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根据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走进饭店大门,一个穿着破军装的咨客走进来招呼我,我告诉她“庐山”包房,唐先生订的位,就跟着她上楼。
这家饭店刻意将装修风格做成革命时代模样,破破旧旧,实则精致。过道里帖满了五六十年代的旧报纸和招贴画,当然都是精心仿制做旧的。服务员全部穿着各种各样的旧军装在大厅里穿梭,让人恍然有些时光倒流的感觉。
推开包房的门,我看见老唐已经坐在沙发上抽烟,桌上摆好了一个大大的火锅,十分扁平。这里主要经营野味,老唐招呼我坐下,告诉我今晚吃“百鸟朝凤”,喝点白酒。
老唐一脸倦容,精神颇为委顿,大概是匆匆赶了飞机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那个黑色的皮箱还摆在沙发旁边,显然还未回家。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枝,看着老唐。他没说话,冲着我笑了笑。我看他状态不佳,也就没去追问今天的主题,拿起手机给石方拨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石方“喂喂”着就推门走了进来,大家不由哄笑了一下,于是落座叫服务员点火上菜。
锅里面满满地装着各式各样的野鸟,味道鲜美。我最喜欢的是里面的一种叫做夜游鹤的东西,肉质细嫩,十分合我口味。
石方不胜酒力,所以基本都是我和老唐在喝。酒下去差不多半瓶的时候,老唐的脸开始红起来,然后终于开口谈及今天吃饭或者说明天紧急会议的主题。
老唐说:“陶立群要我立刻确定股份分配方案,并且追加他的股份”,点了根烟,老唐接着说,“当然,他也提到了石方的股份增加问题。”
“他已经等不及了,电话里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如果我今晚不赶回来,他明天就会放下手里的项目杀到北京跟我面谈。”
“我想,也许,真的该算这笔帐的时候了?这家伙,真有趣,是不是?”
老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们不知如何做答。老唐探手又把我的酒杯满上,端起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依然是笑眯眯的,嘴里说着:“这家伙,呵呵。。。。。。”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老唐笑眯眯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很浓的杀气。很浓。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06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的时候,我感到刺眼和畏惧。
昨晚与老唐石方散去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又被海群周立这帮家伙的追魂电话拉到了体育中心,那里新开了一个夜场叫做“精典”,一群人在那里玩得兴高采烈。
我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欢呼起立,然后就是逐一喝酒。说实话,我有时候很羡慕这几个朋友,虽然他们也会有官场之上钩心斗角的烦恼,但是说到底企业是国家的,经营的压力和风险不会成为他们睡不着觉的原因。
我依稀记得自己喝多了,跳到茶几上唱歌,一群人在下面欢呼喝彩,周立还把房间里的落地台灯扯起来摇晃,为我制造效果,大家玩得几欲癫狂。
看看表接近9点半,我匆匆洗脸换衣服,赶回公司去开这次的特急董事会。
大概因为是周末,天河城广场远远看去已经汹涌着人群,地下通道的出入口挤满了各种“走鬼”小贩,卖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到一个家伙捧着一个所谓的“偷听器”在做展示,看到许多人摆在地上各色签名叫卖“签名设计”,还有人三三两两散落着在油炸臭豆腐。喜欢这个味道的人流连驻足,甚至上去光顾,厌恶的人捂鼻加快步伐,眼神中充满鄙夷。
车流拥挤,本来步行都不用十五分钟的路程,车子居然开了二十分钟有多。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老唐、石方、陶立群、凌吾和我五个人坐在会议室里,面沉如水,空气似乎流动得特别不顺畅。
陶立群脸黑得可以拧出水来,他用食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用力地扣击着会议桌:“这是董事会,什么时候轮到闲杂人等参加了?”说完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东楼作为总经理助理和未来股东的人选,自然是可以列席的。”
凌吾的脸上大概挂不住,就把目光转向石方和我,石方低着头抽烟,我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唐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摇晃着:“凌吾也是未来股东的人选!为什么不可以列席?”
陶立群针锋相对:“东楼作为未来股东人选是我们股东会一致通过的,其他人我不知道!”
老唐思索了片刻,息事宁人地说:“那好,开完股东会我要开扩大范围会议,除了在座的人,我还要请公司的一部分骨干参加。”
陶立群不置可否,拿着我的打火机“叮叮”的甩开合上。
老唐侧脸对凌吾说:“那抱歉了,下午四点的会议你再参加,顺便帮我通知几个人一起过来。”他微微思索了一下,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多是分布在技术和销售的骨干中层和财务总监。
凌吾的脸几乎成了猪肝色,犹豫了一下,话里有话地说:“我倒没什么,就怕下午大家来了,又有什么变数,怕会伤了大家的心,没的挫了士气。”说完还瞟了陶立群一眼。
我忍不住出声道:“凌总你放心,下午的会议自然是大家的意思,不会有什么差错,对吧?”我把目光看向陶立群,等他表态。陶立群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下午的会议找一些中层来参加,我没意见。”言下之意,把凌吾也列进了中层范围,要他自己领会。
凌吾无话可说,收拾起本子和包起身出去。陶立群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小凌,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谢谢啊。”说完还笑咪咪地。
凌吾气得欲言又止,无声离去。
会议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老唐咳嗽了一下,说:“立群,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陶立群调整好坐姿,换了副认真的口吻对老唐说:“老唐,对不起啊,刚才不是有意针对你。我只是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为什么要让凌吾这样的人进入股东会。”
我和石方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老唐,说实话,这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
老唐挥手示意,表示自己明白:“凌吾这两年为公司也是作出了贡献的。如果不让他进入股东层面,怕是许多人会不服气。”
陶立群用斩钉截铁地口气接道:“恐怕要是他进了股东会,许多人会更不服气!”
老唐叹了口气:“这样,我们把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分配股份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有了大致的意向,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
我接口道:“其实,我想我们需要花些时间制定一个标准,列出一些条件和评判原则,这样就可以做到对事不对人。而且也便于以后更多的类似事情发生时可以遵循。”
想不到我这句话一结束,三个人居然都大点其头,深表赞同。
老唐说:“就是如此!我们需要一个游戏规则来完善我们的利益机制。”
陶立群则说:“东楼这话说的对,我们一定要用制度说话。”
石方则开口说了今天会议的第一句话:“有道理。我们强调管理这么久,其实对于管理层面最重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反而下面的许多具体制度可以暂缓。”
我看着他们笑,为有这样的会议气氛感到高兴。
老唐抽了口烟:“这样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这样吧,东楼你先起草一份草案出来,找时间我们讨论。”
这次轮到他们三个冲着我笑,我轻轻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这就是多嘴的报应。”然后正色道:“但是有两点我要提出来,第一,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第二,我觉得我的身份来起草游戏规则有些敏感。”
陶立群说:“身份敏感什么的不存在,我们充分信任你。”
老唐则说:“这段时间石方出国前都会在广州,你们可以一起商量。”
我看了看石方,他点点头,我也只好答应下来。
老唐接着说:“那好,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关于目前三位股东股份比例的问题。”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在老唐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又变得说不出的紧张起来。
07
陶立群没出声,看着老唐。
老唐缓缓地说:“当初我曾经说过,我所持有的股份有一部分是预留给未来的新鲜血液的。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陶立群,石方,你们觉得自己应该拿多少股份?”
这个问题十分轻松地把皮球踢给了陶立群,我想,这个问题谁先说出意见都将处于一个极其被动的局面。果然,陶立群立刻陷入沉默,很难说出一个具体的数目来。
石方依然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陶立群说:“老唐,你又准备拿出多少股份来给新股东呢?”
老唐似乎早就料到陶立群会有此一问,微笑着回答他:“这个不重要。因为现在是你一再要求重新分配股份,而不是我。”
老唐不等陶立群开口,接着说:“事实上,我的真实想法很简单,你们要不要听?”见无人反对,老唐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我现在只想迅速把公司做大,现在时机很好,我们要全力以赴。至于股份,我想正如东楼刚才所提醒到我的一样,游戏机制一定要开始制定考虑,新股东的吸纳也要开始着手,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
“至于股份谁占的多谁占的少,我觉得真的不适宜在这个时机一再的提起。我想大家都知道,公司自成立以来,并未进行过分红,所以我的股份多少并未体现到我比你们多占了多少便宜。”
陶立群出声反对道:“老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的股份比例足以让你自己对所有的决策独断独裁,而我跟石方加起来不过30%,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你一个人话事!”
老唐静静地听陶立群说话,眼睛里似乎有根针“唰”的掠过:“呵呵,这么说你希望你和石方的股份加起来大于等于我的了?”他转过头,“那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老唐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陶立群甚至为之一震。
陶立群也站起来:“老唐,我没说过我和石方加起来要大于等于你的股份,我的原意是你个人的股份原则上应该低于其他所有股东的总和。”
“然而,你刚才的话让我有点寒心啊老唐!什么叫做绝无可能?”
老唐笑而不语。
陶立群接着说:“你这么说我不服气!说句难听的话,这个公司我们谁也没出钱,凭什么就是你老唐一个人说了算!”
老唐走回桌子旁,坐下来,喝了口水,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点上:“不为什么,呵呵。你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很好。”他把肺里的烟浓浓地吐了出来,“我们谁都没出钱,呵呵。”
突然,老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说:“我在晚上睡不着觉考虑如何下海把公司独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去巴结陈思,把第一个项目拿回来的时候你在干吗?!我在公司试图进入外省证券业务资金紧缺的时候,一个人拎着啤酒坐在五羊新城的花坛旁边喝到天亮的时候你又在哪儿?!我这两年几乎每年365天有300天都泡在外面做业务,每天都要看尽客户脸色,你一个不高兴看不惯客户指鼻子骂脸就撂挑子回家,你又在牺牲什么?!你在天天算,算我们挣钱还是亏钱,怎么分钱?!我操!”
老唐的一番话说完,自己激动地烟灰掉在衣服上都不自知。我们都静静地看着他,谁也没说话,心里都是百感交集。
老唐把烟掐灭,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抬眼看了看陶立群,看到他胸口起伏,两只胖乎乎的手用力地搓着,显然心里也在挣扎。
老唐缓和了口气:“我从来都没有否定过大家做的事情,只不过我希望大家都相互理解和体谅。我这两年很少在广州落脚,大家都忙,沟通的越来越少,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也很难过。我想,以后我们也要多聊聊,除了公司开会,我们也要像以前一样,出来多坐坐。”
说到这里,老唐撒了根烟给我们每个人,说:“我希望我们能暂时不要考虑这些问题,等到公司真的进入下一个台阶的时候,我们再认真地探讨这个问题,好不好?”
陶立群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止住。
老唐把烟点上,看了一眼我们,低头点烟:“那么,就这样?”
这个时候,石方缓缓开口道:“我不同意!”
08
石方此言一出,第一个吃惊不已的,是陶立群。
他大概没有想到,一直沉默是金的石方会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反对老唐,替他说出了他一再犹豫的话。
石方看了我一眼,把头转向老唐:“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尽快有个说法。比如说,摆出两条路给大家走,而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胶着。”
老唐不动声色地看着石方:“什么叫做给出两条路?”
石方深深吸了口烟,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口道:“比如说,要么就给到大概多少股份,时间可以放缓一些;要么,股份值多少钱……”
老唐冷笑了一下:“值多少钱?”
会议室里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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