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话很缓慢,可是这般的慢条斯理却让梁乔笙反射性的汗毛竖起。
“嗯,我不能住在你这里了,自然要……辞职。”梁乔笙吞了吞口水,在顾西冽那冻死人的眼光中,艰难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顾西冽转身为自己倒了杯水,“请把你的合同拿出来,第五页第十条,上面清楚的写明了乙方在合同有效期内不允许辞职。”
“有这条吗?”梁乔笙有些狐疑。
顾西冽点了点头,“当然有这条。”
“那我辞职了会有什么后果?”梁乔笙问得小心翼翼。
顾西冽在水杯里加了一片柠檬,清澈的水霎时间变得有些微微的淡黄色。
“简单,赔付违约金就好。”
梁乔笙眨巴着眼睛开口,“违约金是多少?一千?”
顾西冽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扔给她一个略微嘲讽的眼神。
梁乔笙嘟了嘟唇,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的。
“十万?”她又是问道。
顾西冽并不作声,喝下一口柠檬水,杯子倾斜,柠檬片漂浮,透着好看的光晕。
“一百万?”梁乔笙已经有些不可思议了。
顾西冽放下杯子,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个亿。”干脆利落的三个字直将梁乔笙炸得快要跳起来。
“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谁家合同会写这么个没天理的数字。”梁乔笙惊叫道。
顾西冽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没那个时间跟你开玩笑,而且不巧,我家合同就是写得这个数字。”
梁乔笙揉了揉头发,“顾西冽,你真是个变。态。”
顾西冽不置可否,“这是你的智商问题,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没有看到。”
“密密麻麻一大片,谁会仔细看。”梁乔笙咕哝道。
“你实在想辞职,也不是不可以。”顾西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梁乔笙睁大眼眸,“嗯?你说你说。”
“一亿拿来。”顾西冽云淡风轻的开口。
梁乔笙瞪着一双美眸,无语的看着顾西冽,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看,我这人手脚又笨,行动又慢,开车技术又不好,智商情商都不高,跟在你身边只能拖累你。”
“嗯,自我剖析的不错。”顾西冽赞同的点了点头。
梁乔笙:“……”
混蛋,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梁乔笙,你订婚跟你辞职有直接关系吗?”顾西冽忽然话锋一转,反问道。
梁乔笙垂下头,咬了咬唇。
当然有关系。
若是靳东阁真要跟她订婚,她又怎么可能住在顾西冽的家里,到时候再被撞破就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和顾西冽是清白的,纯属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可是别人会信吗?
“订婚了,自然不能住在异性的家里。”梁乔笙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顾西冽眼眸微挑,斜斜瞟了她一眼。
“我们睡在同一个房间吗?”
“没有。”
“睡在同一张床上吗?”
“没有。”
“有奸情吗?”
“当然没有。”梁乔笙拔高声音。
什么叫做有奸情吗?这是什么问题。
“那不就是了,既然什么都没有,你担心什么?”顾西冽不甚在意的说道。
梁乔笙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话这么说也对,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正确。
“梁乔笙,你喜欢这份工作吗?”还没等梁乔笙思考出个所以然,顾西冽的话题又转了个弯。
梁乔笙思考了半晌,目前来说,这份工作可以说是她有史以来遇到的最轻松的一份工作了。这么些天,她除了偶尔帮顾西冽记录,剩下的就是上学,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么惬意了。
“讨厌吗?”顾西冽换了一个问题。
“当然不讨厌。”梁乔笙摇摇头,这样的工作她都讨厌,那还真是没天理了。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既然喜欢为何不一直做下去?林家栋还没有归案,这宗案件你是除了我以外最了解的人,要是你辞职不做,我一个人无暇分身。”顾西冽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业内都知道,顾西冽其实是个独行侠。
在FBI做顾问的时候,顾西冽身边从来都不会有助手,因为他认为那是没必要的拖累。
“可是……”梁乔笙开始纠结。
“可是什么?订婚和工作并不冲突,况且你连订婚都还有一个不可能的选项,到时候极有可能陷入爱情事业两头空的人生悲剧。好了,把行李放回去吧!你已经浪费我很多宝贵的时间了。”顾西冽放下水杯,就这么下了结论。
“当然,要是你能付出一亿的违约金,也不是不能辞职。”他又是补充了一句。
梁乔笙听到这句话,完全就如同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拖着行李又回了卧室。
顾西冽看着她的背影,眼眸里的光刹那间幽深而又绵长。
直到梁乔笙进了卧室,他才将目光收回,看向杯子里的柠檬。
怪了,今天的柠檬怎么酸得有些发苦。
梁乔笙将自己甩到了柔软的床铺中央,用手捶了捶枕头。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她被顾西冽给耍了呢。
明明她是要和他商量辞职并搬走的事情,怎么说到最后,反而是她灰溜溜的又跑了回来呢。
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想象啊!
这下好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有些挫败的将头埋到被子里,一片黑暗中,恍然想起靳东阁那薄凉的眉眼和话语。
昨日,当她听到靳东阁说订婚这个字眼时,她有些傻眼。
“自己将东西收拾了,明晚我来接你。”靳东阁挂断了电话后这样跟她讲。
“接我干什么?”梁乔笙还处在迷茫中,脑子里隐隐约约划过一个不可能的想法。
“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三天后订婚。”靳东阁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面对她时常有的戾气,也没有那面对其他女人的千般风。流。
有的,是梁乔笙陌生而又熟悉的认真。
陌生而言,是因为这样的认真眼眸已有六年没有出现过。
熟悉而言,是在她少时,这样的眼神每天都能得见。
那是专注而又认真的,仿若全世界就只将你一人放在眼中,再也没有其他能比得上你的珍贵,将你奉若珍宝,捧在手心,给你最好的疼宠。
忽然间,就一阵明悟。
是啊,现在的她和靳东阁,实际上就是那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记得很多事情,她记得靳东阁不能吃海鲜,记得他讨厌玫瑰,记得他讨厌香水。她记得他喜欢梵高的向日葵,熟读莎士比亚,习惯在每天下午四点喝上一杯正山小种的红茶。
时光在这里蓦然打开一道缺口,过往的记忆呼啸而至,如同一场快进的电影。
她忽然记起了很多事情,关于他和她的过往。
她这才觉得,原来她记得他很多事情。
只是时光也在六年前被割裂,残忍的,分割成两个极端。
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订婚……和谁订婚?”梁乔笙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连话语都有些苦味儿。
靳东阁静默的看着她,“和你。”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她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惊,有讶,就是没有喜。
在经历过这六年的挣扎与浮沉,还有那绝望与恐慌后,她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毕竟这六年的一切,不都是他给她的吗?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靳东阁的态度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仿佛一日之间,就对她有了浓烈的恨意,那恨意是如此的明显,每每他看着她时,都能让她彻骨的感受。
她一直想问他,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恨,也该是她才对。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给打断,她也被生活给磨得没有了寻找答案的欲。望。
答案与否,重要吗?
不管如何,总归她和他有一场解不开的死结了。
她问心无愧,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念想了。
少时不懂事,一时的迷恋,让她轻易陷进他的温柔网里,所以才会有其后的彻骨疼痛。
伤疤已好,可是她却不会忘了疼。
“靳东阁,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梁乔笙笑着开口,神色平静。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为她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暖晕。
“什么?”靳东阁将烟放在薄唇上,正准备点上,却听见梁乔笙一字一顿的回答。
“你说过,像我这样的货色怎么能有资格做你靳东阁的正牌夫人呢?”
☆、第七十一章 第一次出丑
梁乔笙的话语很平淡,唇角勾起的是一个标准弧度的微笑,梨涡浅浅,眉眼淡雅。
她看着靳东阁,如此风光霁月,不避不让。
靳东阁拿着Zippo火机的手顿住,他垂下了眼眸,片刻后才是打燃火机。
‘咔嚓’一声响,火苗窜起,接近蓝色的火苗美得近乎妖冶,然后点燃那唇上烟旆。
烟头的猩红在阳光下也显得刺目异常,深吸一口,将烟雾从唇中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桃花眉目都有些氤氲之色。
“明天晚上我来接你。”靳东阁并没有正面回答梁乔笙的话语,而是径自转了话题。
“我送你回去。”他抽了两口烟,便扔到了地上,有些烦躁的踩灭燃烧的烟蒂窠。
梁乔笙这般平静的神态,反而让他无所适从,连烟草都不能平息他内心的烦躁。
“不用了,我待会还要再陪陪子望。”梁乔笙摇了摇头,依旧平静而又乖顺。
靳东阁皱了皱眉,“那好,我先去忙。”
他说完后就转身离开,离开的步伐有些匆忙,仿若他有些慌乱的内心。
他得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梳理梳理今天的事情。
梁乔笙听着他离开的步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良久后,眼眶才开始微红。
酸涩从心中直冲上眼帘,视线忽然模糊一片。
泪水缓缓溢出,落到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砸出一个心碎的弧度。
浸湿一方。
靳东阁没有反驳不是吗?
她这样的人本就配不上靳家的大少爷。
这是事实,不容更改的事实。
她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妄想。退一万步讲,就算靳东阁能给她妻子这个身份,她也无福消受。
因为靳东阁的父母从第一次见到她,就不喜她,那种显而易见的厌恶,只差没有说出口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了,她只当靳东阁是头脑一时发热,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又打了电话过来。
“收拾好东西,明天晚上八点我让司机来接你,订婚后,梁子望的医药费我会一次性付清。”靳东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梁乔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拒绝,又怕触怒他。接受,可是她心里知道,这是一条完全行不通的路。
“乔笙。”靳东阁忽然在电话那头轻声喊道,浅浅两个字,却仿似带着无尽的温柔。
似乎,这是他今天以来第二次这么叫她了。
一个人的名字,不同的叫法,却能让人产生明显的亲疏关系。
“乔笙,我说过我们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不会再提。”靳东阁缓慢而又清晰的说道。
梁乔笙心底的疑惑又是冒了出来,总觉得靳东阁话里有话,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困在了迷雾里,明明触手可碰的出路,可就是走不出去。
“靳东阁,以前……”
“我说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提,你也不提。”还没等梁乔笙说完,靳东阁就打断了她的话。
梁乔笙抿了抿唇,“好。”
反正也没差了,这么些年也过来了。
听靳东阁的语气,应该以后不会再为难她。
六年的心惊胆颤,如同一个被判死缓的人,突然就接到了无罪开放的恩典。
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只要不为难她,那便什么都好说。更遑论,他说要一次性将梁子望的医药费付清,这是她最希望的。
她本来就只想好好的生活,然后将梁子望的病治好。
平平淡淡过一生,何尝又不是幸福。
“乔笙,睡吧,晚安。”靳东阁突然转变的温柔,让梁乔笙有些无法适应。
直到半夜,她都没有睡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的画面纷杂无比,一会儿想到了小时候,一会儿又想到了现在。
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沈子美的时候,那种兴奋的心情,那雀跃的心情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的鲜明。
院长阿妈说,她和弟弟的妈妈来找他们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的兴奋,她是有妈妈的人,妈妈并不是不要她,只是不小心把她和弟弟弄丢了。
她以为她和弟弟以后就会有美好的生活了,可是她想错了。
沈子美将他们接回去后,根本就不怎么管他们,每天都是喝酒抽烟赌博。
索性她已经开始记事,自己能找点吃的照顾自己和弟弟。
这样的日子直到十岁那年被终结。
他们被接到了梁家。
如同贫民窟的穷孩子突然到了大城堡一般,富丽堂皇的梁家让她与弟弟格格不入。
若说第一天她还抱有欣喜,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