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娘如今是失了面子又失里子,抓住侄女的头发猛打。
她体格粗壮,侄女却年轻力壮,一时相持不下,打得暴土扬长。侄女还骂她不安好心,自己勾搭上了赵铁匠,怕力不从心,就算计着让她给老不死的暖床。
俩人又打又骂,什么丑事都折腾出来了。
钱嫂子则在一旁“抱屈”,说什么王干娘非要给自家主子身边添个人,却是这等烂货,是欺负福满多没人么?
正在煽动群众情绪,姜氏风风火火的来了。
俩人虽是初次联手,可是你调高,我就调低,你主唱,我便和声,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直将老王气倒在地上连翻白眼带蹬腿方算罢了,然后俩人一路走一路聊的回来了,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还约了以后定要常来常往,姜氏甚至生出要搬到福满多来住的想法,吓了钱嫂子一跳,急忙寻了个由头把话岔过去了。
这边厢,阮玉摆了席面,金宝钥局促的坐在一旁,谁跟他说话他都站起来给人家行礼,每说一句都要行礼,害得阮玉都不敢出声了。
阮洵倒是摸着“胡子”,似笑非笑的瞅着金宝钥,偶尔点一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姜氏的来意自是明显,酒还未过三巡,就提出让金宝钥在福满多上工,而且开口就要当大管事,惹得阮洵笑了一声,一下子就把她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
金宝钥脸涨得通红,他娘说话的时候,他的屁股底下仿佛放了针垫子,拧来拧去的坐不安稳,到底不顾阮玉的嘱咐,腾的站起来。结果动作过猛,直接带翻了面前的碗。
“瞧这孩子高兴的……”姜氏忙把碗摆正,庆幸儿子替她解了围,还不忘继续顺方才的话:“就是谢也不带这么大动静的,小心吓到你四婶。回头给四婶磕个头,你四婶领你这份心意……”
话里话外的,竟然就要把板拍下了。
金宝钥憋得鼻尖都冒汗了,终于迸出一句:“我不做什么大管事!”
姜氏正冲阮玉讨好的笑着,听闻此言,顿时脸一绷,低喝:“说什么鬼话?难道你还要做比大管事更高的?”
姜氏不愧在金家陶冶了半辈子,一句话说得儿子就好像屈才了似的,福满多倒好像高攀了似的,然后又去瞧阮玉的脸色,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弟妹别跟他计较……”
金宝钥连连摇头,不待阮玉开口,急忙道:“我不做大管事,我要当伙计!”
“胡说!”姜氏一拍桌子,这回是真的怒了:“当什么伙计?连百顺都能管个园子,你难道要被他呼来喝去?到底谁是主子,你糊涂了?”
想了想:“你爹临出门前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他的话你也能听?”
“爹就说让我好好干,如果四婶肯要我的话。”
偷偷瞅了眼阮玉,见她微笑着看自己,似有鼓励,不禁勇气大增:“娘,虽说我是个主子,可是我长这么大,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什么也不会做,如果真的当了大管事,我要管哪个?我又知道什么?哪个又能服我?”
“要他们服什么?奴才天生就是要听主子的话!”姜氏怒斥。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天天发号施令?可是我又懂什么呢?家是娘在管,我向来是什么都不问的,娘也不肯让我劳动。以前尚不觉,可是我今天一路走来,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会。四婶这么大的一片产业,若是因为我的无能而出了什么岔子……”
“放你娘的狗屁!要你做什么事?你的活都有底下人做了。你无非就是在这挂个名,赚俩钱,到时说出去好听,也能为你寻门好亲,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姜氏一怒之下说了实话,眼见得儿子的脸渐渐白了,又开始后悔,就要安慰。
金宝钥摇摇头:“儿子知道自己一向是无能的,所以才不想耽误四婶的事。”
给阮玉行礼:“四婶,宝钥唐突,请四婶见谅。”
姜氏气急。她想不到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事,阮玉也没说不答应,当然,人家日进斗金,自是不差金宝钥这口吃食,她就算准了阮玉面子矮,不好推脱,却不想被自己儿子给拆了台。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他爹一个德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
第84章 孬竹好笋
姜氏气得狠狠拧了儿子一把,金宝钥就那么倔强的站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听阮洵笑了:“想不到孬竹倒长了棵好笋!”
姜氏神色一怔。什么意思?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不过她不好跟阮洵较真,确切的讲,是不敢。
老家伙虽然被皇上废了,还在牢里蹲了一圈,人长得白白胖胖圆圆溜溜的看着蛮和善,可那一双细细的小眼仿佛随时会射出可以穿透人心的光,无论躲在哪都会被那光芒笼罩,鞭子似的。姜氏已经很是偏着脸了,还是觉得那半边脸被抽得刺痛。
阮玉瞅了金玦焱一眼,笑着去看金宝钥:“钥哥儿,若是你留在福满多,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
金宝钥细细一想,有些丧气:“宝钥真的什么都不会。”
“那你走了这一圈,觉得哪里最有趣?”
金宝钥来了精神:“是落英湖。我最喜欢捞鱼了,可是娘总不让,我跟锐哥儿他们只好趁娘不注意偷偷去后园池子里捞……”
“好啊你,”姜氏蹦起来:“竟敢背着我去捞鱼?掉进去怎么办?万一有人故意推你怎么办?你这个……”
见大家都瞅她,她忍了忍,没好气的坐下,还不忘拧儿子:“回去再找你算账!”
“那你就留在落英湖吧。”
阮玉发了话,金宝钥顿时眼睛大亮:“四婶,你打算用我了?可是我什么也……”
阮玉摆手:“不会可以慢慢学,你不也说,要从最基础的做起吗?”
金宝钥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腰一弯,给阮玉行了个大礼,声音响亮道:“谢谢四婶!”
姜氏没想到这么会工夫儿子就从使唤别人变成了被别人使唤,阮玉,你还当真不客气呢。
正要替儿子说话,金宝钥已经兴奋道:“如果我做得好,可以升职吗?”
到底还是想往上走的。
当然,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阮玉笑:“在福满多,只要踏实肯干,一心为了福满多的发展献计献力,无论是谁,都有同样的机会。”
姜氏撇嘴。话说得好听,百顺干什么的?怎么一到这就当了管事?还不是有金玦焱做靠山?看来自己这个靠山不硬实啊。
岂料金宝钥眼睛更亮了:“如果我做得好,可以请锐哥儿他们到这玩吗?”
阮玉觉得多此一举,像金宝锋、金宝锐这些小孩子,只要报了她的名,随时都可以来福满多游玩,然而转念一想……
金宝钥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若是留在四婶这做工,我就能自己赚银子了,到时请他们过来,让他们也看看我,看看我……”
看看你不是这么无用是吧?
阮玉望着这个半大小子,心里感叹。
大房不受重视,连带大房的子女都遭人歧视,偏偏金宝钥还是跟他爹一样的闷葫芦。
他自卑,但是人,谁不想扬眉吐气呢?只是在金家,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如今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来证明自己,当也是这样一个内向的人却能够听从姜氏的安排来找她又特特辞去大管事职位的缘故吧。
阮玉点头,微笑:“当然了,咱们内部员工每月都有一次请朋友前来游玩的机会,还有优惠呢。”
金宝钥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了,不过也多亏他性子稳重,只是唇抖了抖,又来了句“谢谢四婶”,再郑重行礼。
姜氏的嘴几乎要撇到耳根子下面去了。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哪及得上大管事风光?这小子真是丢了珠子要盒子。
阮玉也够狡猾,轻轻松松就捞了个便宜,偏偏又好像人家欠她多大个人情似的。
阮玉如何不知姜氏心中所想?也不表现出来,只给姜氏斟了盅酒:“大奶奶,你真是错看了钥哥儿了。”
什么意思?
姜氏警醒看她。
“钥哥儿其实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只是你把他管得太严,太紧,都要把人管坏了。”
我那是为他好,姜氏心道。
阮玉暗忖,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一样?只想把儿女攥在掌心,怕磕了,怕碰了,以为是为儿女好,却不知只有苍天才能炼出雄鹰,而这般被呵护着,雄鹰也只能变成家鸡|吧。
他们大约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放不开,像姜氏,像卢氏……
那么她呢?若是她有了孩子,会不会……
嗯,她怎么想到孩子的事情上去了?她难道不是……
阮玉连忙抛开思绪,端起酒盅,又朝金宝钥一努嘴:“难道你没发现,你这手松一松,钥哥儿的话就多了吗?我也算认识钥哥儿不短了,还是头回听他说这么多话,好像比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姜氏一愣。
金宝钥的脸忽然就红了,手在裤子上搓搓,习惯的就要把腰弯下去,让人不注意到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就要凭本事赚银子了,顿时又挺起了胸。
姜氏见到此景,又是一愣,紧接着眼圈一红。
金玦焱哈哈大笑:“钥哥儿终于长大了,不错,不错。来,四叔敬你一杯!”
金宝钥诚惶诚恐的拿了杯子,又心有余悸的去瞅姜氏。
姜氏那意思是要阻拦,然而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金宝钥就松了一口气,哆哆嗦嗦的跟金玦焱碰了杯,看着晃动的酒水,一咬牙,一闭眼,灌了进去。
初次饮酒,只觉一股热辣直冲肺腑,金宝钥当即就忍不住咳起来。
金玦焱大笑,用力去拍他的背。
阮洵也大笑,桌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姜氏表情复杂的坐在那,直到散席也没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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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打净房里出来的时候,正见阮玉坐在妆台前,一手托腮,虽然对着菱花镜,却好像没有注视里面的自己,而是在出神。
“想什么呢?”他走过去,打后面环住她。
“我在想钥哥儿。”阮玉目光闪了闪:“我记得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个子不高,沉默寡言。我在金家待了两年,也不闻他说几句话,很多时候,我都意识不到这孩子的存在。今儿突然见了,竟是窜了那么高的个子,我差点就不认识了。我以为姜氏发话,他就那么听了,却不想……”
有些感叹的摸着腮:“果真是长大了……”
金玦焱吻了吻她的鬓角,看着镜子神色怅惘的小人儿:“还说人家是孩子,你又比他大多少?”
这具身体的年龄较金宝钥长两岁,而实际年龄却……
“以前尚不觉,只是今天一见到曾经的晚辈长大了,我忽然感到自己老了。”
金玦焱便笑:“那我岂不是比你还老?我已经当了他好多年长辈了。”
他夸张的对着镜中两张年轻的脸叹息,颇有矫揉造作的意思。
阮玉便瞪了他一眼,扣下菱花,继续方才的感慨:“姜氏也算想开了。那会钥哥儿说福满多离家远,每天来回不方便,要跟其他伙计一样住在工房里,我还以为姜氏要反对,却不想她明明是极不乐意的样子,到底什么也没说。”
“嗯,大嫂这回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孩子大了,就应该让他出来闯闯,更何况钥哥儿是个男子。如今这般的性子,都是被她管出来的,还有……”他没有提金家那些个烂事:“这回离家一段时间,到时回去,保准又变一个样,就算她现在有什么想不通的,待见了,只有高兴的份。小玉……”
郑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早前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钥哥儿……”
“所以你在席上什么也不说,只等着看我的意思?”阮玉抢过他的话。
金玦焱不好意思的笑了。
阮玉没好气的戳他的脑门:“还说钥哥儿被姜氏管住了,你这样子,岂非在控诉事事都要看我的脸色?”
“我哪有?我不是担心以前那些事……”金玦焱急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们是她们,钥哥儿是钥哥儿,怎么能一样呢?”
“小玉……”金玦焱摩挲着她的手,眼底的情意溢于言表。
“季明,你想多了……”
这捉弄的语气,这故作高深的表情,顿令金玦焱觉得对她语重心长的是阮洵,心里的愧疚立马散了大半,开始咬牙切齿。
“不过我有言在先,就算钥哥儿你是侄子,他若是犯了错,我会像罚别人一样罚他。”
“那是,那是。”金玦焱扶她起来:“快先别操心这些了,今儿累了一天,赶紧上床歇歇。”
阮玉跟着他往床边走,还不忘瞧瞧窗外:“想不到钥哥儿是个急性子,今儿便留下了,还把他娘撵走了,姜氏当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