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寻根 皈依祖
一九八七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雪已经齐腿小肚了,大院里的人扫把呀,铲子呀齐齐出动,不一会儿就在院中扫了许多小路,坐在平台上往下看,雪是白的,路是黑的,错落如棋盘。
傍晚,母亲和小姑两人相携回来,两人手里还各拿着一朵大红花。
“哟,咱们院的先进们回来了……”小舅正站在院中看爷爷和邓爷爷下棋。这会儿看到母亲和小姑回来,便打起趣来。
昨夜的这一场雪,沟起了爷爷心中那么点文人情怀。晌午的时候,爷爷叫上邓爷爷,两人弄了一个只小碳炉温起了老酒,只三两个卤制小菜,又搬了家里的小方桌放在走廊上,摆开楚河汉界,开始厮杀了起来。
而所谓的先进,每年的年底,各地市都会进行评选,以前习惯是评选劳动模范,但现在是评先进,先是各单位里评,然后区里评,最后还有市里评,总之都是一级一级的。
母亲今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先是在单位里评出了先进个人,又送到区里,同样被评上了先进个人,蔬菜公司劳动服部则被评为先进集体。
而小姑姑自也不用说了,今年广交会,梅市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小姑姑是最大的功臣,因此也同样评上了先进工作者。
“江寄海,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小舅舅这话酸不溜丢的,小姑姑没好气的笑骂。又提挥着的搬东西。
门口还停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两箱苹果和两箱健力宝,还有两箱雪米饼。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都是单位发的。
如今健国宝风靡整个中国。
“我还需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就我现在干的事情。别地儿不说,就咱们梅市那是前无古人属于开创性的知道吗?”小舅舅边得瑟着,边上前,一手一箱,着苹果往后院走。
“别,一箱放桐桐姥姥这里。”小姑姑连忙道。
“成。”江寄海没客气,都是单位发的。叶梧桐也抱了一箱雪米饼和建力宝往姥姥家送。姥姥家有个好吃佬,江宇那小嘴儿一天到晚都不停歇。
这会儿雪米饼还没送进家门,江宇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直接掰着箱子就拿了几块,跟一边虞家的虞小虎显摆。
叶梧桐把雪米饼和健力宝放进姥姥家,出来时,又听小姑姑有些压低着声音在跟小舅说:“你就得瑟吧。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真是太胆大妄为了。这事儿人家一建都不敢担。你二话不说全当下了,你以为有平局长支持就行了啊,真要出了事儿,平局长也担不了。”叶白慧没好气。叶梧桐听得出,小姑姑是担心了。
蔬菜公司的地皮已经被小舅拿下来了,不过。小舅这回走的路颇有些曲线救国的意味。
依着小舅舅的提议,这是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房产模式。虽然南方已经不稀奇了,但内地绝对是独一份儿。
一建领导思前想后的,不敢担干系,正好前段时间黑皮的录像厅被封了,小舅拉了黑皮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就挂靠在一建的名下,然后再用这个建筑公司跟蔬菜公司谈,这样算是把事情给办妥了。
不过这两天下雪,工期往后移了一点。
这样的情形,对于小舅来说更便利,更易于操作,但同样的责任更大。
“得咧,咱做事从来没想让别人担过,我就认准一个理儿,值不值得做,值得做,咱就甩开膀子干,我跟你说啊,这自古以来能干大事儿的都是敢干胆大的。没有泼天之胆啊,搅不动天地风云。”小舅咧着嘴。
小姑姑翻了翻白眼,江寄海这扯的,国家主席都没他能奈。也晓得江寄海是属牛的,认准的事儿就非得趟一趟。转身就走了。
小舅咧着嘴笑。
“爸,我这还有一瓶红酒呢,是华侨赠送的礼品,给你开了尝尝。”小姑姑这时又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
“别开了,我喝不惯那酒。”爷爷道。
小舅这时过来,帮爷爷和邓爷爷把老酒满上。
“这随着改革开放的,一个个都迷上洋玩意儿,依我看,那些个洋玩意儿都是咱们老祖宗玩剩的东西,别的不说,就说这酒,这酒文化外国哪里能跟咱们比。”
小舅说着就又说开了:“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诗中的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酒醒还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瞅瞅这样的诗,这样的意境。”
“那是……”爷爷和邓爷爷两个深以为然。
“得,我这马屁拍马脚上了。”小姑姑没好气,揣着酒回屋了。
叶梧桐同邓倩倩趴在一边的窗台上从偷笑。她觉得小舅是越活越回去了,象那些中二少年,我心里喜欢你,于是我就跟你作对,扯你小辫子。
说起来,前世叶梧桐很少去听这些老人的闲谈,但今世,叶梧桐喜欢,每每听着都能品出一些韵味来。
就在这时,小宇同虞小虎两人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大院。
“哎哟,慢点慢点,这雪还没化呢,地上滑。”虞老太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口纳鞋底,这会儿忙不叠的道。
“有人大老板来了,一水儿的小车都停在路口,说是要去凤凰祠祭祖。”小宇在院中咋咋唬唬。
“哟,看看去,能到凤凰祠祭祖的只有凤家人,凤家人子孙可是多年没看见过了。”大院人都好奇怪,于是一窝蜂走到了大院门口。
阿春婆倒是凤家人,但是老规矩女人不进祠堂。
此时梧桐里的路口也是挤满了人,路口中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约七十岁左右。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是国字脸,浓眉毛,两个中年男子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白发老者一身唐装,三人站在路口,均脸色肃穆。
老人当先。原来手上的拐都交给了别人。老人先冲着青石长街长长的揖礼,然后又朝着两边的梧桐树拱手,待得做完这些。身后的两名中年人有样学样的做了一遍。
然后老人迈步,三人成品字形走在梧桐里的小街上,那脸上的表情如同朝圣。
走了长长一段梧桐里,三人就进了凤凰祠。凤凰祠大堂的中间就是一张凤凰图,凤凰图的两边是历代凤氏子弟的画像。画像下是一个个的灵位。
灵位前是一排香炉。
三人顶礼膜拜。然后上香。
“这是凤氏哪一支的?”叶梧桐听得别人问邓妈妈,邓妈妈是街道的,华侨过来祭祖,一些程序得街道上配合。
“从他们递给我们的祖谱来看应该是海南的一支。”邓妈妈道。
叶梧桐听着。凤家的族谱如今就呈列在博物馆里,海南的这支凤氏据说是当年犯了法被流配海南的,没想到最先回来祭祖的居然是海南这一支。
那三人祭完了祖。老者又在街边的一株凤凰树下抓了一把土,然后剪了一根梧桐树枝。老人热泪盈眶的抱着这两样东西,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小车,离开了梧桐里。
他们离开了,话题却留给了梧桐里,大院中的人随便拎起一个都是能侃的,从凤家人说到南明,又从南明说到李香君,说到陈圆圆,扯到了整个中国的文人,最后扯到了中国人的寻根文化。
今年,随着《冬天里的一把火》火起来的还有《故乡的云》,再加上前几年流行的《我的中国心》就组成了八十年代特有的一种文化,寻根文化。
或许说,这种文化不是八十年代特有,它一直根值于人们的心中,只是八十年代刚刚开放,中国同世界才有了交流,这种寻根文化就一下子爆发了。
许多人不明白,一个从未在当地出生,也未在当地成长的,为什么会对几百年前老祖宗生活的地方有着这样的虔诚。
“这人是以血脉传承的,这血脉不管传了多少代,它永远记着祖辈们举着火把从荒原里走出来,披荆斩棘,开拓了后世子弟生存的基业。一个人不管它飘泊在何方,祖先,故乡,都是他生活中最温情的情结,只要他的血脉传承着,这种情结便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然后一代又一代人寻着根,找着了根,那心就踏实了。”
爷爷颇有些感叹道,背负着手回到了后院。
叶梧桐想起出家人的三皈依之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叶梧桐觉得这或许是另一种皈依,皈依祖。
这种寻根也就是寻找一个安放心灵的地方,人出身于母胎,自此有了心灵,幼小的稚儿都知道,母亲的怀抱是最温馨也是最能令人心魂所安之地,而祖先之地就是每个人想要安放灵之地,这也许就是生命中的归源。
所以小舅舅格外迷恋这梧桐里,叶梧桐觉得,以后不管她走到哪里,梧桐里的梧桐树都会在梦里一直随着她。
“奶奶唉,走了。”叶梧桐扶着奶奶,奶奶以前从不看热闹,但自从病了之后,那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跟老小孩似的。
奶奶痴痴的望着凤凰祠屋檐上挂着的凤凰的瓦当。
“奶奶,天冷,回去喽。”
回到后院,奶奶似乎有些疲泛了,整个人窝藤椅里面闭目养神。
小碳炉的火还着着,叶梧桐弄了几个红薯在里面煨着。
爷爷今天的酒性似乎起来了,傍晚时才跟邓爷爷喝了一顿酒,夜里的时候又拿了老酒倒在壶里,放在小碳炉上温着,一边的两个碟子,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爷爷就着花生米咪着酒。
爷爷今天的情绪似乎很兴奋,那谈性就起,跟叶梧桐说了许多当年他在上海读书,以及跟奶奶相识事情。
只是在说起老家的时候,爷爷的神情有一种悠然神往,跟白天来祭祖的那个老头很像。
“爷爷就记得老家是河南的,至于具体哪地儿都不知道了,我出来的时候小,当年哪河南那边是连年灾害啊,你太爷爷太奶奶带着我一路逃荒。路上,你太爷爷病死了,你太奶奶能熬一点,把我送到上海找着你太叔爷之后一病不起也走了……”说到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倒没有什么太多的悲伤,有的只是念想。
爷爷自小就在上海长大。
“那爷爷是跟着太叔爷长大的吗?”微微的碳火,映着还未消融的雪,显得格外的温馨。
“可不是,你太叔叔打了一辈子光棍,走的时候是我给他送终的。”爷爷感叹的道。
太叔爷走后,爷爷是一个人了,想来看着今天那祭祖的情形,自也是别样感受。
“太叔爷是干什么的呢?”
“你太叔爷了啊是个浪荡子,不过你太叔爷聪明,他在一家菜场看仓库,他呀特喜欢打马吊,就是手气一直都不怎么好,老是输。我那时候对于太叔爷可瞧不上了,他输了呢老是打我,那打的可狠了,还说我是丧门星。不过,偶尔也会赢,赢了呢,也会给我两个钱儿,让我吃红。你太叔爷说啊,这赢了钱若不让人吃红,以后就是输了当裤子……”爷爷完全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嘴里虽然说瞧不上太叔爷,但那神情完全是两回事。
“那时候啊,赢了钱你太叔爷就会半夜起来数钱,数饿了呢,你太叔爷的床头上面啊会吊一只篮子,里面常会放出吃的,那时候家家日子都难,总是吃不饱,爷爷会半夜饿醒,醒了之后了,爷爷也不吱声,就是抱着肚子卷成一团,然后用劲的吞着口水,咕噜咕噜,你太叔爷听到了,会用脚指夹着油面饼从他那头递到我这头来……”
“用脚指夹着呀……那能吃吗……”叶梧桐咋舌。
“哼,怎么不能吃?是现大家生活好了,这样不好吃,那样不能吃的。那年月,有油面饼,甭管是用脚夹的还是怎么的,那吃的都特满足,吃饱了,身子就暖洋洋的了,然后一觉到天亮,那滋味呀,别提多舒服了……只可惜啊,你太叔爷没享到我一天的福啊。”
太叔爷于一九四六年去世,死时也不过四十岁。
“哔剥”碳炉里爆出一阵火花,然后一股红薯的香味便浓浓的散发了出来。红薯烤好了,爷爷拿火钳子从碳炉里夹出红薯,皮已经烤焦了,轻轻的撕开皮,香甜的味道更浓了。
“奶奶,吃红薯。”叶梧桐掰了一块红薯给奶奶,奶奶就跟没听见似的,坐在那里,整张脸特别的沉静,眼神也很深,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那夜,叶梧桐做了个梦,梦里就梦见太叔爷拿着脚夹着油面饼递给她吃,而还她吃的津津有味,醒来后人都傻了,赶紧把梦里的情形都忘掉。
第二天早上起来,叶梧桐洗好脸,又喊了会儿嗓子,本来这个时候奶奶应该出来了,会仔细的听她吊嗓子,可今天奶奶还没有出来。
“爷爷,奶奶起床了没?”叶梧桐问爷爷。
“没,我刚才叫了她,还在睡呢。”爷爷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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