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却是压低了嗓音问着苏靖荷:“三姐可认得庆王?”
苏靖荷看了眼苏佑,只道:“远远瞧见过一次,并不认得。”
“上回听周家少爷说,陈家的五姑娘喜欢庆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三姐和陈家姑娘相熟,可知道一些?”
苏靖荷和葛青青同时蹙眉,斥责了苏佑胡言,让他不许再说。苏佑也是点头,毕竟庆王不比常人,哪有姑娘会喜欢上,否则也不至于如今年岁还未娶妻。
没多时,房间却有人进来,原本该为春闱忙碌的苏牧,突然出现眼前,倒是叫人诧异。本以为他不能得空,如今倒好,非要抢了小嫂子走,苏靖荷哪里肯,对着苏牧发难。
“二哥好生没有道理,嫂子先是和我约好的,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苏牧知道这个妹子最是难缠,遂讨好着:“三妹妹今儿看上什么,只管买,都算在二哥账上,可好?”
这话听着却是心动,苏靖荷却是摇头:“二哥这话说的不够,这里都是弟妹,二哥身为兄长,这是本该做的。”
“那三妹妹要怎样?”
“要嫂子陪我逛灯市。”
“不是还有佑儿正儿么,我只讨一个自个儿媳妇也不行?”
葛青青面皮薄,有些架不住苏靖荷的刁难,拉住了苏靖荷的手摇摇头,知嫂子心疼二哥,苏靖荷这才松口:“那,二哥若肯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把嫂子给你。”
“好好好,三妹妹只管说。”
苏靖荷眼神一闪,胸有成竹,却只是抿唇一笑,道:“如今还没想好,日后找二哥,可要记得今日的承诺。”
葛青青随着苏牧离开不久,夜市开始热闹起来,苏靖荷带着两个弟弟从楼上走下,街上人山人海,仿佛一整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害怕苏正走丢,苏靖荷几次三番交代苏佑牵好小弟,更让下人们紧紧跟着,不敢走失。
街边笙簧琴瑟,载歌载舞,苏正第一次见识这般场景,之前还在楼上远远看着,如今触手可碰,更是闲不住,看什么都稀奇,不一会儿,手上糖人、桂花糕、福饼……吃得肚皮圆滚。
“哇,好高的人啊!”苏正仰头看着远处走来的“高人”,惊叹得手中糕点都吓掉在地。
苏佑却是鄙夷一声:“这是踩高跷,每年上元节都有的,等会还有舞龙灯。”
正说着,便见龙头,往后,望之蜿蜒,在人群走翩然穿梭,如双龙飞走,大家自觉让出道路,退至一旁观赏舞龙灯,待从苏家姐弟身边穿过时,苏正还不能收回视线。
“有猜灯谜,三姐,我过去瞧瞧,也帮二姐赢些彩头回去。”苏莨此次没有出门,也难得苏佑没有忘记。
见苏佑转身正欲穿行,苏靖荷交代了他不许走远,一个时辰后去宣德楼上找她,苏佑平日时常出门,又有小厮跟着,她倒也不担心,哪知道一转身,苏正却不知道穿去哪里,好在身边沉香指了指不远处的摊位,小家伙半高的身子趴着高桌,想去够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具。
费了好些力气也拿不到,却不想突然有一双手把她看中的面具取走,他恼怒回头,却看苏靖荷已经付了钱,将面具拿在手上晃了晃:“说了不能乱跑。”
苏正想去拿面具,苏靖荷退了一步:“你若听话,我才肯给你。”
“我有听话,再不乱跑了。”苏正嘟着嘴说着:“这个面具最好看了,三姐给我吧。”
苏靖荷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摊,道:“你乖乖的和明月紫云坐在那吃芝麻糖,这面具就给你,若不肯,我现在就送你回府去。”
苏正仰头瞧了眼小摊,又看了看苏靖荷板着的脸,生怕她要送他回去,才应下:“那三姐呢?”
“我去替你买一盏花灯。”
…
苏靖荷确实去买了盏花灯,之后却没有回去,而是往灯市尽头,转过青石板路,人群渐渐稀松,声音也小了,沉香手捧花灯,借着光亮,主仆终是来到清池。
第一瞬,却被眼前的景致惊呆,原本寂静的清池上,如今却是烛光闪闪,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河灯,数之不尽,仿若天边星光点点,将静谧的夜色点亮。
没多久,琴音响起,如流水缓缓,在幽静的清池畔,轻灵清越,令人心怡。
苏靖荷四下回望,却不见人影,循着琴音走近几步,河边黄槐树下,是一方石阶。石阶下的河面停靠着一叶小舟,小舟上的男子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轻佻慢捻,宛若谪仙。
月明星稀下,他抬起头,朝苏靖荷展颜一笑,只一瞬,那笑容已触到心底,化开寒冬,暖暖的,让人猝不及防。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谢玉站起身,说着。
“我若不来了,这些,可不都是白费了?”
谢玉凝神看着苏靖荷:“可,万一你来了呢,只为了这一个万一,便值得了。”
苏靖荷抿着唇站在黄槐树下,一月,树枝已枯,站在河面,常有风吹过,带着寒凉,有些刺骨,却不知谢玉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穿得单薄,可能御寒?
“可愿与我一同游湖。”谢玉静静看着苏靖荷。
犹豫了会儿,她走下台阶,跨上小船时,有些微的晃动,让身体站立不稳,宽大的手掌却是握上她的手臂,待小船平稳,才是松开手,邀她坐下。
小船上摆放着两架弦琴,待苏靖荷坐定,小船缓缓驶出,掀起河面阵阵涟漪,在波纹晃动下,河面的花灯开始漂移。小船在烛光中缓缓穿梭,晚风阵阵中,谢玉抬手,继而拨弄了面前的弦琴,不一会儿,苏靖荷也跟着合奏,一首《阳春白雪》,渐渐响起在清池上方。
身边是红烛摇曳,船上是两琴相和,这样的上元夜,总也不能叫人忘怀。
…
待重返灯市,明月却是焦急踱步,待看见苏靖荷,几步上前:“小姐去哪了,奴婢让人寻了好久,一整条街都不见小姐。”
苏靖荷有些尴尬,一旁沉香赶紧回着:“小姐挑选花灯费了些时间,街上人多,许是下人没有看清,可有事情?”
“小…小少爷不见了。”
明月说完,已有些哭腔,若是丢了小少爷,回府后她们这些下人可都不能活命啊。
苏靖荷也是蹙眉:“不是让你们跟着小少爷,这么多人,怎就看不住一个孩子!”
“小少爷说内急,奴婢们也不能一直跟在身侧,哪知道,哪知道……”
“可让人去找了?”
明月赶紧点头:“都去找了,还不见消息。”
“那三少爷回来了没有?”
明月摇了摇头。
“行了,你去把三少爷叫回来,沉香随我去找人。”说完,苏靖荷匆匆回身。
见苏靖荷往前走着,目不斜视,完全不像找人,沉香忍不住问着:“小姐,咱们这是往哪里找人啊?”
“这孩子贪玩,哪儿热闹,找过去准没错。”苏靖荷说完,心情却是有些复杂,若让孙姨娘没了儿子,可也能锥心的痛?
不远处正有一处变戏法的,苏靖荷往围观人群中仔细看了看,却不见苏正踪影,询问之下,也没有人记得,毕竟今夜人来人往,七八岁的孩子太多,都记不住。
正看来是注定了!欲转身要走,却有人叫住她:“你要找的可是那个带着獠牙面具的孩子?”
“对!”苏靖荷赶紧问着:“您瞧见过?”
“刚才看戏法的人多,孩子的面具被挤掉踩坏,我看着他挺难过的,之后一个人走开了。”
苏靖荷道了谢,再次回到之前的面具摊位,询问下,苏正果真来过,这孩子用玉佩和老板换面具,偏偏老板不识货,认定是小孩子诳人,不肯卖,苏正才抢下面具跑了。
给了老板铜板,苏靖荷将苏正的玉佩拿回,顺着老板的指路往前,正好一个岔路口,转进路口,没多久便听见孩子的□□,苏靖荷几步上前,便发现了角落蹲着的苏正,他捂着脚踝,因是刚才跑急了,扭了脚。
苏靖荷交代着沉香:“去给明月传话,说小少爷找着了,让人准备好马车回府。”
而后看了看苏正手中的面具,冷声道:“你倒是厉害了,还学会抢东西了。”
“我,我给了钱的,”苏正小声说着,到最后一个字,更是声音也没了。
苏靖荷将玉佩丢给他:“老祖宗给你的玉佩,也敢拿来换东西,让老祖宗知道,可得抽你一顿。”
一听见“抽”字,苏正还是瑟缩,求饶道:“三姐莫要和老祖宗说,正儿错了,正儿再也不敢了。”
“有什么不敢的,最好下次再来一次,直接丢了性命还省事一些!”
苏正一愣,有些胆怯地看着苏靖荷,咬着唇不敢说话。
“走不走,还是,你想在这里过夜?”
苏正赶紧摇头,拽住苏靖荷的衣裙,可怜兮兮道:“姐,我,我脚疼,走不动。”
苏靖荷却仍是没好气接着话:“那是你的事情,可不是我让你瞎跑的!”
转身走了几步,待苏正以为苏靖荷当真要抛下他,不免有些着急了,喊着:“姐,我怕。”
这是苏正第一次这般软声软语叫她一声“姐”。苏靖荷顿了顿,见苏正还真在原地不动,无法,才又退了两步,蹲下身:“上来吧。”
趴在苏靖荷背上,这是苏正第一次与这个姐姐如此亲昵,心中很是惶恐,苏靖荷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背着孙姨娘的儿子!
没几步,回到灯市,身边声音嘈杂,苏正小声问着:“三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什么?”苏靖荷回问了句,苏正却是摇头,只道:“没什么。”
很快有国公府下人看见二人,上来接过小少爷背在背上,待两人走在前边,苏靖荷才是轻声说了句:“是,很不喜欢呢。”
☆、第42章 生辰
天气回暖,院子里的红梅慢慢凋落,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却是墙角树下偶冒出头的小花,嫩嫩的,粉粉的,带着春意。
暖阁里,窗户微开,清浅的凉风吹入,带来满屋清凉。苏靖荷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周嬷嬷替她将长发挽起,今日是苏靖荷十五岁生辰,当年被批命活不过十四的三姑娘,眨眼年已及笄。
“姑娘真好看。”沉香看着眼前的苏靖荷,赞叹着,即便长发挽起,风姿依然。
“姑娘长得像大太太,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大太太不在,否则今日的及笄礼……”说着,周嬷嬷有些伤感,不敢再往下说,三姑娘今儿及笄,只有她们一屋子下人陪着,略显凄凉。
苏靖荷低眉,若是母亲还在,二月里,她定会带着曼荷去菏泽,亲自为她们姐妹煮上一碗长寿面,看她们吃的餍足,总笑说不希望她们太快长大,好多陪着她几年……
如今,她慢慢长大,母亲却已不在。
六年间,她们姐妹二人的生辰都在菏泽度过,也难怪府上没人记得了。
突地房门被推开,兰英收了伞从屋外头进来,裙角沾湿,手上也有些水渍,苏靖荷这才惊觉外头落了雨,抬头朝窗外看去,屋檐下正滴落着点点雨水,窗台上的嫩芽沾染水珠,更加晶亮。
“姑娘哪还坐得住啊,前边事情闹大了。”兰英回话:“你说着孙姨娘也真是不开眼,专挑今儿的日子,可不是和姑娘过不去么?”
周嬷嬷最后用笄贯发,待梳好头,便斥责起兰英:“一惊一乍的,话也说不顺溜,教的规矩全忘了。”
兰英抿了唇,恭敬立在一旁,俯首帖耳地回禀着,“孙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找来一个赌鬼,如今正在老祖宗跟前编派秦姨娘,姑娘可要去看看。”
“姨娘们的事情,哪用得着惊扰姑娘,今儿是姑娘生辰,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别回禀了。”周嬷嬷嘱咐着,面色平静,只兰英一个人好奇,看孙姨娘的架势,可是真逮着了秦姨娘把柄,这样的热闹,姑娘和嬷嬷都不想去看看?
苏靖荷只是站起身,道:“替我备伞,我回一趟荣华院。”
“厨娘去准备长寿面了,姑娘要不吃了面再过去?”沉香在一旁回话。
苏靖荷摇头:“正好,叫厨娘做好了送去荣华院。”
…
荣华院下人瞧着姑娘回来,心中自然欢喜,可姑娘刚进院子,便将下人都打发了走,自己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小花圃边,连沉香都没让跟着。
春雨总是绵绵,淅淅沥沥、密密斜斜,将花圃笼罩在轻纱般的雨雾中,苏靖荷上前几步,站定在院中最大的榕树下,从她出生,榕树便已经在了,或者说,从安国公府坐落,它便在。
仰头看着绿如染碧似锦的枝叶,枝繁叶茂下,曾是姐妹俩最喜欢的去处,那时的榕树还挂着秋千,苏靖荷个子矮,总是被嬷嬷抱着上去,曼荷最不安分,喜欢趁她不注意,小小的手在背后推着秋千,虽没多大力气,也总能晃一晃,将她吓住,然后听着苏曼荷爽朗笑开,缺牙的嘴巴漏着风,也把苏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