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喜欢的荷兰女人。”他俯着头看她,白的面孔染上红晕,轻轻哑哑地说。
施男一阵眩晕。
眩晕不是因为希塔的表白,而是那一刻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错身让路时,瞥见远处一张脸。那张脸在她看见它的那秒便转了向,往前走,留给她一个瘦高的背影:包住了头发的黑线帽,深蓝色厚呢大衣下面露出穿着黑色窄裤的笔直的腿,漆亮的黑皮鞋,宛如刚从秀场上走下来的男模,步子迈得匆忙,却引来所有擦身而过的人的回望。
不会是他,不会是他,施男告诉自己,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看错了。帽子遮住发色,还不到一秒的一瞥,也许只是脸长得像他的本地人罢了,而且他从来不刻意穿过份时髦的衣服。
希塔拽拽她,她回过神儿来,“希塔,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荷兰女人?”
他百折不挠,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我说你上辈子可能是我喜欢的荷兰女人。”
他等她怎么回答,半天,她却不说话,低头静静。
好久,希塔终于觉得不对劲儿,问她,“Nan你怎么了,被我吓到了么?对不起我忘记了,中国人都很含蓄,我不该这样说对么?”
施男抬起脸,希塔看见两行泪,她说,“不,这样很好,比在床上说出来好。”
希塔一脸迷茫,“Nan,我听不懂。”
“我是说,这样场合下的表白,才是真正的表白吧。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快感和意乱情迷。”施男抽抽鼻子,“可是希塔,我要对你说抱歉。”
“我不够好,是么?”他的蓝眼睛无辜地望着她,纯净无暇。
“你很好。是我,”大片的泪珠落下来,“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
寒武纪
蓝狄回到东京。他回家时,只说了一句:我留日本。
父母正要质问他怎么又不声不响回了北京,听见他这样说,转怒为喜,立即把话收了回去。
蓝狄说罢便进了房间,摆明了什么都不想再多说,你们什么都不要问的样子。
父母心知,这就意味着这次回国应该是跟那个施男分手了。他们料想得果然没错………………不会有女孩子甘于等待。
他们本该高兴儿子选了正途,可却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愈发觉得蓝狄过分的平静和沉默不太对劲儿。
他没日没夜地备考,反复修改论文,以非常优异的成绩从东大毕了业。
典礼那天,父母来参加。母亲高兴地说,儿子,你终究没让我们失望,你将来就会知道你现在的选择有多正确。
那是他选的么?不是,根本不是,那是她选的。如果他可以做选择,他现在不必连呼吸都觉得痛。
母亲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不屑听表扬,就像小时候不爱听所有人都夸他好看一样。
如父亲所安排的,他开始进入XX总部工作,相比于其他经常挨骂的新人,他得到的礼遇不合乎寻常,可他不在意。
他已经像一个不知喜怒哀乐的人。同事都说他冷漠得可怕,可他在乎那些作什么?他的心早已经被一个人吞噬了。
那个吃心的人却不放过他,整夜在他脑海里钻来钻去,让他夜夜不成寐;又或者终于睡着,她却在梦里找来,让他时常死命地抓着被子,像是要抓紧她,像是要捏碎她。
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将第一次交给他后,便当他不再存在,好像他只是个开苞的工具似的。
她从不缺爱恋或暧昧或勾引的对象,从汪帆,到第二个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那人,到暧昧不明的什么枫,到她的荷兰上司,到所谓程氏部长。当然,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一个,多么荣幸。
他被她甩掉了。他怎么会喜欢上却又偏偏放不下这样一个女人!
可他痛苦地发现,任凭他把她想得再可恶,他都忘不掉她,忘不掉她的张牙舞爪,忘不掉她的天真迷蒙,忘不掉她给他取暖,忘不掉她在床上叫他,狄,狄,狄,那么动听。
他对她的爱,在他一次次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能量和体液给她时,就已经刻了骨。
他以前所未有的劲头学习,拼命加班地投入工作,工作才满一年便升职为科长,引得众人大赞。可这并没有让他想她少一点恨她少一点。
他开始分裂。
一半疯狂地恨她,一半疯狂地想她。
一半说她真是个轻浮的女人,一半说她是那么纯那么美那么诱人。
一半在白天波澜不惊,一半在夜里澎湃汹涌。
他终于控制不住,在一个夜里往她的手机打电话,那边传来中国移动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她换了号码?怕他骚扰她而换了号码?转念又想,他太高估自己了,她那么不在乎他,怎么会费心为了他换新号码。
第二天一早,往她的办公室打,同事说,施男?施男已经辞职了,她现在荷兰。新电话?我可不知道。
晚上往她家里打,施母说,请问你是哪位?哦,蓝狄啊,好象以前打来过是吧?施男的电话?呃。。。。。。每次都是她打来,我们不打给她的。地址?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抱歉哦。
他突然开始抓狂。她这算什么,凭空消失么?
是的,他恨她,可他不要她消失!
当你恨的那个人消失了,你并不快乐,而是空虚,因为恨也是一种寄托,当你没有人可以再去恨了,你的寄托便也没了。
恨是与爱一样浓烈的感情,有时甚至是爱的另一种形式罢了。
他请年假,只身去荷兰,买了机票便回家收拾行李。父母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都不说。荷兰?母亲猛然意识到,施男是学荷兰语的,原来他根本没忘掉那个女孩子,他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说走就走,去找她。
蓝狄没有地址,没有电话,还好施母说她在阿姆斯特丹,这缩小了很大一块范围,可他不知道她在那里作什么。他去当地的所有高校和大学,恳请校方告知有没有一个叫施男的中国学生,校方说没有;他去中国留学生会,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认不认识施男,没有人认识;他去中国使馆,请他们帮忙找一个叫施男的女孩子,使馆说,请拿关系证明,可他什么都没有。
一周了,什么都是徒劳,没有她的任何踪迹。他干脆天天去市中心,心想,或许能在那里碰见她。
聪明的办法,他果然看见她了,可他的心再次被击得粉碎。
热闹的鱼市里,她和一个漂亮的当地男孩子一起吃鱼,看他们那么欢快的劲头,看他帮她擦嘴的亲昵动作,看她毫不推拒的样子。
他在那一刻痛醒,原来她的世界一直那么多彩,而他只是过客。
他在她发现他的那秒毅然转身。
够了,他彻底放弃了。
流年
妈妈打电话来,施男,都一年半了啊,你要在那边待下去多久我们不管也没意见,可起码抽空回个国看看我们二老啊,白养你了啊这么多年?
施男说,亲妈啊,我现在是上班的人,不比学生,人家有假期,我真走不开,要不你和爸来这儿玩吧,我请年假陪你们。
施男问叶枫,“下个月忙么?”
“你可想起我了啊。不忙,那时正好放假了,这个假期我不回国。其实我最近也正想打给你,想说下个月去荷兰找你蹭饭呢。”
“那正好,我爸妈下个月来看我,我们会去趟巴黎,我顺道去看你。”
“好啊,我到时候可得好好感谢咱爸咱妈啊,若不是他们,您哪想得起我啊。”
“行了啊别贫了,攒着力气到时候给我当导游吧你。”
安排定,施男忽然有种久违的幸福,原来没了爱情,还有依然美好的亲情和友情。
希塔依旧经常来给施男做饭,那天施男吃着他做的实际并不好吃的蔬菜土豆泥,说,“希塔,你真好。”
希塔很高兴,“果然。”
“果然什么?”
“Nan,我知道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只要有持久的心,铁棒也能被磨成很细的针,对吧?我有的是耐心。你看,你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喜欢我了不是。”
施男噎住,模模糊糊地说,“水,水,给我水。”
希塔立马倒好端来,“很好吃对么?你慢慢吃,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你别急啊。”
听他这么说,本来已经缓过来一口气的施男再次被噎住。
爸妈如期而至。妈妈见到施男,说,都说在国外整天吃高脂肪会变壮,你怎么还这样啊?施男拍拍胸脯,小声说,切,都长这儿了。
希塔最近也闲得很,听说施男爸爸妈妈来了,说什么都要做义务导游,四个人把阿姆斯特丹能玩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然后一家三口去巴黎。
叶枫来火车站接他们,施男介绍说,妈,这是我大学同学叶枫,在这儿学欧洲语言史的。
妈妈笑眯眯打量他,说,这小伙子出落得真好。施男小声说,妈,哪有这样形容男孩子的,出落得好那是说女孩儿。
叶枫倒不在意,笑着对施男妈说,阿姨,施男出落得才好。
这一说,施男脸红到脖子根儿,施男妈捂嘴说,那是,也不看谁生的。施男开始翻白眼儿。
市内的景点都逛完了,施男提议,爸,你陪我妈去逛老佛爷吧,我们就不进去了,那里有中文服务员。我和叶枫在外面等你们。
施男妈说,没问题,你们过你们的二人世界,我和你爸过我们的。
她和叶枫在路边买了法式煎饼,坐下吃。叶枫说,“咱妈真逗儿。”
施男瞪他,“什么咱妈咱妈的。我说叶枫同学啊,你没交个女朋友啊?这么多法国小美女,别可惜了咱‘出落’得这么好。”
叶枫看看她,瞬时静下来,半晌才又开口,“施男,你和那个男生怎样了后来?”
“哪个?”
“就你那次生日,为了他把我甩在那儿的那个。”
为什么总是会不经意绕回到不愿被记起的回忆中?算了,有什么不能面对的。“我们结束了。”想想又补充,“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开始过。”
“那天你追出去以后,我听你室友说,他专程回来给你生日。”
“那又怎样,他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施男风平浪静地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一个处女的身体。”
“回来只呆一天,为了这个?”叶枫盯着她半天,整理思绪,良久他笑笑说,“我还以为只有我好你这口儿,原来还真有同道中人。”
“什么意思?”
叶枫一本正经,“迷恋Lolita的身体。”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真酸到家了,真不愧修语言的,施南捶上去,“不想活了你,胡说什么,你看清楚了,我现在可不是未成年少女了。”
叶枫笑眯眯盯着她前胸。
施男立即脸红,后悔起自己的轻浮来,转开身子,半晌悻悻道,“不过一旦不再是了,就被扔掉了。”
“扔掉了?你是说,他把你糟踏了以后就甩了你??”叶枫说完顿觉话不太好听,可是来不及收回来了。
施男扯出一个笑,满是自嘲,“嗯。”
叶枫紧皱眉头,握成拳的手骨直响,施男听见了声音,伸手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松开。
“你还放不下他么?”
“会放下的,总会放下的。”
“施男,如果我说,我等你,你会不会有压力?”
施男起身扔饼托,用背影抛来冷冷的一句,“会。所以请你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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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荷兰之行很圆满,走前施男妈问她,“你喜欢哪个?”
“什么喜欢哪个?”
“还装。我说的当然是小叶同志和小希国际友人,他俩对你都有意思得很啊。”
施男说,“妈,我都不喜欢。”
“呦,你还挑,还不满意。这俩孩子配你都绰绰有余。稳稳当当的,要样有样要才有才,你还拿上了。”
“我就是深知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才不允啊。”
“得了吧你。我告诉你啊施男,你这眼看着要25了,女孩子一过25,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年不如一年,我看你还能蹦跶几年。你难道想在荷兰呆一辈子么?趁早收心,女孩子不要过分忙于工作,最幸福是趁早嫁个好丈夫。你啊,赶紧找个像模像样的男朋友,赶紧回过来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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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如水,匆匆流过。转眼在荷兰已经快三年。
时间能冲淡憎恨,生活能磨平眷恋,友谊能抚慰创伤。
第二年爸妈来探望,施男得以逃避回国。这阵子妈妈又催,说施男,上次算你聪明想出把我们骗过去的招,这次不行了啊,这次你自己回来。
施男欣然答应,她觉得自己已经具备回北京的勇气了。
请假,买机票,收拾行李。临走前希塔说,Nan,你回去要学做中国菜,回来做给我吃。施男说,行,等我回来给你长见识。
飞机降落。
看惯了荷兰的蓝天白云,呼吸惯了一尘不染的稀薄空气,施男下飞机,对着灰呛呛看不到顶的天空,和熟悉的浮尘浓烈的空气,说,
北京,我回来了。
短短三年,蓝狄从新人跃升为高层管理。当然,有其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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