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荷说完,赶紧地低下头,不想让大师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这般的苏靖荷,让慧灯大师有一瞬的晃神,仿佛也曾有一年,那个小小的丫头低着头,倔强地不肯让人瞧见她的眼泪。
安静了好一会儿,慧灯大师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道:“你与我下一盘棋,若是胜了,我便把东西交给你。”
重燃希望,苏靖荷展颜笑开,她自诩棋艺不错,欣喜地点头应下。与慧灯大师迎面坐下,手执黑子,便开始专心对弈。
…
直到日落西山,苏靖荷才是从小院里走出,外头等着的两位小师傅很是愧疚,知道女施主定也是被师叔留下来下棋了。
“女施主莫怪,师叔脾气古怪些,没有为难施主吧?”
苏靖荷并不介意,接过小师傅手中的僧衣,而后问着:“在寺中谁能下棋胜过你们师叔?”
小师傅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别说咱寺院里了,就是周翰林与师叔对弈,都是屡屡败仗。”
这般一说,苏靖荷更是失望地低头,周翰林的棋艺是京中闻名的,若是连他都不能胜过慧灯大师,她更是不可能了。
一路若有所思回到自己院子,沉香见主子回来,心情并不很好,便上前问着:“可是二太太那受了气?”
苏靖荷摇头,也不说话。
“按小姐的吩咐,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这段时间小姐一个人住着,安静得很。”说完,沉香又看着苏靖荷手中的僧衣,有些奇怪:“小姐要这个衣服做什么?”
“哦,没什么,路上捡来的,留着好玩罢了。”苏靖荷说完,又道:“我将方子写给了寺院药房的小师傅,每日你记得去药库取了药给我煎服。”
她一直吃药,方子本都是沉香收着,今儿她亲自去办,不过因为方子里改了许多味药,治的是重伤病人。
才推开门,猝不及防地,看见光着臂膀的男子正背着她上药。
砰地一声将门合上,苏靖荷背靠着门板,两颊通红,正好沉香没有走远,回头诧异问着:“小姐怎么了?”
“没,没事,刚刚好像看见了一只老鼠,许是我眼花了。”
屋内被称作老鼠的男子迅速掩上了衣服,单手抚着胸口,无论遇到怎样危险,甚至命悬一线,却也没这般心悸过。
苏靖荷再次回屋,用僧衣捂着脸,请咳了一声,问着:“你…在哪儿?”
“不是说上回帮我解开衣服都看过了,为何还这般害羞。”周辰景本想打趣她一句,才说完,自己又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
循着声音,苏靖荷将衣服扔给他,道:“你还是换上这件僧衣,以防不小心被人发现,也能搪塞过去。”
僧衣盖头遮了过来,周辰景取下衣服,毫不犹疑地躲到屏风后头换衣,却听见外头沉香的声音传来:“小姐,可看清楚了,有没有老鼠,要不要叫小师傅们过来捉?”
“没事,不是老鼠,不过一只蟑螂,我一脚踩死,往窗口扔出去了。”
“啊……”沉香一噎,总觉得小姐来到寺院后很是奇怪,以前明明最怕这些虫子!
倒是周辰景蹙着眉头,先是老鼠,再是蟑螂,他虽并不很喜欢自己这副太过柔美的容颜,但也知它对于别人很是吸引,头一次被人这般厌弃。
再出来时,已是相貌堂堂的小和尚了。
苏靖荷上下打量了一遍,忍着笑,道:“如此绝艳的美人儿,竟然出嫁当了和尚,可惜,要哭瞎多少姑娘家!”
第一次穿僧衣,周辰景亦有些不太自然。
“男人不能长太好看,福薄!难怪你三番两次受伤,还好命大遇着我。”说完,又瞧着他头顶,有些戏谑说着:“换了衣服倒是像模像样,就是着头发,还是我给你剃了吧。”
周辰景蹙眉,自然不肯,遂退后了几步,更惹得苏靖荷开心,“别躲啊,我剃头的水平挺好的,以前我总给阿白剃毛。”
“阿白?”周辰景轻声说着。
“对啊,我以前养的一只小兔子,最喜欢在地上打滚,我隔三差五得给他剪毛。”说完,还真拿起梳妆台上的小剪子。
周辰景轻咳一声,道:“僧帽呢。”
知道不能再戏弄,苏靖荷撇了撇嘴,收起剪刀,亦把藏着的僧帽丢给他:“戴上吧。”
穿戴周正,却见原本嬉笑的苏靖荷突地垮下了脸,有气无力地走回桌案前,闷闷地蜷缩着躺靠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情。”
他瞧见她微红的眼睛,之前眉眼弯弯还不曾注意到,如今一看,显然是刚刚哭过。
苏靖荷摇了摇头,低垂的眼睑遮住所有情绪,长长地睫毛却细微地颤动着,她低喃道:“没有,再没有能更不顺心的事情了!”
想起苏家大夫人和四小姐才半年多前过世,周辰景噤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将自己笼在悲伤中的苏靖荷,有些孤独的无助,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但他知道,她倔强地顽强,也如同现在的自己。
许久,周辰景转身往回走,却突地被苏靖荷叫住,回身,只见她眨巴着大眼睛望向他,带着些期冀,问道:“你,会下棋吗?”
☆、第21章 烤鱼
“丫头,你赢不了我的,多少次都没用。”看着黑子溃不成军,慧灯大师摸着胡须笑说着,接连三日,苏靖荷并没有什么进展。
苏靖荷却不服气:“今日我比昨日多下了俩子,也是进步了,假以时日,总能赢大师!”
三日里,苏靖荷倒是每日都会比前日多撑几个子,但并没什么作用,慧灯大师摇着头:“你棋艺差距我太远,就算每日苦练,也不能如我,或许几十年后能胜,那时,我也入土了。”
苏靖荷眨了眨眼睛,“就算几十年过去,我也会赢大师的。”
慧灯大师呵呵笑着:“这股子倔强倒是和你妹妹如出一辙。行了,看在你陪我下了三天棋的份上,我教你几招。”
重新摆了棋盘,正好小师傅进来送饭,慧灯大师也觉肚子饿了,便拉过苏靖荷:“陪我一起吃饭,等会我再教你。”
苏靖荷看了眼饭菜,想起家里正饿着肚子的某人,只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自己研究,学大师的棋路,更是一辈子赢不了大师,大师也不喜欢左手和右手下棋的感觉吧。”
慧灯大师一愣,更觉苏靖荷有趣,便也随了她。
…
回到小院,已觉有些饥肠辘辘,正好沉香把饭菜端来。
犹豫再三,沉香还是忍不住说出:“小姐最近吃得太多,当心不消化。”
苏靖荷抿唇一笑,点头应下,才是打发了沉香出去。待屋子门关上,苏靖荷再三确认扣好门,才是喊着:“出来吃饭了。”
休养了三日,人精神了许多,苏靖荷有些得意自己的医术,看来她配的药方恰到好处,日后若没了出路,开个药铺子也能过活。
想想,这人平日里安静得很,两人之间隔着远,他又不会多言,渐渐便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吃饭太多,也难怪沉香担心,每顿都要三碗饭,可不是得撑破肚皮。
不知道苏靖荷为何痴痴笑开,周辰景看了眼自己衣着,虽是僧衣,也穿了几日了,不至于奇怪才是,而后又摸了摸脸上,也没有哪里不对。遂咳了咳,道:“姑娘笑什么?”
苏靖荷挑眉:“吃饭时有人在一旁赏心悦目,也挺好。”
不过一句玩笑,两人相处这几日,倒是越来越能说些玩笑,尤其看他被戏弄后呆愣的神情,更觉有趣。
这人行事聪明有余,但在相处时,却腼腆得很。
看了眼菜色,又是青菜豆腐,霎时没有食欲,周辰景拿过箸,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靖荷诧异抬头询问:“怎么不吃?”
寺院不喜浪费,他要不吃,她可真要撑破肚皮了!
“可想要换个口味?”
突然的一问,苏靖荷有些纳闷:“寺院里只有这些,或者,你想吃馒头?”
周辰景摇头:“寺院里没有,后山却多得是吃食。”
见他说得认真,苏靖荷眉头一蹙,“沉香还在院子里,你怎么出去?”
周辰景起身几步,推开窗,道:“从这里出去,到后山特别近。”
即便受伤,不过半人高的窗户,自然拦不住他,轻轻一跃便已出去,动作很是潇洒,倒是苏靖荷站立在窗前不动。
想起苏靖荷大家闺秀,周辰景尴尬笑笑:“是我疏忽了,还是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回。”
都已经转身了几步,突地听见身后砰的一声,他回头,只见苏靖荷双手撑地,勉强支撑住。
她将长裙打了个结,就这么直接跳了下来,而后拍拍手,很是豁然冲他说着:“走吧。”
这回反倒留下有些呆愣的周辰景,眼前这个爽快的姑娘,和苏牧口中温婉淑静的妹妹截然不同……
…
后山是一片竹林,一条石阶通向远处。
周辰景很是熟悉地将她带到一处小溪,泉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游鱼嬉戏。
“你很熟悉这里?”苏靖荷诧异
周辰景却是摇头,“不是,听着水声走的。”
说完,用匕首从西边竹林里砍下下一竿长竹,削去枝叶,再把底头削尖,而后几步往前,淌着水走到小溪中间,寻了一块溪涧大石,站上。
见他全神贯注盯着溪中,苏靖荷只在溪边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
不过一瞬,便看他用竹竿戳中游鱼,惊得苏靖荷一个激灵将身子坐正,而后起身,疾步走过去,道:“怎么做到得,我之前有试过,却总不行。”
看着周辰景犹疑的眼神,苏靖荷解释着:“我在老家长大,老宅后面便是一条河流,没有长辈约束,我时常偷跑过去嬉戏。”
“你可以来试一试!”周辰景将长竿递给她。
再次把长裙底下系了一个结,苏靖荷试着往踏过一块块石头,在他身边光洁的石头上站定,有些欣喜:“倒是很多鱼呢。”
然而欣喜没过过久,便是挫败,屡次尝试,竹竿上却空无一物。周辰景只在一旁静默看着,直到她有些气馁,才是出声:“你动作太急,不是看着鱼下手,得看准它游的方向往前一点。”
苏靖荷学着慢慢盯住远处游来的鱼,屏住呼吸,而后猛一下扎去,许是用力过猛,脚底一滑,而后整个人身子往前栽下。
那一瞬太快,来不及反应,眼看脸颊触上礁石,她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腰间有一股力量拉扯,之后被人整个护在怀中,落入溪水。
十月的山涧溪水很凉,苏靖荷打了个寒战,勉力站起,身上却是湿了大半。不过好在有个软软的肉垫,倒没有受伤。
“啊嚏!”打过喷嚏,苏靖荷抹了抹脸,才意识到在水中不曾动弹的周辰景,有些担忧问着:“你,没事吧。”
萦绕鼻翼的清香渐远,原本拧着的眉头松开,他只摇了摇头,而后撑着站起,道:“天寒,赶紧回去换了衣服。”
“那,你刚才捉的鱼可不是浪费了!生个火堆取暖就没事了。”
最后还是顺从苏靖荷,火堆旁,她坐了好一会儿,衣服已经半干,木架上的鱼也哧溜冒着声音,闻着香味便让人食欲大开。
趁着闲暇,苏靖荷在旁边沙地上画了交纵的棋盘,烟味蔓延过来眯了眼,她抬手使劲抹了抹眼角,才说道:“今天我在这一步输了。”
周辰景看了沙地的棋盘,蹙眉:“我们昨天下过了这一步,怎么还会输?”
苏靖荷笑笑:“不是你说的吗,棋艺难以速成,要赢慧灯大师,要么摸清他的棋路,每一步做好围堵,要么,让他轻敌,等时机成熟,再一击制胜。”
周辰景眯眼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略显娇俏的苏靖荷,明明十四岁的年纪,却是冰雪聪明,与前几次见面不同,如今的她一颦一笑更是真切,周身透着灵气。
到底是寺院养人气泽,还是,璞玉蒙尘?
“咦,你眼角的痣不见了?”两人离得稍近,周辰景才是讶异问出。
苏靖荷却很是迷惘抹了抹眼角,道:“我并没有痣,许是刚才沾上一点黑灰,倒是你盯着姑娘家看得很是仔细,原来之前的面皮薄都是骗人的。”
周辰景有些尴尬红脸,刻意拉远了二人距离。
“若我放弃这一片棋,倒是还有生路,但他若步步紧逼,我该如何?”没有再打趣他,苏靖荷用竹枝敲着头,嘟着嘴有些苦恼。
周辰景看着她用竹子在沙地上不停划着,很快棋路转为凌厉,她领悟能力也是很强。
尴尬的气氛霎时消失,周辰景思索了好一会儿,亦在沙地上比划,他不喜欢啰嗦,每走一步,只几个字做简单解释,苏靖荷却能很快明白,直到一盘棋下完。
待下完棋,身上衣服几近全干,却是闻来一阵焦糊味,两人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地取下悬挂的烤鱼,背过身的那一瞬,苏靖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