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现在不记事儿了,如果是一个人,爷爷不让她出门的,怕她找不着回家的路。
江寄海咧着嘴一笑:“没事儿,我跟你爷爷说了,我早上一出门,就看你奶奶蹲在大院门口呢。见着我就非让我带她来看她孙女,说她孙女儿今天要跑步,要得第一名的。”
想明白的江寄海如今活的也特敞亮,老太太让他干什么,除了杀人放火,他都干。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曾经他犯的这个错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人老太跟本不搭理他。如今能有个补偿的机会已经是烧了高香,他只管着一门心思的让这个老太乐呵。
所以在奶奶跟着,小舅跟狗腿子似的。
“哟。叶奶奶,你可是铁齿铜牙,你说第一名,叶梧桐今天就真得了第一名。”边上的同学起哄着。奶奶扯着嘴角笑着。虽有些僵硬,但那眼儿笑的温暖如春风:“是吧。是吧,我就说我孙女儿是第一名。”奶奶眼神之中有着说不出的小得意。
“走,今天下馆子去。”运动会结束小舅手骑着他那辆破三轮车带着叶梧桐和她奶奶宣布下馆子。
这年月下馆子就是一种庆贺。
“江寄海,听说在南边混的不差呀。怎么回来了?”饭馆的老板叫琴子,似乎跟小舅很熟,上完了菜就坐下。自己倒了酒跟小舅碰起了杯来。
“想你们了呗!没有兄弟们,一个人在外头贼没意思了。”小舅哈哈笑道。一边帮着奶奶夹了肉圆子。
“我看你不是想兄弟们了,是想老婆了吧?”琴子阿姨是个爽气的,这会儿打着趣道,随后却是认真的道:“喂,江寄海,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开饭店的?盘子正,二十六岁,配你正好。”
“你说你自个儿啊?”小舅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成啊,你要是看上我,我回头立马把我家那位蹬了,以后我就跟你过,应不应?”琴子拍了桌子。
“别,回头大勇得拿着刀子砍我。”小舅一脸怕怕的样子。
“晾你也没那胆儿。”琴子打趣着,扭身回了厨房里忙碌去了。
叶梧桐看着远处的琴子,总觉得这位说话有些半真半假的样子,两人之间似乎曾经有过故事。
关于小舅的婚事,姥姥在烦恼又没办法的时候,曾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说小舅是报应,以前那会儿辜负了许多姑娘的心,所以活该没老婆。
小舅从学校到知青都曾是风云人物,身边习惯的围着不少女孩子,有时夜里还有姑娘来约小舅聊天。当年为着这个,邓奶奶常拿着手电筒在大院里在小公园里逮人。
只可惜这些人都未曾留在小舅的生命里。
前世这般,今生似乎也这般。
吃过饭,江寄海干脆骑着车子带着叶梧桐和叶奶奶在大街小巷转悠,小舅口才了得,细数着大街小巷的一屋一瓦一景一致的,而奶奶虽然懵懂,却常常语出发人深省。
这两对头聊的兴致很高。
梅市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古朴的钟楼每到点儿还悠然的敲着钟,那农货市场一到地儿就热闹的一股热气扑面的感觉。
三轮车绕过了农贸市场,农贸市场后面就是蔬菜公司那块地皮。
“啧,这地皮荒的。”在工地上干了近两年,江寄海见不得荒地。
“我妈单位倒是想建职工楼的,可没钱啊。”叶梧桐道,现在许多单位基本就这样。前世,也是等到九十年代初期,蔬菜公司正式倒闭才把这块地皮分给职工,由职工自己集资建房。
“没钱也是可以建的。”江寄海眼神幽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深圳八零年的时候就建成了第一个商品房小区叫东湖丽苑,当时也是政府没钱,就把一块地皮拨给开发房,然后通过贸易补偿的方式把一部份房子补偿给开发商,开发商卖房回款。
或许回去他可以就这方面做一个可行性报告。
路边的知了有一答没一答的嘶叫着,奶奶有些困了。
小舅带着叶梧桐和叶奶奶回到梧桐里。
梧桐里的路口停着一辆没屁股的两厢掀背轿车,是这个年代最流行的。
突然的,叶梧桐觉得这一幕跟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有些重叠。
前面的梧桐里,小姑姑陪着一个男子从弄里出来,那个男的叶梧桐先是瞧着眼熟,又看着送出来的姑姑,突然就想起来了,这人正是姑姑曾经的那个京城男友,当初的吉普车换成了轿车,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这几年这家伙应该收获不小,鸟枪换炮了。
小舅踩着三轮车的刹车停在不远,冷眼看着那男子上了车,车发动,扬起一阵烟尘离开了梧桐里。
“妈。”看到这边坐在三轮车上的母亲,叶白慧连心过来招呼。
小舅这时又噶吱噶吱的踩着三轮车,随后却抬了抬下巴:“叶白慧,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吃不吃回头草不关你的事儿,倒是你,别没事糊弄我妈,我妈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叶白慧心头一阵烦燥,工作上,面对什么样的场面她都能平常以对,冷静应付,可面对江寄海她就容易发火。
最近江寄海一直在讨好她妈,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没底啊,夜里她常常做梦,梦见老妈病好了,在院里大骂着江寄海,将她赶出了家门。
“没你想的那样,老人家现在活的率性,对我江寄海的脾气,我陪她乐乐,你什么时候这么小人之心了。”江寄海没好气的道。
“是,我是小人之心,你是大人之腹。”姑姑深吸一口气,两手握拳,侧过脸看着越过高高围墙的梧桐树冠。
叶梧桐四十五度望天,小舅和小姑啊就折腾吧。
一边奶奶已经坐在三轮车上打着盹了。
“奶奶,我们回屋休息去。”叶梧桐扶着奶奶下了三轮车,不理会小舅和小姑。
其实叶梧桐心里也真是有些愁啊。
前世小舅孑然一身,小姑也是独自一人,两人都是世间的孤独旅者,若能相携结伴走一生未尝不好,更何况这一世小舅和小姑有情。
只可惜这一世情况又颇多纠结,父亲的死成了两人越不过的一道坎。
奶奶的病又让两人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了,以小舅和姑姑的个性,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走到一起。
于是两人就这么纠结着了,散,散不掉,合,合不起来。愁死个人。
看着叶梧桐扶着奶奶进了大院。
江寄海同叶白慧都突然失笑,两人都是奔三的人了,人世间的道道也趟了不少,早就不是青春期燥动的男女,这样的争嘴没一点意思。
“握个手吧,不管未来怎么样,我想此刻,我们应该是朋友,还记得当年那个同桌的你得瑟飞扬的不行。”江寄海伸出了右手。
叶白慧摇摇头笑,同样伸出了右手:“你以为你就不得瑟呀,还记得当年那个同桌的你,实在是太讨厌了。”
两人的手相握在一起,未来不管如何,现在是朋友。
奶奶睡下了,叶梧桐从屋里出来,看到爷爷躺在躺椅上,正看着一张京城报纸,叶梧桐凑过去看了一下,头版头条是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
“你姑姑走的这条路不容易啊。”爷爷叹气,做为一个老教师,又是经过运动的,那是切肤之痛,有些东西感触要比别人更灵敏一点,最近报纸上关于这一类的报道评论越来越多了,隐隐之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有些东西该来的依然会来,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在梅市的政坛里姑姑无疑将处于风头浪尖之中。
………………
二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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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最后的一场戏
傍晚,夕阳西下,江寄海提着两个空酒瓶子,神情微醺,脚步踉跄的进了梧桐大院。
“又喝酒,小心以后成小蒋那样的。”姥姥拿着扫帚疙瘩没好气的打了小舅舅几下。
“妈,我心里明着呢。”江寄海眯着眼笑,然后一屁股坐在院中的小椅子上,整个人靠着椅背。身子晃啊晃的,高高的梧桐树稍在晚风中轻摆。
叶梧桐从邓倩倩家出来,看着小舅眉稍间带着意气的神情,进了屋,泡了一杯茶狗腿似的捧到小舅跟前:“小舅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小舅眯蒙着眼,在叶梧桐面前伸出食指,有些醉意的道:“我呀,要打靠梅市的第一个东湖丽苑。”
关于东湖丽苑,前世叶梧桐也是知道的,毕竟前世小舅做的也是建筑一行,叶梧桐从学校出来后就一直帮着小舅,对于房产的发展也有些了解,东湖丽苑可以算是新中国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
想着,叶梧桐翘了翘嘴:“蔬菜公司的那块地皮?”
“对。”小舅看着高高的梧桐树稍。
从小舅的眼神之中,叶梧桐看到一种野心的东西在滋长,在蛇口时,小舅是被生活逼着一步步去拼去搏,其实对于未来也还是茫然,所以在赚了一笔钱之后,团队就因为钱散掉了,而那一次虽然赚了十几万,但那十几万不是小舅一个人的,小舅又是侠义性子,分到他自己手上估计也就那么几万块钱。
八十年代初,万元户很牛b,但过了八十年代中。到现在进入八十年代末,万元户已经不是那么稀奇的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么被毒死,要么享受美味。”叶梧桐幽幽的道。
“那你说小舅是会被毒死还是享受美味?”江寄海乐了,坐在那里,两腿踩在椅子边上,甩啊甩着胳膊。
“既然有他山之石。毒死不太可能了。”叶梧桐道。
小舅眯着眼笑。然事闭着眼享受着晚风,不管是毒死还是享受,有些事情总是搏过才知道。
“小舅。二舅妈的那个店是不是你接手了?”叶梧桐又突然的悄声顺。窗帘的生意本就是小舅一手弄起来的,二舅妈受了一挫,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死知要把店盘出去。
以小舅的眼光,再加上还有两小钱。叶梧桐相信小舅不会放弃。
“你这贼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啊。黑皮他老婆接手的,我入了股。嘘,别说出去啊。省得赚了钱后你二舅妈又闹心。”江寄海拍了叶梧桐后脑一记,这丫头有时候真有些妖孽,似乎什么都瞒不过她似的。
叶梧桐眯着眼笑。
“来。桐桐,把这个给你妈和你姑。寄海回来说了,南边那边的食物咱们这边人吃不惯的,这酸脆萝卜丝儿现在正入味呢,吃着正好。”姥姥提了一只幽黑的坛子。
母亲和姑姑要去参加广交会了。
姥姥腌的酸脆萝卜丝儿是一绝:“嗯,一会儿让我妈和我姑带着。”说着,叶梧桐又道:“姥姥,想我姑给我做舅妈了吧?”
“想个屁,没戏,你小舅哟,是在那一颗树上吊死,还说什么两人做朋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小舅也这么大人了,随他去吧。”姥姥现在做甩手掌柜,反正她也管不住她家三儿。
叶梧桐明白小舅和姑姑,有些事情既然纠结着那不如暂时放到一边。
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小姑姑和小舅舅各有前程要奔波。
梅市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要真是小舅做成,那牛大发了。
而小姑姑马上要带队去广州了,母亲也同行的一员,据这一次去广交会,张区长挂了帅,还在市长面前立了军令状,誓要打一个翻身仗,每个人都鼓着劲,那里有着架起梧桐区发展的桥梁。
入秋了,一阵秋雨一阵凉。
许团长来了,皱巴着一张脸,不到六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都是最近的事儿,梅市昆剧团真正要散了。
时代推动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观念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这一年红高粱火了,巩莉也火了。
春晚上,费翔唱火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结果大兴安岭着火,两者的联系当然是玩笑,但可见《冬天里的一把火》这歌火红到什么程度。
而人们奋斗的精神也有了,是女排精神:团结协作,艰苦创业,自强不息。
这些成了时代发展奋进的主题,但这主题之下也有黯然神伤。
这一年,昆剧团的戏连走穴都没人看了,大家都忙啊忙啊的,在时代的河流里百舸争流,那些依依呀呀,那些低眉婉转的东西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老苗啊,虽然你现在活的糊涂了,但我相信戏曲是你骨子里的东西,你一定不希望看到它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许团长在奶奶面前吐苦闷。
“我懂的,我懂的,我在桐桐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上台演出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昆曲这东西怎么这么迷人,台下我们只有一个人生,而台上我们成了别人的人生,这人生啊,一场又一场的,那些至纯至情的东西就在我们的骨血里流淌,什么时候也割舍不掉啊……”奶奶这时候比什么时候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