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阿兰,现在长大了,可比过去漂亮多了!”朵朵妈狠命地搂了搂我,几乎要把我从头摸到脚,我们壮家的长辈们,就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表示他们对小辈的喜爱。多年未见,我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朵朵爸喝了点酒,也很高兴:“好了好了,你让阿兰好好吃饭,一顿饭吃到现在,你都没松过手。”
朵朵的哥哥和嫂子,也都在一边看着笑,我忽然有种涩涩的感觉——这样亲密的家庭,真是好呢!我朝朵朵妈笑道:“阿姨以前可是平安寨一朵金花,唱歌没得说,我这次回来,就要听阿姨唱。”
满桌的人都笑开了,热热闹闹的,坐在我右侧的朵朵拉着我的手臂笑:“你不知道,我妈每天都要唱一首呢,你让她唱歌,她高兴死了。”
朵朵妈也笑眯眯,脸上全是红光:“唱歌有什么难的?来。”她站起来,调整了情绪,一开口,吐出那久违的曲调。
我的乖兰啊,在摇篮里睡着了,阿妈疼爱呢,不肯离去呀。
我的乖兰啊,在摇篮里睡着了,月神爱你呢,照在你身上。
风神经过了,为你唱首摇篮曲,雨神经过了,不敢多做声。
我愿抱着你,亲亲乖兰兰,盼你快快长大。
这是母亲唱歌儿女的摇篮曲,我没能有过,但是,奶奶也曾给我唱过。我想笑,又想哭,我知道朵朵妈只是想告诉我她对我的惦念,并非要我哭。话也说不出来了,转身一抱朵朵妈,我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来来,今晚要多喝点!”
我们这是在旅店餐厅这里吃饭,周边还有其他桌的游客,再热闹也闹不过我们,一时间,所有人都看过来了。我们也不在乎,反正出来玩的,热闹是正常的,更何况这还是我的家呢?
“阿兰。”李铭一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看他。
“今晚是你的生日?”他问我。
我站了起来,点头:“是。”看一眼不远处的一桌人——哦,原来他们也在吃饭呢,我都没注意。
李铭一有些拘谨,因为我们这一桌人都在看着他。“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他有些不好意思。
朵朵立刻站了起来,笑嘻嘻道:“礼物不必要,但是要喝一大碗米酒哦!”
我白她一眼:“胡说。”米酒是好喝,可是很上头,喝着可能没什么,喝完了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李铭一却很干脆地答应了:“好!”
我还想说什么,朵朵妈已经拉着我:“阿兰,人家喝酒是给你祝贺生日,你不能拦着,这不对。”一桌人,都在看热闹似地笑着,壮家人,就是这样的,对年轻男女之间表示倾慕的情景都很——支持。
朵朵干脆地倒了一大碗米酒——真的是一大碗,这里的碗,不是城市里吃饭时候的小饭碗,而是那种类似于装汤的碗,很大。李铭一接过来了,居然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擦擦嘴,毫不含糊。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像是一群玩心极重的孩子。多多哥哥站起来招呼李铭一:“很爽快的,来来,一起吃饭喝酒。”
“哎,”我看向朵朵哥,“人家还有朋友一块吃饭呢!”
“那有什么难的,一块叫过来,拼一桌!”
朵朵也嚷起来:“就是就是,我是老板,今晚这一顿我请了他们——可都是为了你啊,阿兰。”
得,没办法了,壮家人爱热闹的习性是改不了的。
今晚阿兰的生日晚餐,变成了一群人在喝酒玩乐的游戏场,朵朵搬出了其他的米酒,她要给李铭一倒,我拦住了:“别闹,他会醉死的。”
“你护着他啊?”朵朵笑得鬼鬼的。
我立刻收了手:“喝,喝,喝死你们!”酒鬼一群。
李铭一的碗立刻就满上了,朵朵和他干,一碗一碗的,真是不要命了。我忍不住问李铭一:“你酒量很好?”
他的脸红红的:“一般。”
“那你死定啦。”我嘀咕了一句,他是不知道这酒的厉害。
“啊?”他没听清。
“没事,接着喝。”听到听不到没关系了,反正他已经喝了那么多。
最终,一个个醉得不行,我也有点醉意了,但还算好,因为刻意控制着酒量,不想喝多了明早起不来——我想起个早,去好好陪陪爷爷奶奶和——母亲。我拍拍醉倒在我身上的李铭一:“喂,醒醒。”
他抬头看我,微微一笑,站起来,又要摔倒。我扶住了他,无可奈何:“你住哪间房?”
他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想了想,在他身上搜起来——找到了,就在他的兜里,是房门钥匙。掏出来,上头有房号,行了,扶着他去吧。三零六,这的楼梯可不大好走,又都是木头的,踩上去嘎吱作响,很让我担心会不会两人一块滚下去。好容易把他弄到了房里,将他扔在床上,我累得直喘气。正想走人,他却拉住了我:“阿兰。”
我应了一声,在床沿坐着:“想喝水还是想吐?”
他躺着,一双眼看着我,带着迷蒙:“不。”
“那就好好睡吧。”我替他关了台灯,想走。却不料他坐起来,将我抱住。
我叹了口气:“李铭一,你别这样,我跟你,也不过是比陌生人好一点。”
他从身后抱住我,不肯放开:“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不想把你当做陌生人……你在阳光下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拼车的时候,满脸的笑意——我从来没见过比你的笑容更迷人的女孩子。”
阿兰,你的笑是最迷人的。傅云翔曾经对我说过。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第一次对父亲展露笑颜的时候,他愣住了,或许,我的笑容正是遗传自母亲。她是那么美的一个女人。
李铭一看我不说话,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吗?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对于我来说,太神秘,我想靠近你。”
我拿开他搂着我腰身的手,轻轻道:“谢谢你,只是,我有了爱人。”我的爱人,有两个,一个是拥有我的傅云翔,一个是我挂名的未婚夫。到底,谁才会是真正陪我走到最后的爱人?
李铭一沉默了会,轻轻笑起来:“是了,我怎么会没想到,阿兰一定会有个很宠着你的男人。”
宠?是,他极宠我。“他宠我,宠到了不可理喻。哪怕是吃荔枝,也要一颗颗给我剥好,不让我的十指沾了糖水,他不让我戴眼镜,我要看书不方便,他就念给我听——太多太多。”
我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说梦话。可不就是一场梦?他的宠,像是梦中才有,那样极致的宠,让我成为了他的木偶,乖乖听话。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不可告人,甜蜜到不可告人。
这到底是他上辈子欠我的?还是我跪拜于佛祖脚下磕头几百年方换来的?
我站了起来,离开这间房,走在安静的过道上,昏暗的灯光让我恍若隔世。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掏出钥匙——
谁?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可是,刚才的一瞬间,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是错觉吗?
傅瑞聪的到来
谁?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可是,刚才的一瞬间,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是错觉吗?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我居然睡过头了,本来打算七点起来的——算了,总之我去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去看看他们、说说话罢了。于是慢条斯理地梳洗了,想了想,穿上了那一身奶奶给我做的衣裙。站在镜子前,戴上绣着花的头巾,一动,镯子就晃荡着,裙摆舞动着,我回到了曾经的我。
“阿兰。”朵朵在外头敲门,我过去开了门,看到她提着一篮子东西。
她走进来,合上门:“喏,这里头有刚弄好的鸡、粽子,还有水果、香火。”
我接过了:“嗯,谢谢,那这就去——”
朵朵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左看右看:“真是合身呢!阿兰,你还是穿上我们壮家的衣服好看。”
我笑:“是,我穿什么都好看。”
朵朵呸我:“太厚脸皮了你。”
我牵起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哎,”朵朵忽然叫起来:“你还没吃早饭呢,先吃点再说吧。”
“不用,去吧。”
“可是……”
我白她一眼:“朵朵,你这是怎么了?到底要不要和我去?你要是忙,我自己去就行了。”怎么拖拖拉拉的?
朵朵赶紧说道:“去,去,我跟你一块去。”
覃家的祠堂,就在这旅社后头,这房子交给朵朵家后,一直打理得挺好,祠堂这里也如此。我们壮家人的房子,原本是一进去,就是平时给祖宗烧香的地方,牌位后面,是一块大木板,两边是可以通行的。绕过了牌位后,就是火塘,烧火做饭、聚在一块聊天都在这里。
当房门打开的一刻,我竟忘了进入。
“阿兰,今天又跑哪里去了?”爷爷瞪着我。
我缩起身子:“去河里游泳了。”
爷爷作势要打我:“叫你别去,还去?水涨了,你要被淹死啊?”
“阿兰,你看。”奶奶给我看母鸡刚下的鸡蛋,小小的,很可爱。
我笑了,拿起一个:“我要吃半生不熟的。”我不喜欢吃全部熟透的,就喜欢中间的蛋黄有点儿生的那种。
“好。”奶奶也笑了,“现在就去烧水煮鸡蛋。”
“好烫!”我被火堆里刚扒出来的芋头烫到了,指尖都红了。
奶奶赶紧给我拿来牙膏:“抹上,抹上,就好了。”
“阿兰?”朵朵在叫我。我回过神,提着篮子到了牌位前,摆上了篮子里的食物,点了香,往香炉里插上。后退两三步,跪下,叩拜。
覃玉梅,我的母亲,覃盛林,我的爷爷,而我的奶奶,没有名字。在那个年代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小名,而小名我也不知道,因为长辈的小名是不可以让我们叫的。
我没有母亲的照片,她唯一的一张,在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将其烧掉了,灰烬随着爷爷奶奶而去——她是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理应如此。不过,我记得她的模样,只一眼,再忘不了。她的美,不同于任何人,那是龙脊的山水才能蕴育出来的美,惊人,灿烂,却又脱俗。或许,你不能说出她的五官是如何的标致,但你能从她的一颦一笑、顾盼生辉中发现这艳阳一样的美丽。
而我,虽然继承了她的大部分样貌,却,永远比不上她。因为我沾染了太多的俗气,那奢靡的生活将我打造成了一个美丽而张扬的女孩,远远比不上母亲的干净。她爱傅瑞聪,她在得知他有家室之后悄然离开,不要钱,不要欲,只要她肚子里的我。
其实,她也有恨的吧?我于她来说,隐含了报复的意味——傅瑞聪有个女儿,却不能相见。人,有时候用清高来装裱自己,其实不过是报复的一种手段。
“阿兰……”朵朵在叫我,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她:“你去忙旅馆的事吧,我在这里陪陪他们。”保持着我跪拜的姿势。
“不是……”朵朵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来。
我皱起眉头:“朵朵,你想说什么?你从今早就很不对劲。”很奇怪,不想我来的样子。
“哎呀!”朵朵做出了豁出去的样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阿爸他,快到了!”
我爸?傅瑞聪?我倏地站起来,盯着朵朵:“你说清楚点!”
朵朵满脸涨红,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你阿爸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陪你阿妈,一呆就是一整天!”
什么?她说,傅瑞聪——我呆住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你还肯呆这里吗?你和你阿爸怎样我还猜不出来吗?”朵朵的眼眶红了,“阿兰,我们多久没见了,我不想你走。”
我默不作声,眼泪又上了眼眶。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抹眼泪,赶紧里头走去,躲在木板后,心跳如鼓。
舞蹈的诱惑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抹眼泪,赶紧里头走去,躲在木板后,心跳如鼓。
“傅叔叔,”朵朵在招呼傅瑞聪了,“我,我不忙,就先拿来了贡品什么的。”她也有点慌,但,还是掩饰过去了。
紧接着,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嗯,谢谢朵朵,你忙去吧,我自己在这呆着。”
朵朵出去了,我站在木板后,静静听着那头的一切。想了想,又透过木板的缝隙往那边看——傅瑞聪在上香,他上了香之后,也同我一样叩拜,我听到他在说:“爸,妈,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顶什么用?
“阿梅,我今天来晚了,事情太多,给拖住了。”
阿梅?原来他是这么称呼我母亲的,真是亲昵,亲昵到我想哭,又想冷笑。
“我每个月都会来,每个月都会见到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厌烦了见我?我老了,你该烦了吧?”
“你知道吗?阿兰说,我懦弱。是的,当年你离开后,我不敢去找你,我一走,玉华就要寻死。我想着,你是无论如何不会寻死,你比玉华坚强,所以我选择了放弃你。现在想来,真是——残忍,难道因为你坚强,我就应该抛弃你?”
“玉华死后,我来找你,才知道——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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