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没有机会保住宝宝?”周小蕾红着眼睛问道。
“刚才检查过了,已经是死胎了,现在只是做人流术取出来而已。”医生如实回道。
周小蕾其实心头也已经有过这样不好的预测了,然而眼下听着医生平静的说出这个事实,她还是莫名的手脚冰冷起来。
手术进行了好几个小时。
手术结束后,程宜宁因为打了麻药一直在昏睡着。
周小蕾等护工把程宜宁推到病房里安置好后,这才打了个电话给人事请了明天的假。她想起来程宜宁提过她爸今天也刚住院了,而且她是清楚着程宜宁和粱舒娟的关系,想必这会她的家人也不一定能腾出精力来照顾她,眼下请好假后便在病房里守着。
程宜宁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到没有止境的噩梦。
梦中一直有股大的力道在吸附蚕食着她的身体,她想死死的守着,可是那股大力道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她看不到也摸不着,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毫无作用。
她只觉得体内的东西在一点点的往外面移出去。
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努力,她还是阻止不了那种被慢慢蚕食吞噬的感觉。
漫长的黑暗。
黑暗中,她想歇斯底里的开口求救,可是不管她怎么呐喊,她都出不了声。
程宜宁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醒过来的,周小蕾趴在边上打着盹,觉得旁边有点动静,立马就醒了过来。
“宜宁,你醒了?”周小蕾此时才明显放心回去了。
“恩,小蕾,宝宝没事吧?”程宜宁说时伸手下意识的轻触了下她自己的腹部,然而她也就是刚刚碰触到腹部,脸上便愈发惨白如纸起来。
“宝宝她——”周小蕾知道这种事情根本瞒不过去,眼下便硬着头皮安慰起来,然而她也只是说了个开头便卡在了那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程宜宁。
“还是没有保住——”程宜宁像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起来,只不过手心依旧放在腹部,仿佛还在留恋冥冥中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我想着时间还多的是,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给宝宝唱首歌或者和他说会话,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至少应该和他说会话的,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这么孤单了——”
从意外得知怀孕到流产,短暂的甚至不到两天的时间。
她却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欣喜和最漫长的苦难都经历了个遍。
生活就像是个随时都会翻脸的玩笑,她不知道等着她的远方是什么。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分吧,我和这个孩子缘分还浅,所以不能让他平安喜乐的出生长大。我只是有些后悔,至少我应该和他说会话的,至少要让他知道,他的到来让我多么的庆幸和感恩——”她继续呢喃着说道,脸上平和宁谧的像是回到了最幸福满溢的回忆中似的。
“宜宁,你别这样,你现在还年轻着,孩子以后还可以要——”周小蕾才听了几句,就觉得鼻子发酸起来,眼下继续开口劝道。
“小蕾,我知道的。”她忽然语气轻快的应了一声,随即疲乏的闭上眼睛说道,“我想先睡一会——”
“恩,那你好好睡一觉——”周小蕾看到她的眼角瞬间滑落下来豆大的泪珠,随即悄无声息的滑到枕巾上了,知道程宜宁不愿让她看到,她说完后便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饶是平日向来大大咧咧的周小蕾刚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忽然就蹲在地上捂嘴痛哭了起来。
她是替程宜宁不值。
程宜宁当天下午就要求出院了,其实院方本来要求是观察两小时就可以回去的,只不过程宜宁被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比较严重,这才给她安排了住院手续。
“宜宁,反正你工作也没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不在医院里多休养几天吧,身体也恢复的彻底点。”周小蕾担心程宜宁回去没人照顾,其实不太希望程宜宁立刻出院的。
“我没事,医院里住的不习惯,我想早点回去休养。”程宜宁莫名固执的应道。
周小蕾劝不动,便也由她的意思帮她办了出院手续。
“小蕾,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所以暂时就不告诉他们了。还有正卓那边,以后方便的时候我再和他说吧。”周小蕾临走前程宜宁又忽然开口说道。
“也行吧。”周小蕾当然知道流产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的好,可是程宜宁连带着对她爸妈和苏正卓都不告知,她倒是觉得挺意外的。
不过这是程宜宁自己的决定,她也不好劝阻,眼下点头应道后又颇为担忧的问道,“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休养一个星期,苏正卓现在又不在家,我要不给你请个家政阿姨吧,至少你不用自己做饭什么的。”
“恩,我有家政公司的电话,待会我打个电话过去叫个家政阿姨过来。小蕾,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这次多亏有你在——”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两还用得着说这些——你还记不记得高三的暑假我们去湖里游泳的那次,要不是你在及时把我捞上来,我估计早就挂掉了,我可不和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周小蕾毫不在意的说道,这才起来打算回去了。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她的确也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小蕾,谢谢你——”明知道以她和周小蕾的关系用不着多说什么,程宜宁还是对着往外面走出去的周小蕾继续说了一句。
“好吧,我听到了,这总可以了吧!”快走到门口处的周小蕾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忽然转身应了一句,之后才消失在了程宜宁的视线里。
等周小蕾回去后,程宜宁的确翻出了家政公司的号码,叫了个阿姨过来收拾了下家里。那阿姨手脚麻利,才几个小时就把地板和楼梯上的血迹擦的一干二净了,连带着把实木地板都擦的蹭蹭亮起来。
等家政阿姨走后,程宜宁便缓慢的下床简单收拾了下行李。
在医院里醒来到现在,她的腹部一直在隐隐作痛着,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反应,过几天便会消失的。
程宜宁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后,苏正卓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外面烈日灼灼,是一天最为炎热的时候。
程宜宁神色倦懒的靠坐在沙发上,似乎在专程等着他归来。
其实这会也才刚入早秋而已,被那烈日炙烤着,空气里还是异常的闷热,而她不知为何身上却是披了件中长款的针织衫外套,宽松的下摆一直长盖到她的膝盖上。
“回来了?”她看着他从院子里停好车进来,说时脸上的神色出奇的温和平静。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脏却毫无预兆的跟着剧烈抽搐了下。
☆、第35章
“正卓,我们离婚吧。”他听到她无比平静的开口说道。
他心头有一瞬间的恍惚,耳边明明听到了她说的话语,然而心头却还是依旧恍惚的迟滞着。
“我们离婚吧。”她继续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
他此时才留意到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其实她的骨架本就不大,加上披了件宽松的针织外套,这样懒散的靠坐在那里,便显得整个人都格外的削瘦如骨起来。
才几天不见,她整个人不知为何就落落寡欢的毫无先前的生机盎然。
其实他反倒宁愿她大吵大闹或者朝他大打出手都好,总好过于眼前这样无事人般的和他说着不轻不重的话语,脸上依旧可怕的平静着,平静的甚至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起来。
“你要是手头没什么其他急事的话,我们现在过去办下手续吧。”她依旧自顾自的说道,视线却是看向了前面矮几的玻璃桌面上,顺着她的目光,他随即就留意到他们的结婚证书正平躺在那里。
她说完后便打算起来,许是同个姿势坐的太久的缘故,他见着她起来时整个人都僵麻的不甚利索,右手手心不经意的抵靠在沙发垫上,借着那点外在的力道,缓慢且笨拙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站立起来。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显然她是已经都明白的了。
所以才要如此快刀斩乱麻的断了后路。
一如他的计划。
坐进车内后,程宜宁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并未出声,她从上车后便一直渴睡的很。
车内沉寂的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到了民政局后,还未等他下车开好车门,她自己就已经下车。
他走的并不快,然而她的脚步比他还要慢上许多。
偶尔两人的距离拉的有点大了,他便刻意的继续放缓步伐,饶是如此,她还是明显吃力的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几日不见,她似乎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且笨拙了很多。
民政局里难得寂寥冷落的可以,和他们几年前过来登记时的排长队完全是天壤地别。
他们在民政局没有耽搁多久就办好了手续。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侧脸望向右边的窗外,然而没多久依旧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见着她的脸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亮晶晶的铺在那里,没一会就濡湿了脸颊边上的碎发。他以为她是穿着针织开衫捂得太热的缘故,下意识的去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
直到过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的右手刚好去挂空挡,她原本曲着放在腹部前面的左手忽然随意耷拉下来,毫无预兆的就碰到了他的手背上,那种冰冷刺骨的寒意立马传遍他的整个掌心。
他未料到大热天的她居然会畏寒成这样。
外面天气依旧闷热的可以,他看了眼昏睡着的程宜宁,便又去把温度调高了回去。
回到住处后,她倒是及时的醒了过来,才到家里便从门口处的侧边上推了个行李箱出来。
“我的其余东西麻烦你找家政公司扔掉吧。”她难得打破沉默开口说道,语气随意的像是交代着极为寻常的琐事而已,脸上的神色平和安静,不悲不喜,仿佛在说着他人无关痛痒的事情。
犹如拂掉身上的尘埃外物,被她这样毫不在意的掸落在地,立马重归尘土。
本就不该落在心头生根发芽的执念,瞬间就已消散全无。
也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我爸已经生病住院了,他的公司现在因为资金链断掉而陷入了困境。如果他以前有做过什么错事,也弥补的差不多了。苏正卓,你收手吧。”临走前,她忽然停下来说道。
他未料到她没有向他过问一句,心头就已经把其间的来由去脉想得如此通透了。
“我会看着办的。”他没想到她是早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所以事先甚至把搬离出去的行李都提前收拾妥当了,一想到这时,心头就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的燥怒。
“即便是我爸以前犯下的错事,我替他还掉了。”她倒像是丝毫没有留意到苏正卓的神色变化,面无表情的说完后就打算推着行李箱往外面走去。
“你替他还掉?他欠下的人命,你要怎么还?”他忽然上前直直的挡在她的面前,才这一会的功夫,他不知何时已经双眼通红,气势咻咻的像是随时都会将她吞噬撕裂似的。
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一时间像是不认识了面前的苏正卓,也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同情他。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从来不坐火车,因为我他妈的对火车有阴影!程宜宁,你有没有想过,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他冷笑了一声,见着面前的程宜宁依旧一动未动的看着他,他喘了口气后继续接上去说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爸好不容易把我从寄宿学校里带出来,陪我坐火车去外地玩。我已经半年没看到他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火车开了一天一夜,我以为我爸这次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游玩,心里还充满了期待。好不容易快到终点站前面的一个站,我爸说要下去抽根烟,我也跟着他下站。可是列车都快要开启了,我爸还是没打算回车上,我便催了下我爸。你猜后面怎么着?”
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她从来没有料想到那样好看长情的丹凤眼有朝一日也会慑人凛冽凝结成迎面而来的杀气。
“我爸居然就在我的眼前纵身一跃跳到前面的铁轨上去了,列车随即就开始鸣笛准备发车了,我拼命的去喊车上的乘客,让他们帮忙救救我爸爸,可是车门都已经关上了,根本没有人理睬我,我看着那火车已经开动了,就一直跟着那火车在跑,后面还是外面的乘务员跑过来拦住了我。”
“你爸他为什么要跳轨自杀?”她屏息安静的听了这么久,此时才冒出一句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愈发可怕的惨白起来。
“我刚开始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最残忍最痛苦的死法,而且偏偏还是在我的面前选择跳轨自杀。后来有段时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被火车千碾万压过后的场景,我的身体就会控制不住的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