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吟秋刚来到陌南镇的时候,肚子还不显。她在镇北的大户人家黎家做帮工,帮着磨花粉。她手巧,心思又细密,待人和气,说话又极有礼,东家喜欢,镇上人也没有能讨厌她的。
只是到了第四五个月的时候,孟吟秋的肚子就渐渐大起来了。
九十年代的陌南镇,还只是一个偏远的江南小镇,没有今天的名气,古色古香,也有古来的封建习气。镇上的老人大都是思想传统的,经过他们几番劝说,黎家便把孟吟秋辞退了。
那黎家的大儿媳妇陈梦秀却是个心善的女人,她与孟吟秋交好,介绍着她去了当地村子里的一家花农的屋里做事。
那村子名叫“李家村”,村民们据说是唐代遗民的后代,是从长安移过来的,自有着那么一股子遗世清绝的气性。所以即便受了熟人的托付,骨子里又十分热情好客,却时常有些尖酸难听的话在嘴里。
孟吟秋来到李家村,一开始倒是受了一些委屈,但她也不怒,不卑不亢的,其后竟能凭着她一人的力量活出一条路来。
孟吟秋不是个绝世美人,那细嫩的肌肤已经在琐碎的活计中有些躁了。然而那姿态中的清雅气质却是不减,在大自然中,更是与它十分珠联璧合,那和谐的样子,令人啧啧称奇。她又有着一双神奇的手,她培育的花,实在是与别人的不同,那香气馥郁而持久,连花期也能偶尔长那么两个礼拜。
渐渐地,村民们都接受了孟吟秋,喜欢上了她的温润灵巧。而她也融合在这环境中,带领着村民们一起,走向了一条富裕的路。
那一年的腊月十四,在喜庆的鞭炮声中,孟吟秋诞下了一个女儿。小婴儿脸圆嘟嘟的,被产婆剪去了脐带之后,又洗干净了,被她抱在怀里,哇哇地直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对着她笑。
孟吟秋心里真是欢喜。
她给女儿取名“念雪”。南方的冬天是极少下雪的,而这一年,天空中居然飘起了鹅毛白雪。孟吟秋心里想,定是这晶莹的雪花把这可爱的小宝贝送到她身边的。
她,想念北方的雪了。
孟念雪此刻坐在李家村的屋子里,心中感慨万千。她虽然生在雪日,却极少有机会能见到雪。
妈妈说,自己出生的那天,门外飘着好漂亮的雪,银装素裹,晶晶莹莹地往下落。可她在坐月子,不能到那寒冷里去,怕受凉,真是遗憾了。
妈妈说,北方的冬天真的很美。
说这话的时候,妈妈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孟念雪虽然小,却也见着了,但她不说,怕惹得妈妈更难过。
妈妈,你究竟有着怎样伤心的过去呢?你从哪里来?
孟念雪将孟吟秋的遗照轻轻挂在客厅的墙上,摆正,多看了几眼,鼻子又酸了。
这里是“秋雪园”,“吟秋”的“秋”,“念雪”的“雪”。
孟吟秋说,这里是她和孟念雪两个人的家。
虽然在七岁的时候,他们就搬到了镇上去住,每逢节假日,妈妈还是会带着她回到这里来,养养花,谈谈心,很纯净的快乐。
想到这里,孟念雪笑了。有风的冬日里,笑容在她脸上开了一朵花。拥有这样的妈妈,拥有这样的家,真的很幸福。
可是……
这种幸福却生生地被掠夺了。
魏云坤,我该怎么做呢。
孟念雪的脸上露出一种坚定的狠厉。这一切,已是没有回头路了。
“雪儿,你来了。”
孟念雪寻声望过去,见是李鹃推了门进来。
“明天是妈妈的头七,我给她带了点东西。”她温温地笑着,一如以往。
李鹃看着孟念雪的笑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仔细看看,孟念雪又还是孟念雪,那种柔美又清雅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苦难,总是让人成长啊。李鹃心里叹了口气。
“鹃姨,这次我可能要在秋雪园多上一段日子,我已经打电话回学校请了假,寒假过后再回去。”
“那学习上没问题吗?”李鹃有些担忧。
“放心吧,我可是很厉害的。”孟念雪挥舞着拳头,在空气中乱打一气。
“那就好。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往姨家找姨。”
“好的啦,就知道鹃姨疼雪儿。”孟念雪挽住李鹃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李鹃被她那样子逗乐了。这孩子……还是这么黏人。那就好,这些天可愁死她了,一直闷在屋子里,可别闷坏了身子。
孟念雪的眼里闪过狡黠的光,鹃姨,这些天,多亏你了。
前一世,她也是这样待在屋子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肚子愁苦的水,搅得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天,那个男人来了。
他告诉她,他叫魏云坤,是她的爸爸,他来接她来了。他说,这么多年,是他对不住他们母女俩。她不相信,他就带着她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DNA,当她看到检测报告上面的99。99血统相似度时,她抱住他轻轻地哭了。
他就那样看着她,带着些怜悯,又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女孩子来说,那是多么恰到好处的疼惜与安慰啊。
妈妈,你看见了吗,爸爸他没有忘记我们,他来找我们了。
而这一切,此刻却都化作一滴心酸血泪,融入苦胆,流进心里。
孟念雪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那块玉佩,妈妈的话语犹在耳边。
“雪儿,你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知道吗?”
“为什么呀,妈妈。”七岁的孟念雪小小的一个,睁着大眼睛望着她温柔的母亲。
“因为这是妈妈的宝贝呀,要是被人抢走了,妈妈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孟吟秋将孟念雪搂进怀里,紧紧地,“你也是妈妈的小宝贝,是上天赐给妈妈的礼物。”
孟念雪小脸笑着,手儿也抱住孟吟秋,她们是彼此最温暖的依靠,世间再没有一个更亲近的人了。
那些成长的岁月里,她曾经无数次见过妈妈手里拿着这块玉佩,静默着叹息。她悄悄地看,又悄悄地离开,不让妈妈知道。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好善良的母亲,她从来不愿让自己的孩子担心。
而此时的孟念雪拿着玉佩,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按这日子推算,魏云坤就快要来了吧。究竟将它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想起上一世在学校里,她忽然接到鹃姨的电话,说是秋雪园遭了偷盗。她赶回去,发现屋子里东西凌乱不堪,桌椅倒着,书散了一地,连那她花了无数心血的小花圃,也遭了荼毒。
那块玉佩,就是在那时候丢失的。
她当时真是悲伤不已,是自己疏忽了,才没有保护好妈妈的珍爱之物。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盗贼,现在想起来,却是大有蹊跷。
直到她身死,魏云坤还在逼问着她玉佩的下落,可见当时并不是他拿走了它。
难道,还有别的一伙人也在对它虎视眈眈吗?
他们在暗,她却在明,孟念雪只觉得前路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只需轻轻一拨弄,她便能见得月明。可她怎么寻找,也找不见那可拨弄的棍子。只得暂时做了一个坚强的糊涂人,边走边看了。
玉佩啊玉佩,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使得母女两个遭致杀身之祸啊!
孟念雪静静地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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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属于过渡的章节,明天男主出场。
昨天有两位书友收藏了病儿的文文,谢谢你们,这是最初的鼓励。
小九九给病儿做了封面,很漂亮呢,谢谢小九九。
第五章 初遇,林中对峙
沿着乡村的土路,还要走上半个小时才到陌南山脚下。到了山上,又是另外一种崎岖了。
虽然是冬天,在艳阳的盛情下,孟念雪也出了些薄汗,更别提上了年纪的李鹃,一路上累得气喘吁吁,歇息了一次又一次,却愈发疲倦了。
“好久没上山,路越来越难走了,老婆子扛不住啰!”李鹃一边挪动着身子,一边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希望它能更争气些。
“您还年轻着呢。”孟念雪笑得温暖,双手轻轻锤着李鹃的背,希望她能更舒服一些。“鹃姨,要不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路也不远了,我去给妈妈送了东西就来。”
“可……”
“我没问题的,鹃姨,这条路从小我也走了很多遍。况且,我也想和妈妈说一说悄悄话呢。”孟念雪眨着眼睛看着李鹃。
李鹃见孟念雪连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知道她是为了自己不再受累,心下也有些感动,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仍旧有些担心。
“好吧,那你小心点。遇到危险的地方就让开,别逞强。”
“放心吧,鹃姨。”
虽然这样答应着,孟念雪心里却有另一番考虑。她握紧拳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条路实在是很难走,树木茂密,又有成丛的杂草在脚下缠绕,却是叫不出名字来的一种。走一阵儿就有枝条横伸出来,时不时得弯一下腰,又要注意脚下,真有些分身乏术。
深林之中,那荒荒土塚孤独立着,昔日佳人已永沉于土下。旁边一株寒兰是孟念雪请了花工特地移植过来的。让它伴在孟吟秋身旁,免她山间寂寞。
那是孟吟秋最喜爱的花。
这陌南镇上的“头七”与别处不同,是要后人带着东西前去拜祭的,放了东西,磕了头,就得赶快离去,不然这死者魂魄看见家中亲人,就会心生牵挂,流连凡间,耽误了投胎再生为人的时间。
孟念雪原本并不怎么信这些,只是自己经历了重生之后,便多了一层敬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为孟吟秋做了鸡蛋拌黄瓜,小鸡炖蘑菇,素什锦……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都是孟吟秋最爱吃的。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包括桌椅,床铺,梳子等,也都放在袋子里了,是用纸做的浓缩版。
孟念雪将他们一一摆好,或是焚化。
选择葬在这里,也是为了避免妈妈遭到骚扰。那魏云坤可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呀,想到上一世秋雪园的失窃,孟念雪有些后怕。
幸好,妈妈的安息之地没有遭到骚扰。
拜祭了孟吟秋之后,孟念雪却没有立刻往回走,“那地方在哪里呢?”她心里念着,朝着山间更里处走去。
那是她童年时发现的一处神秘的地方。
七岁以前,还住在李家村的时候,她没有爸爸,别的小朋友都笑话她,不和她玩,她就到这幽幽林子里,和大自然做了朋友。
那山洞在林间深处,十分隐秘的地方。只是好多年没去,又经历了这重生的事,许多记忆都有些隔了。路很乱,树木都长高长大了,那记忆本就模糊,一时她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来。
山上没有信号,手机不能打电话,也无法通知鹃姨让她早些下山,免得让她白白在那儿等着。原本想着很快就能回去呢。
嗯?那是?
路边的草丛里,竟然有着几点血迹。
这恐怕是受了伤的小动物留下的,孟念雪看着那绿上的点点殷红,有些为难。
这里已经是山上顶深的地方了,难免会有毒蛇出没,她胆子再大,这辈子却有很多事要做,不想早早地又死去一回。
可这条路,她怎么看都像是童年时候走过的,要她放弃,却更困难。
隔着衣服,孟念雪按了按挂在胸前的玉佩,它冰冰凉凉的,贴着她的肌肤,好像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咬了咬牙,心想,闯一闯吧,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这条路越往里走,孟念雪越觉得熟悉,也没再看见什么血迹,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一棵小松树,孟念雪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有些激动地往那儿跑过去。
那是她童年时栽下的,虽然它站在成片的松树间,可她认识它,小时候,她曾经无数次地来看它,和它说话。不会错的,就是它了。
孟念雪看着那棵树,心中涌出一股温情,它长大了好多,而她,也长大了,不若以往善良,却是更坚强的一个人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孟念雪绕过那棵小树,又在这松林子里头兜转了一会儿,才认准了路,快要靠近了那山洞。
“你是谁?”
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孟念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顿时变得冰凉。她被吓了一跳,心下有些慌乱。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反问道,“你是谁?”
男人轻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然而手中的枪却没有动。
“你在颤抖。”
简短的话语再一次从他口中蹦出来。
“我冷。”
一阵轻柔的风从不知从哪儿吹过来,在这幽深的林间,却有着那么一股子凉意,好像在印证孟念雪说的话。她真的很冷。
只是这气氛实在诡异,两个人的对话也是别扭得很。
“你还要拿枪指着我到什么时候?”
对自己的害怕,孟念雪实在很恼火,说好了要做女强人,不要再这样软弱无能的。
她在心里为自己鼓劲,慢慢地转过头去,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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