的话,旱该发现了不是吗。一直以来,我都将自己视作一个隐于角落、不动声色的旁观者。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多么渺小阴暗,所以我以为自己能够看清那些光明里的人的一举一动。我以为和郑启脉之间,说谎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像我一直以为我和齐要之间,忍耐的只有我自己一样,我以为这就是不起眼的我的唯一优势。但是我错了。我弄错了。我所有的自知之明,最终成就的,原来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04 漫展在第二天的 18:00 正式宣告完结。所有的参观者离场后,偌大的展馆里便只剩下工作人员、社团成员和狼藉一地的废纸、箱子、塑胶板。大家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用以吵嚷的力气在先前都已经用光了,眼下大多人都只是埋着头不发一言地干活。空气里的热闹喧嚣一点点在这空旷的安静里挥发成无。它在日后的回忆里或许能永葆热暖,但眼下,却只能放凉成为一碗淡而无味的白水。滚热的只有我的心。“那个 Y 大的郑启脉。是不是篮球队的?”尽管明知不会有错。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找程敛确认。“你怎么知道。”程敛绑书的手停了停,朝我看过来:“你认识他?”“没没。我朋友认识咯。我以前也见过几次。要说认识倒不算,……”我掩饰着,“刚刚听覃荔说起他,嗯……他就是覃荔喜欢的那个人?”程敛不出声,点点头算是默认。“……他失踪了?”“算是吧。总之就是联络不上了……这些抽奖的瓶子你要不要拿回家?还剩两个。”程敛将剩下的两个漂流瓶递给来,我接过。“联络不上,那怎么办啊……”“能怎么办?”程敛说,想起什么似的。“哦。那你朋友知道他在哪里吗?”“……怎么可能知道啊。”我垂下头胡乱拧着瓶子的寒子,不敢直视程敛的眼神。又一次地说了谎即使到现在,我还是在说谎。而我说了那么多的谎,骗了那么多的人,却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谎,就可以让我全盘溃败。瓶子的盖子松脱开来,里面的纸条随动作飘落上手心,我呆呆地看过去。“BELIEVE 里面也藏着一个 LIE。”彼此欺骗着彼此。却又彼此相信着彼此。
就是这样吧。“认识覃荔”的我,和“不认识覃荔”的郑启脉。
第十五章 CHAPTER 15
心中的某个地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滚烫得像是要将心壁烧出洞来。六月的阳光倾泻下来,世界的一切都在炙热里变成扭曲的仿佛不真实的所在。
01 一件我一直没有说出来的事。在知道了郑启脉要截肢的那一天,尽管电话里对方并不想我去医院,但我还是去了。我在黄昏 6 点 25 分的时候,一个人去了郑启脉所在的肿痛科病房。然后在黄昏 6 点 27 分的时候,选择了离开。两分钟的时间。足够我记下郑启脉的背影,他拿着望远镜,趴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外面。我知道他看的是哪里——那个据说会有很多人打篮球的篮球场。我想喊郑启脉的名字,然后对他说些什么,但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事实上我又能说什么呢?这种境况底下,能真正安慰到自己的,除了那些比自己处境更悲惨的人,就只有同病相怜的相互取暖。像我这样四肢健全的人,无论把话说得再贴心,也只会让刘方觉得是“同情”。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看黄昏暖而黯淡的光将他的轮廓吞噬进大半。看他逆着光的背影越缩越瘦越变越小。他是那么的瘦小孱弱和无助。浅色条纹的病号服晾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得像是被掏空了灵魂。似乎是直到这一刻,找才终于意识到,他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帅气的,温和的,在阳光下驰骋于篮球场上的郑启脉了。——喜欢的东酉,却无法碰触是怎样的感觉?——执着的东西,却必须舍弃是怎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离开。而当我两天后再去,郑启脉已经不在了。“他失踪了。”漫展结束后的第一天,我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电话。
02 收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是的,即使没有这个电话,我也打算去医院。在打了一晚上郑启脉的手机,却只收获“该用户已关机”的提示后我终于决定要面对面地。问清楚郑启脉关于覃荔的种种。我要问清楚。直到昨天为止,我都一直以为郑启脉对于覃荔的暗恋,只是建立于他自身想象的空中楼阁,只要我能给予足够的耐性去关怀他、抚慰他,总有一灭,它会被时间的风吹进看不到的角落。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们彼此认识、相互喜欢。她为了能接近他,甘愿将没有艺术系的大学列为第一志愿。而他为了不让她担心,宁愿自己一个人默默沉浸进病痛的孤苦。他们的感情有着那么深厚的地基。而我,我像个白痴一般立于他们之间,满头大汗地搭着用以修建的架子,却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为了拆迁。这个发现真叫人想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认识覃荔?困惑仿佛粘于掌心的胶,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