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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雪夜《牡丹亭》
废旧的厂区,简易的门房,一盏三十瓦的灯泡吊在电线上发出昏黄但明亮的光线。
灯泡下面,是一张方桌,方桌中间摆着一只铜火锅,此时火锅盖开着,热腾腾的蒸汽往上迷漫,在让昏黄的光线显得有些迷迷蒙蒙。
锅里正炖着牛肉炖萝卜,很清的汤色,飘着葱花,经过霜雪的萝卜易烂又带着一丝清甜,牛肉夹牛肚,那香味引得人直流口水。
虞东南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相对面坐。桌上摆着一瓶梅山大曲。
“别说,你们梅市这酒啊特别绵柔,冬天喝上两杯,然后睡上一觉贼舒服了。”老头眼睛眯眯着,咪了一小口酒,咋巴着里面的味道,就哼起了小曲儿。
“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
是京剧《定军山》里面的几句,老头哼来韵味十足。
“来,老头,我敬你。”虞东南站起身跟老头碰了一下,喝干了杯中酒,起身走到门边的煤炉上,铁锅里正烧着红烧猪肠。锅盖一欣便是浓浓的香味,那油光渍渍的。
用碗装好,虞东南端了上桌:“老头,再尝尝这个。”
“哎哟,红烧猪肠啊,这东西是我的最爱。”老头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嘴油,虞东南这肠子烧的极烂,又滑溜,还多汤汁,这味儿,正宗。
虞东南也夹了一筷子进嘴里,慢慢的享受着,这些年来,在外面奔波。唯吃上他总要尽条件让自己吃的舒服一点。
“每回在你这里吃东西,我就恨不得你是我孙子。”老头又夹了一筷子进嘴。
“得,咱们是伙伴啊,你老儿孙满堂呢,咱不凑热闹。”虞东南嘿嘿笑的道。
“屁,还儿孙满堂呢,一个个都忙呢。要指望他们给我烧个菜。我估计得躺医院里才成。”老头抱怨着。然后嘀嘀咕咕的数落着儿子媳妇。
虞东南咪着酒,有意无意的听着。
别看老头数落的厉害,但那话里话外的也都护着呢。听着听着。虞东南不由的有些失神。
“东南啊,你这边工地什么时候开工啊?”老头咪了一口酒问。
“还有一些手序,过往年吧。”虞东南抬眼看了看整个废弃的厂区,想着以后这片废弃之地竖起一栋栋的高楼。那胸着也起了豪气,眯着眼睛看着走廊上的灯。路在脚下。
“那今年早些回家,别每回都待到大年三十回,初一初二就往外走。”老头说着。
“再说吧。”虞东南侧过脸,神色挺谈。
“家人之间。要多处处的,长时间不处,便是再感深的感情也都会淡掉的。这人哪。得难得糊涂的过,你说我真要计较。我能理我那几个儿子,可再怎么那也是血脉相连。”老头叹气道,那动荡的十年,儿子可是跟他划清界限的。
如今回过头来,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了,人嘛不就是过日子,人生又有多少年的光景。这越到老了,他就常想着,等走的那一天,躺在床上,那心中能少一些遗憾事情都是好的。
人生,有些遗憾不可避免,但有些遗憾能少就少。
“对了,我还要说你两句啊,你说说你今年才多大呀,年青人一个,呀哟,你看看你穿的衣服,中山装,老布鞋的,怎么?你穿衣服跟我老家伙看齐啊,我老人家今年六十五了。”老头又数落上了。
“老头,你真把我当孙子数落了,下回不请你吃酒了,好吃好喝的都堵不住你嘴。”虞东南没好气。他这可不是正统的中山装,是有些变化的立领中山装,是休闲的。
老头嘿嘿一笑,其实虞小子穿这一身挺精神。
一阵风雨,天上开始飘起了雪珠。
“哟,这天要下雪,得,我酒也吃了差不多了,也不招人嫌,我走了。”老头看看表,七点钟了,便起身告辞。
“我送你。”虞东南说着,关了火锅,端进屋里,拿了围巾出来。
“不用了,我那儿离你这才多远哪。”老头阻止着,天冷。
“没事儿,我正要去学校图书馆看会儿书。”虞东南回道,吃了酒,刚才老头又担起过年的事情,虞东南有些心烦,想去学校图书馆静静。
于是一老一少离开,送了老头回他住处,虞东南便去了江南大学,去图书馆的路上,路过大礼堂,却看到那处围着许多人,明亮的灯光下面是一张海报《牡丹亭》,。物是戏台打扮,虞东南看着就眼熟,不由的就想起了当年他离家出走时,在省城大剧院看的戏,叶梧桐站在台上表演的情形。
虞东南又看着海报边上的演员表,不期然的就看到了叶梧桐的名字,不由的咧了嘴,这么巧?
“同学,要票吗?”两个学校戏剧社的学生看到虞东南站在剧照前,便上前问道。
“要的,来一张吧。”虞东南回道,拿了票,就进了大礼堂。
礼堂里居然人头耸耸,不过却出奇的安静。
听昆曲就是要静,便是中间演员唱的好也不能鼓掌,只有等结束了才能鼓掌。虞东南找了个位置坐下,台上人水袖逶迤,长长的水磨腔调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外面雪珠变成了小雪,最后是鹅毛大雪,大礼堂内倒是暖意融融。
正演《惊梦》一段。因为进入梦中,叶梧桐的表演绵柔中添了一丝脱跳,梦总是要带着一些不拘的。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
虞东南坐在台下,脸上暗光处显得影影绰绰。
听着这曲儿,看着台上叶梧桐的表演,他便是不太懂,但也觉的韵味实足,那表演更是让人亮眼。当然,别人看着这些也许仅只会道一个“好”字。
但虞东南却是有些感怀。
这世间,有一些人看似不起眼,但她们真的是一步一步认真的活着,梧桐大院里,叶梧桐总是每天起的最早的那批人之一,每天早上吊嗓子,晚上练动作,在梧桐大院的小孩里面,叶梧桐房间的灯总是熄的最晚的。
叶爸叶妈离婚时,梧桐大院的人只顾着说闲话,而叶梧桐早上生煤炉,中午回来烧饭,晚上洗衣服,洗完衣服就趴在窗前做作业,做完作业她还得站在路口去等候晚归的寄红阿姨。
别人抱怨的时间,她已经在努力的让生活不受任何影响。
后来叶爸叶妈复婚,叶爸却又得癌症,叶梧桐那时开始学戏,早上又多了一个运动,扶着叶爸晨练,两人一起拍照片,那段时间,叶梧桐陪着他爸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再到叶爸身故,叶奶奶恨死了寄海叔。叶梧桐在夹缝里,要顾这个要顾那个,之后一场大水叶奶奶又病了,她又照顾着老人,她就象润滑剂一样夹在所有人中间,让江叶两家的关系一步一步的朝好的地方转变。
她每一天都认真的生活,虽然不够热情,但却能激励人前进,他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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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会
九点钟,在一片掌声之中戏曲落幕,叶梧桐足足谢了十几次幕才结束,先在后面卸妆,等她从礼堂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因着下雪,戏曲一散,大家都走了,叶梧桐也没让同寝的等她,她此时从礼堂里出来,礼堂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礼堂边上,只有一个围着围巾的男同学正仔细的看着海报。
看着外面的深黑的天,雪下的很大,地面上已经厚厚的一层了,映的天空不那么暗,有些灰蒙蒙的白,此时没什么风,雪花大朵大朵的飘下,落在礼堂外面的树上,地上,寂静无声。
没带伞,叶梧桐正准备用围巾包了头跑去寝室。
“同学,我送你。”边上一个声音带着笑意的道,叶梧桐一回头,就看到之前看海报的男生手里撑着雨伞对着她笑。
因着雨丫摭了一些光,叶梧桐看不清那人的脸,此时那人轻笑了一下,放下雨伞。
于是叶梧桐就看到一张挺熟悉的脸。
“虞东南!!”叶梧桐愣了一下,虽然有两年多没见过了,但叶梧桐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就不由的惊讶的叫了起来,而这惊讶之中还挺兴奋。主要是虞东南出现的太出人意料了。
“叶梧桐,好久不见。”虞东南两手抱胸轻笑着。
“哎哟,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叶梧桐也笑了,走到虞东南跟前好奇的问。
“我就住在前面五一机械厂区那边,晚上一个人无聊,准备过来借本书回去看,路过礼堂,看到你的海报。就进去看了一场戏,演的很好,我搁这等你出来呢。”虞东南也眯着眼笑的很开怀。
“五一机械厂区,那里不是废弃了吗?你怎么住那儿啊?”叶梧桐听着虞东南的话不由的问。
对于五一机械厂区那边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前世出租区群的地方,也是小舅放弃的那两块地之一,前段时间。为了帮小舅去争那两块地。叶梧桐没少在上面下功夫。对那一带的情况十分的了情,那里就是废弃区,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那大爷叶梧桐还聊过呢。
不过,叶梧桐这话刚问完,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瞪了眼道:“你不会就是远方地产的吧?”
“哈。让你猜到了,你小舅没骂我吧。听说这两块地,你小舅一开始可是志在必得的。”虞东南咧着嘴笑。
“没呢,我小舅骂你干嘛呀,我小舅说了。这个远方地产,这个时候敢下手,不简单。”叶梧桐学着小舅的声音笑道。
其实猜到这个并不难。这回竞标,正赶上苏联解体之后。上层对经济发展左右摇摇阶段,上层摇摆必然引响下层经济发展。
张区长是在一片唱衰,而且要拿掉开发区项目的呼声中硬举行的竞标。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地产商均是在观望,所以小舅和远方地产两家却齐齐发力,全力拿下各自的项目的动作是很引人侧目的。
小舅对远方地产是很有些惺惺相惜,觉得是此道中人。叶梧桐好奇之余,也对远方地产调查过,晓得老板是梅市人,而且项目的施工队队长叫李大庆,原先叶梧桐对李大庆这个名字并没在意,此时见到虞东南,再想到李大庆,当年那个在事故中受伤,他老婆还讹了虞东南一把的人不就是李大庆吗?
再加上虞东南又住在五一机械厂区,叶梧桐自然就马上想到了。
“没骂我就好,我还怕你小舅以后知道是我给我一棰子呢,你小舅以前没少揍我。”虞东南自是开玩笑的道。
叶梧桐也乐了。
此时雪小了。
“我们走走。”虞东南看着叶梧桐道。
“好的。”叶梧桐点头。说起来这一世让叶梧桐感兴趣的事情不多,虞东南其实算一个。虞东南的故事就在她身边发展着,虞东南也就在她眼皮底下成长着,她一直好奇虞东南会成长成什么样的?
校园里,长长的水泥路,因下着雪,一片洁白,两人走在上面,发出格吱格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夜里别有一翻滋味。
两人边走了,边说着这些年一路走来的事情。
“当年,给你写了信后,我便去了南方,然后去了碣石……”虞东南道。
“我以为你会去海南?怎么去了碣石?”叶梧桐也问,当年许多人在那时候下海南,叶梧桐以为虞东南也会去
“本来是想去海南看看的,可到了广东,我就想起曹操的那首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所以我就去了趟碣石,站在海边,我觉得天大地大,人很渺小,而心中的那点不平就更什么也不是了……”
“那的后来呢?”叶梧桐继续问,两人坐在教学楼前的阶梯上。
“从碣石回来后我就北了京城……”
叶梧桐感叹,这一南一北的。
“在京城,我去爬了长城,我还在长城上住了一晚,那晚上我听到了狼叫。你不晓得,在那山巅之上,听到狼叫,真的让人毛骨悚然,我一夜都没睡好。不过,早上看到日出时,晚上那种孤寂什么都没了,人又有些豪情万丈……”虞东南说着,又侧过脸问叶梧桐:“你猜我从京城出来又去了哪里?”
“我猜啊?”叶梧桐眯着眼。
“嗯,你猜猜看。”虞东南笑着的道。
“我猜下来应该是上海了。”叶梧桐沉吟了一下道。
“哈,你果然猜对了。”虞东南抬头看着天空:“我们梅市在内地算是发展快的,但跟上海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在上海我真正开扩了眼界,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我明白了古人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你什么时候来省城的?”叶梧桐好奇的问。虽然之前这些年,她都没见过虞东南,但虞东南的消息却还时常能听到一些的,姚阿姨跟夏丽阿姨是表姐妹,因此宋明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