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养得几好,自打百日到一岁这段时间里,一场病都没生过,凡是见过孩子的无一不夸他又白胖又灵慧。就连说话也比旁人早些,二哥府上的女儿近两岁才能说话,六六不过周岁,三字经已经能背上个囫囵了,虽然,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明白。
七月的夜间正是凉爽,明月高挂,繁星满天。苏靖荷陪着何倩在凉榻上吃着西瓜,两人皆目不转睛看着不远处颤颤着小步子、踉踉跄跄前行的六六。
平日忙碌得难以着家的庆王也难得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姿势随意,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儿子。看着六六一摇一晃地向着那把弓箭走去,周辰景展颜,等到六六把弓箭抓到手里,才是扬了扬眉头朝苏靖荷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话才说完,又见六六拖着小弓箭往一旁的笔砚走去,肉肉的小手好奇地抓起毛笔,用柔顺的狼毫毛往脸上刷了刷,而后咯咯笑开。
周辰景抹了抹下巴:“看来咱们儿子是要能文能武,不错,随我。”
苏靖荷刚吃完西瓜,用兰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道:“明明是随我。”
两人正争辩着,小家伙拖着弓,拿着笔,又往一旁的弦琴走去,因怕孩子伤了手,琴上的弦全部松了,然而弦琴太大,六六侧头努力思索着该怎么抱走。
“嗯,还想当个风雅……”周辰景点头才说了一半,又见六六晃头晃脑地走到旁边的算盘珠子跟前,倒是让周辰景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旁苏靖荷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看出儿子是想把给他抓周的那一圈东西全部捡起,遂顺手往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对着儿子晃着手中的橘子瓣儿:“六六,看这个。”
六六扭头看见娘亲手里的橘子,哐当一声将手里一应东西丢下,屁颠儿跑到苏靖荷跟前,张嘴。
抱起有些摇摇晃晃的儿子,将他圈在怀里喂了口橘子,转头对周辰景:“看来以后是个吃货。”
周辰景黑了脸,只道:“这点倒真是随你。”
“怎么,养不起?”苏靖荷挑眉。
周辰景却是将身边的母子一同揽入怀里:“再多都养得起。”
苏靖荷蹙眉:“再多?你还想养几个,你那表妹可是嫁人了,还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姐……”
周辰景抿唇一笑,而后咬着她的耳畔,轻声说着:“得看夫人肯给为夫生多少个孩子,我是不嫌,十个八个最好。”
苏靖荷脸一红,挣扎了会,嗔道:“小姨还在呢。”
一旁何倩赶忙捂住眼睛,摇头:“我什么都看不见,你们随意,随意。”
这话却更让苏靖荷羞红了脸,窝在周辰景怀里不敢抬头,六六却不知发生什么,以为爹爹欺负了娘亲,上去就是一口,小孩子牙还没长全,这一口自然不痛,却是让周辰景满腹委屈:“你平日就这么教孩子的?我可是亲爹。”
苏靖荷噗嗤一笑:“谁让你平日不着家的,六六,可劲儿咬,咬下皮肉有赏!”
小嘴巴却没有这个力道,尤其周辰景的手臂咸咸的,实在比不得橘子甘甜,咬了会儿觉得累了,又伸手去够桌上的橘子,却被苏靖荷一把拽了回来,仿佛拎着只小鸡仔:“还吃,刚趁我不注意吃完了一整个橘子,小心明儿肚子不舒服。”
小孩子虽听不懂,却明白娘亲不让吃了,顿时垮下脸,可怜兮兮看着苏靖荷,见苏靖荷不为所动,又转而看向爹爹,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霎时蒙蒙地仿佛遮了一层水雾,小手握拳对靠着放在下巴处,糯糯喊了声:“爹爹。”
周辰景哪里受得了儿子这般,又因平时在家陪儿子时间不多,心有愧疚,遂帮腔说着:“要不再许他吃一个吧。”
手都要伸出去了,又被苏靖荷拍回,斥着:“你明儿进宫去,倒是看不见儿子闹肚子,心疼的还是我。”
听罢,周辰景便不敢回嘴,亦可怜兮兮看着六六,至此,六六算是明白了,这个家还是娘亲做主,以后事事讨好娘亲才是正途。
一晚抓周在欢笑连连中度过,折腾罢,正是夜色浓,六六却是连连哈欠,苏靖荷将他交给绿萝抱回房里休息,便有下人匆匆进来传话,在言声身后耳语几声,言声也是神情严肃,赶忙上前:“王爷,边关出事了。”
才收捡着桌上盘子的何倩,一听这话,手指瞬间松了力道,盘子摔落在地,滚了一地的橘子,苏靖荷走到何倩身边,轻握着她的手安抚着:“小姨累了,剩下的让丫头们收拾,靖荷陪你回屋休息。”
何倩哪里肯走,追问着言声边关情形,好在言声带来的消息并不是关于镇西大将军的,而是裕王。
镇西大将军率部击溃鹤州叛军与之戎大军,叛军首领带着残军随之戎左贤王退回漠北,率领先锋部队的裕王却杀了红眼,不听李将军穷寇莫追的命令,轻率大军追击至贺兰山北,遭伏,全军覆没。
即便打了胜仗,陛下却失了一子,朝野上下不敢言喜,据闻陈贵妃听见消息当场昏迷,陛下更是连连咳血,由太医陪着才度过一晚,身体却愈发不如从前。
而李寒此役虽然居功,却不得不待罪入京,这一场历时一年多的艰苦战役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朝野动荡。
☆、第107章 离别
圣上病重不朝,朝臣的奏折却是不间断地送来,直指镇西大将军李寒因与裕王军见不和,故意构陷,致使援军不能及时,害死裕王。
一封封奏折详尽愤懑,仿若是亲临了战场一般,却都被陛下搁置在桌案,陈贵妃与成王也被拦在宣和殿外,然而丽妃却也不被陛下召见,重病在榻的陛下只许了苏美人和许昭仪伺候。此二人进宫不久,膝下也无儿女,更与朝野没有往来,因此,谁也拿捏不准陛下此时心思。
朝堂上成王与庆王势力更是明争暗斗,到李将军护送裕王尸骨回京时,二者已是势同水火。
裕王葬礼才使得陛下走出宣和殿,面色苍白,步履微颤,苏靖荷远远看着,总会想,那样一个喜用帝王权术之人,当真会有父子亲情?
丧礼事忙,回京领罪的李寒则被暂押刑部,庆王府内自没个安生。
“我呸!咱们拎着脑袋浴血奋战,临了却因为一个指手画脚没半点本事的皇子死了,就要大将军入狱遭罪,什么道理。”
“若说吃了败仗,也无话可说,如今叛军灭了,之戎大军也退至贺兰山外,陛下这不是卸磨杀驴么,让我西北军十万将士如何能服气!”
“这些年大将军镇守延州,辛劳苦劳有多少!尤其此战凶险,裕王几次三番置将军与险境,将军都不曾怨怪,陛下如今又怎可是非不分。”
延州跟着回京的几位将领一人一语,都是吹胡子瞪眼,没个好气,堂上庆王相对之下平静许多,只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李将军不过在刑部受查,并未定罪。”
“查个屁!”陈副将脾性最烈,一脚踹翻了椅子,道:“刑部那些老头不传唤我们问话,尽找裕王带去延州的那几个,他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敢给大将军定罪,老子提刀杀进刑部。”
周、杨两位参将上前安抚住陈副将,毕竟上座的是庆王,不能让陈副将莽撞得罪了去,陈副将却是一头犟驴,平日在延州也只有大将军能够制服,哪里会理会两位参将,使劲儿抖了肩膀将二人甩开,说话间就要往外走。
“陈副将这是要去哪里。”
屋外何倩一句话,却是让陈副将服了乖,气焰瞬时没了,很是恭敬一声:“嫂子。”
“都给我回去坐好了,听王爷好生说话。”何倩说完,与苏靖荷一同进屋,坐下。
一旁苏牧便出来圆话:“诸位莫急,陛下将大将军先扣在刑部,便不算太糟。”
几位将军多年在延州,京城事情少有听闻,虽不知刑部是庆王势力,却也听大将军多番提起过庆王,知道是个有本事的,遂一齐看向庆王。
庆王只浅浅一句:“本王向诸位保证,大将军定毫发无损从刑部出来。”
声音虽轻,却是重诺,几位将军互看一眼,稍稍放心,便听何倩发话:“庆王既然这般说了,几位将军也放宽心,先回将军府去,稍安勿躁等待一阵,便有结果。”
送走几位将军,何倩才是直言担心:“将军真不会有事?王爷与我只管讲真话,我受得住。”
苏靖荷拍了拍何倩的背,安抚着:“我从不曾见王爷言而无信过,小姨放心。”
虽叫她放心,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直到庆王说着:“刑部这几日都有送信来,陛下并不曾真的让人审问,将李将军扣下,不过为平复陈贵妃和成王的心情,待走一番过场,自会放出。”
“当真?”
“父皇不是昏庸之辈,李将军大胜而归,断没有获罪的道理,只要有西北军在,将军便不会有事。”
何倩这才松了口气,半月后果真如庆王所言,李将军被送回将军府,与之同时的是一道圣旨:镇西大将军治军有功,屡破之戎大军,此番更立奇功,封西北王,赐府鹤州。
虽封王享爵,却是明升暗贬,府邸赐在与延州西北驻军一州之隔的鹤州,却是鞭长莫及,而西北大军虽未易将,却又多设监军一职,去的是陛下胞弟——荣王。
陛下此番诏令让人哗然,然而西北诸军却不敢言语,因为此番李将军能够平安从刑部放出,多亏了荣王几次三番为李将军喊冤,之前满朝还不解一个京中的闲散王爷怎么突然干预了朝政,以为是庆王请出的,如今看了,怕是陛下授意,荣王是陛下胞弟,又顶着李将军的救命恩人去延州,大家心中有气,也不敢在明面上闹腾。
谁也不知道这位闲散王爷到底领了什么命令去西北,毕竟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西北军也未曾真放在眼里,可苏靖荷却隐约记得,这位荣王府里有位郡主,和庆王颇为亲近……
“从哪儿回来?”
秋千架上,苏靖荷倚着树藤,晃晃悠悠地吃着怀中的桂花糕,周辰景走进时却是赔了笑:“去了趟清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下。可这青天白日的,王爷还真不避讳。”
周辰景眉眼一弯,正要挨着苏靖荷坐,却被她一脚踹下去,只得无辜说着:“那是堂妹,你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既去了清池,也不记得给我带些桂花酿回来。”苏靖荷眯着眼笑着,眼中满是逗弄,嘴里的动作却是不停。
周辰景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哪敢记不得,你不是邀了人赏菊,我便都让绿萝摆桌了,还有你喜欢吃的螃蟹。”
或是想起蟹肉的鲜美,瞬间觉着怀里的桂花糕没了滋味,便随手递给周辰景:“荣王这次跟着一起去延州,可会有麻烦?”
“不会,王叔看着糊涂,心里明镜着,都有数。”
“你与郡主相熟,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与荣王也相熟?”苏靖荷一直记得那次雪地里他找到她,送她回府时为了免去麻烦,便是拜托了荣王府的下人,夜半三更即便想托郡主帮忙,总也会惊动荣王。
果真,看周辰景点头:“父皇这次并不是真要为难我,不过拿荣王堵了陈贵妃的口。”
说完,周辰景坐上秋千,可屁股还没坐热,便听下人到后院子里传话,说是李将军带着夫人来了。
每年中秋宫中都会设宴,今年因着陛下龙体欠安,便也没有庆贺,庆王府里却是趁着何倩离去之际,办了个小小的赏菊宴,邀的都是自家人,女人们赏花,男人们自然去书房议事。
才陪着何倩去花园赏菊,靖国公府何夫人带着小姐过来,好些时日没见的何雅,何铭的事情当时没几个人知道,因着雅儿还小,便也瞒着,这丫头却因为哥哥离世,哭了许久,之后也一直闷闷伤怀,今儿是第一回出府。
“雅儿,坐到表姐跟前来。”苏靖荷招呼了何雅上前,很是心疼扶着这丫头的面庞,以前欢欢喜喜的丫头,如今却是瘦了一圈,脸颊尖细了些。
见何雅与苏靖荷亲近,何夫人也是安心,笑开:“还是王妃面子大,咱们雅儿自小就最听你的话了。”
围坐在赏心亭,面前是各色的菊花,苏靖荷亲手栽了最艳丽的一朵别在何雅发间,赞道:“小丫头长大了,越来越漂亮,眉眼像极了小姨。”
“这话可当你也是夸我了。”何倩眯着眼说道,这些时日她心情颇好,不仅李寒从刑部出来,更因此次得了圣恩,准她一同去鹤州。
“是是是,小姨美若天仙。”
苏靖荷附和着一句,何夫人也是说道:“这么大个人了,竟和小姑娘一般说话,叫小辈们笑话。”
何倩眉眼一挑:“谁要笑话我?靖荷?还是雅儿。”被点名的两人赶紧摇头,何倩才又说着:“倒是嫂嫂年长,要笑话我我也不敢回嘴呢。”
“牙尖嘴利的,也不知想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