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他的老熟人,自觉加入了我所在的这围桌。L跟苏南这几家公司的负责人应该是见过很多次了,他一上桌登时没了我说话的份。我不想跟他搭茬,就微笑着尽量不参与话题。反正中午该说的也都说差不多了。当地有家小企业的老板亲自过来了,他仿佛对我印象很好,见我只顾喝茶,于是挑起话题来讲:“哎呀这位美女不是L总你们那里一起过来的伐?怎么你一来人家话都不好讲了伐?”我一惊,心里好生讨厌这个上海胖子,连忙放下茶杯笑言:“你们不晓得伐?L总以前是我的顶头上司,好威严的咧,我哪里敢插半句话嘛。”举座哗然,把话头转向L那里去了:“哎呀L总你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一帮老男人的无聊段子,稍有姿色的女人在这种场面上就是烘托气氛的玩偶,有时还得充当一下老鸨的角色——务必要经得起考验,还要有能耐反击;你要是一脸无辜装清纯,会给人家调戏得体无完肤完了还轻视你。这帮老油条精明得很。
☆、五十七、风满楼
L被起哄,自罚了三杯茶(晚饭没喝酒),然后不忘关照我:“x美女现在可是我的领导了!人家在xx集团总部被委以重任,我现在请人吃饭都请不动了呀。难得趁今天这个机会,赶紧敬领导一杯:领导以后多多关照!”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知道L这是在替我铺人脉。我赶忙跟着站起来回礼,心里巴不得这餐饭早点结束。
“x美女诶,你晓不晓得我们这个地方叫做什么名字咧?”上海胖老板又开始发话唠,“这座酒楼啊,可是我们上海老字号的啦,平常日子你要是不提前个两三天预订啊,个包间都挤进不来的啦!”
“这个包间名字寓意也怪丰富的呀,风满楼。”另外一个老总文绉绉地插嘴道。
我和L很默契地对看了一眼……什么破名字。山雨欲来风满楼。
乱哄哄的道别之后,外地来客各自打的奔赴机场。我和L恰好同一架航班,他的小美女跟班跑过来温温柔柔地提议:x姐您跟我们一起走吧?看着她涂得像苍蝇腿似的睫毛膏,我心里抽筋:去你妹的x姐!老娘才不跟你们一起走。于是我借故还要会个朋友,让他们先行一步。
后来我也是掐着点过的安检,尽量避免与L碰面。
飞机上没看见他们。下飞机时,我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也没遇见他们。虽然我并不畏惧见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刚下飞机,Y的电话就打进来,他在停车场等我了。我的心情转瞬明快了起来,急匆匆向外走去。
经过候机楼的时候,L来电话了。我迟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我担心等会我跟Y见面之后他再打过来。“你出来了没有?”L的声音懒散又臭屁,还透出一股不耐烦——他还在生我的气,但他自己不妥协又不行。
“我老公来接我了。”
“噢……你老公来接你了,”L故作柔声细气地复述我的话,声音挑高了八度,“对你这么好啊?是不是回家以后要搞你啊?他那个有没有我厉害啊?”
我压低声音说:“你能不能别再跟我联系了。”
L猛地愤然道:“不接我电话!不想见我?态度这么恶劣的?”
我无言以对,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沉默了片刻,L说:“你说话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
估计是来接他的车到了,我听见小美女在不远处叫他的声音。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L丢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对着手机屏幕狠狠看了一眼:那你还能怎样?你个死变态!
虽然L长得风流倜傥、貌似多金,但我就不信他能泡到几个妞——这个人不但小气而且任性,除了黔驴技穷就是下三滥,MB,也就是我能上当,算我眼瞎!
我恍然有种吃了半碗面条才发现碗底有一堆苍蝇的感觉,恶心至极,真替自己不值。
年中的工作异常繁忙。S有一天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笑盈盈地告诉我,他帮我申请了多一倍的补贴:“你现在经常开车跑公务,车补标准给你提高一点。”我明白这是借口,肯定是该到用我的地方了。
我看着S,他确实比过去更帅了,衣着得体,透露出一股已婚男人的风姿绰约。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更恰当,总之就是不再毛手毛脚,加之原有的八面玲珑,简直就是个沉稳阴险的人精,谦谦君子,毫无破绽,连我也猜不透他。L与之相比,仍旧略逊一筹——他只能做到在“危险的盟友”面前刻意保持警惕,在我(或者其他无利害关系者)面前则偶落口实。S看我的眼神依旧鬼魅满溢,私下偶尔开开玩笑,但不会再轻越雷池半步。我们的关系好像止步于曾经暧昧的朋友,处理工作事务时,在同等情况下无需赘言会倾向于对方,但情感上不至交心的地步。公司里都知道S很罩着我,但我从一开始就撇得很清,后来双方各自都寻得归宿,也没有传什么流言蜚语。现在我是S的得力助手,老板红人的心腹,别的部门经理见面都要客气三分的。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我对盛极必衰的道理相当明了,所以在这个岌岌可危的钢丝绳上,我并未尾巴上翘,依旧和集团内各个流派打好关系。S愿意用我,除了我俩之间的那层交往让他清楚了我的为人之外,也是看中我性格比较低调、随和这个缘故。
果然很快一个暗箱操作的巨额招投标项目就流转到我手里。
我需要按照S的指示,把它包装成一个“事后可以公开的秘密”——即便将来东窗事发,至多也就归结为一场违反同业协定的恶性竞争案例。这就是S的高超手段:利用他人无法觉察的法律空子打擦边球,看起来丝毫不加掩饰,却让人无懈可击——虽然行业风评可能会受影响,但老板讲出去反而能变成巧取豪夺的骄傲业绩。当然最重要的是,S及关键经手人都能从中大捞一笔。
这次与以往不同,竞标对象实力雄厚,第三方审计监察部门很严,后台操作风险很高,成王败寇在此一役。我有点沉不住气,差点就想跟Y说了。然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最后马到功成,也不能告诉Y,否则这个书呆子指不定会作何反应。
L的公司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也是本次竞标的企业之一。这个政府的肥标非常诱人,就像一块带血的肉扔进海里,引来了一群膘肥体壮的鲨鱼。
我有预感这件事最后无论成败,都会导致S和L的决裂。如果S能成功把这块肥肉给啃下来,那么他以后就再用不着和L的“战略同盟”了。职场上的“友谊”,就是这么虚伪和残酷。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我的职业生涯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每天下班后回到家,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Y给予我的温情怀抱,第一次显得如此重要。
“婚纱摄影套餐选好了吗?”Y问我。
“嗯,不过这个月可能没空照。”我窝在沙发上懒懒地回答。
Y顺手递给我一个削好的苹果:“对了,这周末要不要找小M他们聚聚?好久没见了吧?人年底都要当妈了。”
“嗯,老公所言极是。”我瞅了他一眼,越来越觉得Y是一个贤夫良父了。
“你喊我啥?”
“怎么,你还是别人老公啊?”
Y一把把我抱起来,径直走向卧室。我俩嬉笑打闹着,他最近“霸王硬上弓”学有所成。
☆、五十八、迷局
中间过程不多说了,总之关键环节搞定之后,甲方在正式邀标的前一天宣布竞标取消,我司直接成为其独家供应商,对外公开的信息是我们预先提供了五百万的其他赞助。消息一出,各方哗然,大家都为此埋头准备了许久,对我司的做法无比唾弃痛恨。
内幕当然不会是这样简单。这件事在当年的业内可谓“声名远扬”,恕我不能再透露更多信息。
事成之后S做东,请好几个相关部门吃庆功宴,老板也罕见地出席了一阵。我长舒一口气,安排打点后续事宜——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直接出面的。S厚道地主动向老板引荐了我和我的团队,交杯换盏之间,我并没有感到多少愉快。
小M的肚子挺得高高的了,我轻轻抚摸这这个神奇的小生命,希望ta将来的生活不用经历这如许的波澜。
“我好累,我准备休年假。”我对小M叹道。
“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
“不带Y回趟你家?”
“十一再说吧,他现在又没假。”
Y正在厨房里帮小M的婆婆打下手,X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M呵他:“有你这样的吗?让客人帮厨,你可倒好,坐在这儿当大爷!”X一脸无奈:“关键是我去了也不会干啊,别帮倒忙了。”小M白了他一眼,继续跟我聊天。
我想自己去度个假,好久没有一个人远行了。小M表示赞同:“赶紧去!等你结婚生孩子后,就再也没有自由了!”这个家伙总爱危言耸听。
“开席了!”Y和小M的婆婆各端出两盘菜,我们笑着直夸香。
饭吃了一半,我手机响了,我回到客厅沙发上掏出来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是L。
这下有点棘手。我跟大伙招呼了一下,说是紧要的工作电话,便跑到最里面的阳台上去接听,顺便拉上了玻璃拉门。
接通后,双方都保持了老半天沉默。
“喂?”最后我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颤。
L还是不说话。我又喂了两声,他才沉郁地发声:“你出来。”
口气冰冷,不容置喙。
我非常恐慌,完全无法应答。就算我和L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儿,陷过去的老上司于不义,就这一条都足以让我心虚后怕。我跟S不一样,我心不狠手不辣,做不了大事。
我说我正在别人家吃饭呢,L生了很大的气,第一次很严厉地吼我:“我不管你在哪吃饭,你现在就给我出来!”
我吓傻了,瞄了一眼里屋,颤颤巍巍地问:“能不能晚上再见?”
L那边又不出声了。电话听筒的另一侧,空气间好像弥漫着火药,随时都可能爆炸。这一时的寂静令人畏惧和窒息。我像个等着被宣判的囚犯。
“好。”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团乱麻,饭也吃不好了,想着晚上要怎么应对。
我看着小M隆起的肚子和X的笑脸,心想:这次再把小M拉出来当挡箭牌显然不合时宜;Y我是不会让他知道L的存在的,而且如果他追问下去,暗度陈仓招投标的这件事必然得向他坦白交代。
今晚出行凶多吉少,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把手机关机。至于以后的麻烦,等以后有了对策再说吧!
睡觉前我迟疑地对Y说,让他定一下闹钟:“我的手机好像落小M家了,真晕!”Y把枕边书一放,瞪了我一眼:“真不小心!那你明天上班怎么办?”“嗯,就一天没事的,我明天下了班就过去拿。”
我躺在床上忐忑地想:今天晚上估计L已经气炸了。
第二天一天我也没敢开机,就当手机真没带,跟S和同事们报了个备。我担心L或Y的电话打进来。晚上故意迟了一些回家,鼓起勇气一开机就给小M打电话串供:“如果哪天Y问起你,就说我今天上你家来找手机来了。你老公那边的口径你也帮我搞定。”“你干嘛?”“哎呀别问那么多了,帮我个忙就行了!”小M疑神疑鬼道:“是不是你跟那个L又复合了?我说你是不是贱啊!”我气得要死,只好长话短说,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当然工作上的隐情没提。
“做得对!”小M像革命前辈一样赞许我,“他要是再打电话来,你就狠狠地骂他!骂到他不敢再打为止!我就不信有脸皮那么厚的男人!”
“关键是我怕我在家的时候他打过来……Y会知道的。”我焦虑地说。
小M想了想,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告诉Y这件事真就一定不行吗?你们现在也快结婚了,关系应该很稳定了吧?”
“废话!我之前跟他说那人早已经不骚扰我了,还离开了本市。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男的纠缠我,Y凭脚趾头都能知道谁在撒谎啊!”我有点气短,“而且,这谎你让我怎么圆?L这么变态,如果我让他们短兵相接,万一火星撞地球,我就没法活了!”
“其实你就算老实告诉他之前你跟L有一腿,他也不会太怪你的吧……你就说当时你不知道他已婚?你被骗了?”小M还在想她的天方夜谭。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家了。”
现在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置L的质问了。我觉得好烦!真是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我竟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报应形式——看来找情人也得看准人品,找个省心的啊!
第二天L的电话就来了,白天打了两次我都没接。临下班前又开始频繁地呼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