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他却不知,兀自苦恼。
“端哥儿就是蠢,连个女孩子都不会追!”老爷爷愤然应和。
“你当初还不是一样?”老奶奶替外孙还击。
老爷爷登时就没了动静,却偷偷拉住玉玉,塞给她一本小册子:“这是外祖父总结的《猜心三十六计》,告诉那呆瓜,其实女孩子的心思很古怪……”
“玉玉,你可千万别给端哥儿,若是别人写的也就罢了,你外祖父的,越学越糟糕!”
老爷爷又没了动静,只拼命冲外孙女使眼色。
“其实玉玉觉得,若说追女孩,应该是大姨夫最拿手。”
“这话怎么说?”
有人比他强?老爷爷不乐意了。
“外祖父您看呐,当初大姨夫的娘跟外祖母定了大姨母,可是那时大姨母还没出生呢。后来外祖母生了大姨母,可是大姨母已经是公主了,大姨夫的娘就再没敢提这茬。可是大姨夫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早年这事,一直等着大姨母。可大姨母不知道啊,正当华龄的时候,不知有多少王孙贵族求娶大姨母,大姨母就没一个瞧上的。然后大姨夫科举,只考了第三十六名进士。大舅舅召见这批才子,可巧的,那么多人,大姨母偏偏瞅中了他。大姨夫比大姨母大七八岁呢,却顺顺利利风风光光的把大姨母娶到了家。大姨母当公主的时候多骄横啊,却对大姨夫温柔又体贴,小绵羊似的。不过大姨夫对大姨母也真是好,大姨夫的爹有老多的小老婆,死前还纳了个十五六的,可是大姨夫就疼大姨母一个……”
老爷爷鼻子“哼”了一声。
玉玉吐了吐舌头,瞅瞅老奶奶,悄悄问老爷爷:“玉玉知道大姨夫都是跟外祖父学的,可是外祖父,您当初是怎么追到外祖母的?”
“这个嘛……”老爷爷捋捋胡子,清清嗓子,又来了精神。
“启禀老爷,季先生……又来了。”
老爷爷正打算来一场发挥,怎奈同样年老的家丁突然跑过来,操着怪异的嗓门禀了这么一句,还装模作样的瞟他的脸色。
“哼!”
老爷爷当即一甩袖子,狠瞪了老奶奶一眼。
老奶奶假装没瞧见,动作优雅的起身,还抹了抹头发:“去给季先生上杯茶,告诉他我稍后就过去。”
老爷爷待她转了身,立即附在玉玉耳边咬牙切齿:“这个季桐好生厚颜,当初跟我一起追你外祖母,被我揍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现在居然有脸天天上门。季桐季桐,你听听这个遭瘟的名字……玉玉啊,将来找女婿,可不能找这种让人看上一眼就少活十年败类啊!”
话虽这般说着,却急急撇下外孙女,忙忙的追老奶奶去了。
玉玉还听他抱怨:“早知他是块狗皮膏药,打死我也不带小玉回京城!”
玉玉发现,但凡外祖父提及那个叫季桐的人,就绝无好词,还告诉她,离那老东西远点。
她倒觉得,季爷爷很好啊,他的女儿还是大舅舅的淑妃呢。
大舅舅可是皇帝,人人都说他是明君,既然能选季爷爷的女儿当妃子,季爷爷一定是好人,可为什么外祖父总说季爷爷不好呢?而且季爷爷一来,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摔凳子砸桌子的非常没有风度。
可是季爷爷一点也不生气,就像看小孩一样看他,结果外祖父更恼火了。
说起来,季爷爷非常有风度。虽然头发白了,脸上也有皱纹了,可是往那一坐,衣袂跟人一样翩翩,就像老神仙似的。
其实外祖父也不差,据说当年还是京城四美之一呢,平常也还好,然而一见到季爷爷……唉,她真不忍心说实话,谁让他是自己的外祖父呢?
季爷爷一来,外祖父发完火后见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拉人家下棋。
外祖父的棋下得那叫一个烂,于是或趁季爷爷不注意,或故意调转季爷爷的注意,他就偷两个子儿,或将棋子调换地方。季爷爷明明发现了,也不揭穿,瞧人家那气度。
季爷爷越有气度,外祖父就越有气,若是外祖母在跟前坐着,气就更大了,简直把外祖母支使得团团转。
“老婆子,赶紧沏杯茶过来。”
“你不是早就说要喂鸡吗?快去快去!”
“老婆子,让你端个碗怎么这么久都没送来?”
“嘿,你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玉玉都要气了,他是把外祖母当做三头六臂么?还一口一个“老婆子”,外祖母明明没那么老,人都说外祖母比同龄的老奶奶年轻许多呢。
说来也怪,福满多分明是外祖母当家做主,可是当着外人,外祖母给足了外祖父面子,任其嚣张。
外祖父就十分得意,即便输了棋,亦拈着胡子幸灾乐祸的瞅季爷爷。
不过有一点玉玉是清楚的,那就是季爷爷一走,外祖父立即变成小绵羊,跟在外祖母身边,“小玉,小玉”的叫,可怜得不得了。有次她还看到外祖父缠着外祖母问“小玉,你喜不喜欢我?”
外祖母要是不理他,外祖父就哭,是真的哭,孩子似的。
外祖母只得哄着他,说:“喜欢,喜欢,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外祖父就破涕为笑,抱着外祖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娘说,外祖父跟外祖母这叫爱情。
只是爱情是什么,她不懂。
季爷爷今天走得早,外祖父来了精神,扛着锄头到地里乱刨,还叉着腰,朝东边一指:“臭小子,老子回来这么久,也不说过来看看老子,老子白送了他座江山!”
外祖母上地头给他送水,语气没好气,动作却轻柔:“你还好意思说?儿子若是心里没有你,这福满多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等你回来?人家怎么没过来?可是你呢?见面就训,还当着人家儿女人家孙子孙女的面,他这脸上能挂得住吗?那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帝王。你这一训,人家还以为你烦他,哪还敢来?结果你又想得慌,你这不是找病么?”
外祖父讪讪的,嘴依旧硬:“老子是他爹,他是我儿子,说他几句怎么了?”
“我懒得理你!”
“你不理我理谁?你是不是又看到他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然后就眨巴着眼,委屈得胡子乱颤。
外祖母只得哄他。
这种情景玉玉见得多了,先是觉得好笑,后是感到无聊,可是今天,她呆呆的望着那对老夫老妻,不禁想,爱情,我能遇到这样的爱情吗?
又过了三年,玉玉也出嫁了,来福满多的时候就少了,只剩下朱骁跟阮玉,日子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朱骁的腿脚愈发不好了,如今变个天就疼得要命,却非要假装坚强,一声痛也不肯哼。
每每这时,阮玉就守在他身边,红着眼圈。
于是便由老爷爷来哄老奶奶开心了。
这一日,玉玉又来了,她要告诉外祖父跟外祖母一件喜事……她,有喜了!
可是今年自入秋以来天气就不好,外祖父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外祖母也越来越沉默了。
玉玉来的时候,外祖母正替外祖父拭去额间的冷汗,外祖父看起来还有点不耐烦。
玉玉没有进门,她不想打扰这对相互守望的老夫妻。
然而说要走,又舍不得。
如今她也有了夫君,愈发的想知道,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她躲在窗外,听到外祖父故意扯了嗓门的跟外祖母说话,来证明自己有多康健。
“没事,我就躺一会。本来也不需要躺的,是你非要我躺在这!”外祖父很是不服气的说道。
“你少给我逞强,老实待着!”
朱骁老实了一会,又嘿嘿笑起来:“你瞧瞧你,岁数越大,倒越爱哭了,小心被孩子们看到,没出息!”
“你少管我!”阮玉强横的哽咽。
“好好好,不管,不管。”朱骁笑了两声,忽然提起了兴奋:“我昨儿个梦见狗剩了。”
阮玉的声气陡的一顿。
“他啊,还是当年的样子,愣头愣脑的,可我怎么就老了呢?你说如果现在我俩打一架,谁能打过谁?”
阮玉的声音停了半天,仿佛自言自语道:“怎么就梦到他了?”
“可能是怪咱们紧赶慢赶到底没有送上他最后一程吧。”朱骁叹了口气。
“大哥终身未娶,连个过继的儿子都没有,走的时候,身边孤零零的……”
“可他是笑着离开的,也不知那一刻在想什么。”朱骁笑了笑,突地目光警醒。
阮玉显然是又料到他的小心眼了,拍了他一下:“你少胡思乱想!而且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梦到他!”
“这梦不梦的,我哪做得了主?”
见阮玉红了眼圈,急了:“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唉,我才不会过去那边呢。他只会训我,总嫌我对你不好,我烦他,不过去,不过去!”
阮玉索性抱住他,不闻一丝声响,只是肩头颤抖。
朱骁捏紧了拳,喉结滑动半晌,方轻声笑道:“你瞧瞧你,果真越来越没出息了。你起来,我问你话……”
阮玉不起,只抱他更紧。
“这样也好。”朱骁摸着她雪白的头发:“小玉,我一直想问你,这两年怎么很少听到你唱歌了呢?你给我唱一首好不好?”
“有什么好唱的?再说我都老了,唱起来也不好听了。”
曾经的一首《荷塘月色》,令她结识了尹金,具体而言,是结识了一个穿越者。当时,她是多么的渴望接触更多的“同僚”?可是慢慢的,她开始隐藏作为一个穿越者一切的踪迹,就像蝴蝶收敛翅膀化作枯叶,只为一场属于秋季的邂逅……
“怎会?那天我听你唱的什么‘慢慢变老’,很好听,你再唱一遍好不好?”朱骁哄着她。
阮玉不语。
“再唱一遍吧,反正就咱们两个,唱得再难听也没人笑话你。”
阮玉还是不说话。
“小玉,你这样我会难过的,哎呀,腿开始疼了,疼了,真疼……”
阮玉无法:“那我就唱一段,你不许笑我!”
“不笑不笑,我听着呢。”朱骁笑呵呵的拾了她的手,握住。
“还得闭眼,不许偷看!”
这般要唱,阮玉还有些不好意思。
“好,闭眼闭眼。”
朱骁闭眼,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阮玉白皙的脸微微泛起红晕,朱骁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唇角笑意愈深。
阮玉终于做好了准备,深吸了口气,缓缓唱起:“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嗓子果真不复当初了,唱走了好几个调,只在最后的部分反复叠咏,直到声音哽咽,再难继续。
屋子很静很静,只能听到微颤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骁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小玉,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你给我生了四个儿女,个个懂事,个个出色,我知足了。外面的人总说我如何能干,如何浪子回头,可是没有你,哪有今天的我?这么些年,你陪我风风雨雨,一句怨言都没有,我这心里啊……”
喉结颤动:“你总说我对你好,可我们是夫妻啊,难道你对我不好吗?说起来,是我亏欠了你,我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别说了……”阮玉摇头。
今天是怎么了?他干嘛要跟她说这些?她不想听,不想!
“不,我要说!小玉,给我个机会好吗?”
“你又要胡说八道什么?我不听,你给我睡觉!”
“不,小玉,你没听明白,我说的这个机会,是来世……”
朱骁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跟他耍小孩脾气的老妻,一如当年,她青春正盛,偎在他怀里,斜挑了眸子,调皮的点着他的胸口,是那么娇媚,那么可爱。
他看着她,唇角徐徐绽开笑意:“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吗?无论我们在哪,离得有多远,你就站在原地等我,等我去找你。来世,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阮玉将他的手贴在脸上。
一滴泪,在鼻尖颤了好久,才缓缓滴入他的掌心。
她闭了眼,轻而坚定的吐了个字:“好!”
——————————
据说,掌心痣是前世的情人留下的眼泪。
朱骁,若有下辈子,我会寻找带着这个印记的男子,哪怕跨越千山万水,哪怕穿越千年万载的岁月,哪怕历经千难万险……来世,来世的来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