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他的办公室,伊楠怏怏不乐,着实感到郁闷。她本想来个快意恩仇,没想到一掌击在棉花上,自己使那么大的劲儿,别人根本没在意。
目光扫了一圈大厅,看同事都忙忙碌碌地穿来穿去,她的心里又止不住涌起眷恋。她才刚刚适应并熟悉了这里,却因为一个莫名的理由要走,究竟是否值得?
既然暂时走不了,活儿还得照干,伊楠再觉得别扭,在刘涛手下做事,也不敢造次。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是半个月。
这期间,公司的工作重心自然是应付远大的审核。梁钟鸣除了那次出场后就再也没露过脸,倒是冯奕时不时来点个卯。
这位远大的总裁特助看着面和心善的样子,其实比总裁都难对付,但凡被他揪到破绽的地方,必定要刨根问底,穷追不舍。找出问题后,如果不按他的意思解决,远大没人敢在审核栏里签字。一来二去,同事们都摸到了他的脾气,分外忌惮起来,私下里称他是笑面虎。
然而,大家又很快发现这位人人头疼的笑面虎对伊楠却格外客气,只要是她递过去的资料,他几乎不怎么为难就直接pass了。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渐渐地,不管是本部门的,还是别部门的,找伊楠递资料的同事越来越多。
他们公司小,同事之间的关系都不错,拂了谁的面子都不好,况且伊楠也无非就是跑个腿儿,只要客户收,她就送。
刘涛何等聪明的人,冷眼旁观,就觉察出这其中必有奥妙。当然,热衷于八卦实非他的本意,哪怕冯奕真的看上了伊楠,与他也没有多大关系,他的目标是顺利通过审核,把远大拿下。李岩跟梁钟鸣在国外读书时有过几面之缘,他借着这层关系,前一阵子又全身心地努力了一把,恒久才得以跻身远大供应商竞标的行列,但毕竟产品本身最有话语权,接下来能不能真正入围还得靠恒久自身的实力。因此,只要有一线可能,刘涛都不愿意放过。于是他果断地遏制住了公司内部关于伊楠与冯奕关系的各种猜测,还格外提拔伊楠做了远大项目的特别助理,逢大会小会都拉着她一起去听,对她辞职的事更是只字不提。
山:说服(4)
伊楠对自己的处境唯有用“哭笑不得”来形容,一个即将要离开的人,居然在最后时刻受到重视,而归根结底原因竟是远大!
伊楠对冯奕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因为在以往的接触中,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一件摆设,隐没在梁钟鸣的身后,从不突出自己,惹人注意。如今,她看着冯奕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地对待自己,实在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作为梁钟鸣最亲近的下属,她跟梁钟鸣的关系,冯奕想必是清楚的,但他从来没在伊楠面前提过一个敏感字眼。而从他的笑容里,伊楠也找不出一丝嘲讽或是耍弄,这让伊楠心上盘桓良久的难堪和别扭逐渐淡化下来。
伊楠对冯奕本来印象就不坏,再加上恒久这边的推波助澜,所以审核接近尾声时,她几乎成了冯奕在恒久的临时秘书,只要他来,很多协助工作理所当然就由伊楠来承担。
在半个月的共同努力中,伊楠也有了莫大的成就感,但她并未忘记自己辞职的事。对她来说,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没法轻易收回。而且就眼下的局势来看,远大迟早会成为恒久最大的客户,这也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她很有可能与梁钟鸣再度狭路相逢。即使这种可能性极小,但它毕竟存在,伊楠不想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所干扰。因此,走,是她唯一的出路。
当形势越来越明朗时,伊楠觉得是时候跟刘涛好好谈一谈了。
当她一脸凝重地走进来,刘涛就隐约明白了她想谈什么,特意放下手里的事情,客气地给她让了座,还亲切地主动拉了几句家常。
伊楠单刀直入地再次提出要走,但刘涛早已准备好了一套挽留之辞。
在试探、规劝和利益诱惑三管齐下中纠缠了一个多小时,刘涛惊异地发现,这女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固执,他说得滔滔不绝,她也诚恳地听了,末了还是摇头。
由此,刘涛更加断定她离职的目的绝不像她表面所说的那样简单。就最近半个月来看,她的表现优异,且在同事与客户中间左右逢源,称得上顺风顺水,又何来“工作不适应”之说?!
不过,人家要走,作为上级,挽留归挽留,也没必要死拦着,要找个助理还不容易?但问题是远大的项目尚未尘埃落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要是把伊楠放了,指不定到手的鸭子就飞了,这谁说得清楚?这个风险他可不愿意担,此时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刘涛的一番盘算自然没法向伊楠说明。于是,他又开始玩太极,婉转表示会把情况向上面汇报,要等人事部核定、总经理批准等等。伊楠本就对这些流程不怎么熟悉,见领导言语松动,以为有了定论,于是见好就收。
起身离开时,一股酸楚之意又莫名地从心头卷过,伊楠觉得自己此刻真是无语话凄凉,虽然这凄凉纯粹是她自找的。
两天后,远大正式结束审核。当晚,由恒久做东,在大酒店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晚宴,除了梁钟鸣,几乎所有被邀请的合作人员都到了。
审核的具体结果还要等一阵才能出来,但主宾双方在席间把酒言欢的场景已经昭示了一个良好开端。
如此重要的场合,伊楠自然也在场。但她的心态则跟兴高采烈的众人不同,庆功酒也喝得少,想到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这个热闹的组织,那笑容里无端就增添了几分勉强。
散席后,冯奕主动提出送伊楠回去,她婉言谢绝了。虽然她与他合作默契,但私下里,两人却没什么交往,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梁钟鸣身边的人。如今,伊楠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心里就会泛起难过。冯奕虽然在公开场合从不避讳地对伊楠示好,但旁人也没见他正儿八经地约过伊楠,于是两人的关系又多了几分扑朔迷离。
山:说服(5)
关于自己跟他的传闻,伊楠并非毫无察觉,也谈不上有什么压力,但被人误会总不是件舒服的事。
冯奕对她的拒绝倒也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随着她一起向外走。伊楠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敷衍他,“冯助理这阵子辛苦了。”
冯奕笑道:“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伊楠瞟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含笑的目光,咧了咧嘴,转而问:“恒久这次审核应该能通过吧?”
冯奕自然不会正面回答她,沉吟着道:“恒久规模虽小,但胜在灵活,而且跟远大同城,在物流运输方面占很大的优势,相信上面会充分考虑的。”泛泛的几句话压根儿没说出重心,伊楠也只是含糊地点头。不久的将来,这些都不再与她有关。
“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冯奕依然笑呵呵地,却话外有音。
伊楠也笑了笑。她以为他是指审核结束后他将不再频繁踏足恒久,孰料他却忽然道:“我听说,你打算辞职?”
伊楠顿时怔住了。这件事刘涛还没跟她明确说,也曾叮嘱她暂时不要急着外传,没想到冯奕却知道了。
她没好意思问冯奕消息的来源,但既然自己主意已定,也没必要否认,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再像适才那样轻松自如了。
伊楠跟他相处了这段时间后,知道他为人城府很深,且自控力极强——但凡跟在高层身边的人物,嘴巴通常都很紧,试探旁人隐私更是最大的忌讳。因此,伊楠隐约觉得他提这个茬儿并不是问问这么简单。
难道,是梁钟鸣的意思?!这样想着,伊楠的一颗心就不自觉地怦怦跳动。她有点儿恼恨自己的神经过敏,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前方转了个弯,就要进入一条步行街了,冯奕却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与她相伴而行。伊楠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其他的,只有脚木然挪动着,脑子里各种念头风起云涌。
而冯奕接下去的那句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么说,你是真不打算再见梁先生了?”
伊楠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在某个僻静的街角停顿下来,她控制住心中所有的忐忑和紧张,目光牢牢锁定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半晌,才哑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忽然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自己在明处做着自以为是的傻事,而在她不知情的暗地里,却有几个观众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相对于她的慌张和愠怒,冯奕要放松得多。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有任何嘲弄,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连同他的声音,“我记得自己刚毕业那会儿,在分配的单位里做得十分憋屈,干活的人拿不到多少钱,天天看报喝茶的老油条却混得比谁都滋润,没事儿还喜欢欺压一下新人。有一回,我实在无法忍受,终于爆发了一场,然后甩手走人。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工作不好找,没钱交房租,再后来,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真可谓穷得叮当响。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梁先生,他教会我很多东西……”
伊楠懵懂地听着他云山雾海的一番话,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她一直以为冯奕会揭开她心头的疑虑,没想到他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一时愣在了原地。
冯奕对着怔忡的伊楠报以善意的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个人来说,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要因为意气用事而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我没有意气用事。”伊楠喃喃地反驳,声势却软了下来。她又何尝没想过辞职以后的日子光有豪情壮志解决不了温饱问题?
山:说服(6)
“真的?”冯奕关注着她的反应,不知不觉中,语气里含了些许笑意。
伊楠紧咬下唇,可终究没能忍住,直截了当地提出质疑,“是不是,他跟你说过什么?”
冯奕的眼眸中有笑意堆积起来。他望着面前这个还不太懂得掩饰自己的女孩儿,挑了挑眉,淡然道:“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伊楠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有些话即使没有明说,可是彼此心里其实都清楚,谁也不是傻子!
她转身就走,却听到冯奕的一声有力的叫唤:“姚小姐!”
她本该不理会他直接走人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声音里有股慑人的力量,迫使她把步子缓下来,又或许,她并没有参透刚才那番谜一样的谈话的深意,而这深意对她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藏在幕后始终不置一词的梁钟鸣,究竟对自己持什么态度?
伊楠并非没有想过,她跟梁钟鸣之间,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即使他对自己也有感觉,又能怎样呢?她还没自信或者无耻到妄想他抛开家庭跟自己发展未来。所以,一度伊楠也认可他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态度,虽然令她心凉,可亦是理性之举。唯一困扰她的,是自己飘忽不定的心突然被吊起来,意识清醒地悬置在半空,如今想要归于平静,却始终不上不下。
女人毕竟还是感性的动物,尤其像她这样初涉情场的女孩儿,心头燃起了一把火,想要指望它迅速自行熄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对于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答案,无论之前有过多少自我宽慰,她都无法否认自己其实是很渴望看清它的真面目,哪怕那答案并不像她希望的那样,但真能抓在手里,她也就踏实了。
就这么一迟疑之间,冯奕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边。
他们停留的地方,刚巧有一个茶馆。仿古的木质排楼,二楼的窗外飘着一面黄澄澄的旗子,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两边分别垂下一盏红艳艳的灯笼。灯笼里面当然是电灯泡,但因为有风,那光就显得闪闪烁烁、忽明忽暗的。
冯奕在她跟前站定,语气柔和而又深沉,“你觉得这样一走了之是最佳选择吗?这么做究竟对谁有好处?”
伊楠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向他。冯奕却转头望着那茶楼的入口,门边有个穿旗袍的姑娘守候着,笑容机械。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依旧是淡淡的口吻,长吁了一口气,才轻声道,“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谁?”伊楠惊愕不已,以为自己没听清,直愣愣地瞪住冯奕。
可是他相信她明白。
“216包厢。”他简短地说,“有些误会,摊开来讲清楚比埋在心里要好,你说呢?”
直到此时,伊楠才明白冯奕之前费这么多周折,无非是奉命拉自己去见梁钟鸣一面。可是他也清楚,如果直接提出,出于面子,她一定不肯,所以才会如此迂回曲折。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较量,而伊楠,显然跟他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从头至尾,冯奕都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究竟他对伊楠与梁钟鸣的事知道了多少。这在无形之中给伊楠留足了面子,至少让她可以往好的方面去寻找合理的逻辑:因为泼茶事件,她跟梁钟鸣产生了一些不快,为此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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