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躺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这才套上了T恤下床。我躺在床上装睡,却偷偷把眼睛开了一条缝,偷看着。只见崇想念去开了门,曾姨便低声朝他说道:“阿兰还在睡吗?邢飞他们过来说看阿兰,都在下面等着呢——”
邢飞他们来了?我干脆闭上眼,听到崇想念合上门出去了。好了,交给他去打发那群狼吧,我不要起来。想了想,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净心。”我笑看屏幕上的他,他应了一声,就把手机放在一旁,于是我只能看到天花板。
我不满了:“干嘛呢?”
“写字。”净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不是很清晰。
“那你把手机立起来,拿个东西靠着嘛,让我看看。”屏幕上晃动起来,出现了净心正在写字的模样。
我笑他:“你以后是不是只会用毛笔了?不会用钢笔了?”
他顿了顿,继续落笔:“也许。”
我看不到他写什么,不过他还能写什么呢?除了佛经还是佛经,我看他啊,就把那佛经当成是紧箍咒,而他就是自愿带上紧箍咒的孙悟空,为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心魔暂时受到压制。可心魔这个东西,光是靠压制又能压制多久呢?都是人心难测,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我欣赏着他写字的神态,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净心,你写我的名字好不好?”
净心抬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不做声,我央求他:“就写一个兰字嘛!”这个冷心的人。
他的笔停住了,仍旧没看我,不过却将他原先写的那张纸拿开,抽了一张新的,落笔。短短几秒钟,他将写好的字给我看:“看吧。”
我淡淡一笑:“净心,你给我念念和兰有关的诗词好吗?”
他看了我一眼,随口念道:“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他的眼底有了奇怪的笑意:“不过,这和你无关,你和兰这个字,完全不沾边。”
可不是嘛,那些咏兰的诗词,无外乎是赞美兰花的孤傲高洁,哪里像我?兰花图的是高洁,我图的,不过是一世快活。话说回来,到底兰花是怎样想的,谁又知道了?不过是人们对她一厢情愿的猜测。
我朝净心笑道:“净心,你不知道我的‘阿兰’是什么意思。”是的,他不会知道。
听到我这么说,他又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我逗他:“你想知道,我不说。”
他居然不再问了,真是个没劲的石头。我无趣了,只能看着他继续低头写他的,不满地想要扯回他的注意力:“净心,后天要还俗了呢,也是你的生日。”
他不回答我。
我等了好一会,恨恨道:“净心,你真是狠心,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眷恋?你嫌这个世界脏,可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也嫌弃我了?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脏的,你认为引发罪恶的yuwang,正是让一切变得生动和美好的根源!”
净心停下了手里的笔,抬眼看着我:“那么,你就让我看到你所说的美好和生动。”
回家,回龙脊
净心停下了手里的笔,抬眼看着我:“那么,你就让我看到你所说的美好和生动。”
阳光,成为滋养我的养分,秋风,成为让我入眠的歌声。这个地方,总有着属于她自己的灿烂和美艳,那群山的艳丽,像是女人最完美的身段,招手引你前去。老人说过,山是有灵气的,这山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山神赋予了生命的意义,我们在山上诞生,自从成为山神的一部分。
所以,你永远会思念她,你离不开她,骨肉相溶了。
我在梦里笑了。
脑袋一歪,我立刻醒了过来,看看身边,朝刚才扶着我的脑袋的年轻男孩说对不起:“抱歉,我太困了。”可不是困吗?昨天下午偷偷卷了我的简单行礼就上了来桂林的飞机,再从桂林转了两趟车前往龙脊。
他看着我:“没关系,你一个人——”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往前拍拍面包车司机的肩膀:“阿叔,这怎么停住了?”这车子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包下来的,有很多这样的面包车,就等着我们这样的人做生意,因为很多人都喜欢前往龙脊游玩。
司机转头看我一眼,指指前方:“你看,堵住了。”
我一看,真的咧,奇怪了:“现在都过了十一好久了,怎么还这么多人。”不过也不奇怪,秋季正是来此的好季节,秋高气爽,还有美丽的梯田可看。看看前方上山的车队排成了一条龙,这可还是在山脚下呢。
司机点头:“搞不懂,已经堵了一个多钟了。”
一个多钟了?我看看时间,是下午三点钟,再看看外头,拍拍司机:“阿叔,我就在这里下。”
车里的其他人都看着我,身边的男孩子疑惑地问我:“这里下?你要走上去?”
我不理他,开始检查身上的东西,司机大叔朝我说道:“你知道这有近路?”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笑:“我知道,就那条山路呗,你放心吧。”司机大叔还是很热情的,生怕我不知道路,迷了就不好办。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路,我早早就知道了。
下了车,往那座熟悉的桥走去,当它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种冲动贯穿了我的全身——我想要尽快的、尽快的去——触碰它。身随心动,我小跑起来,往它奔去,当指尖真真实实地碰到了桥栏,我竟迷醉起来。
这里,有我走过的痕迹,这里,是我和傅云翔相见之初。
我怎么能如此狠心,近十年的时间,我居然不再来——我以为疼痛会主宰了我全身的细胞,可再来时,却发现,喜悦和爱恋才是主宰了我的情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该——
我迈出了脚步——
“喂!”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阻止我前进。我回头一看,是那个男孩,身后还跟着他的几个同伴。我看着他,也不说话,只等他说出他的目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你能带着我们上山吗?”
我看了他一会,还有他的同伴,这些都是拼车的时候相识的,没说上几句话,不过,带路还是没问题的。我拿下他还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行,走吧,就这么一条路,不会迷路的。”
他笑了:“我叫李铭一。”
“哦。”我应了一声,没有做自我介绍——我的心,完全都在这地方的山山水水了。带着喜悦,我走上了桥,往下看,是清澈依旧的河水,只是有些干了,大概是因为不在雨季的原因。不过无妨,这样的流水对于我来说,是久违的美丽。
前方的桥头,有阿婆在卖手工艺品,招呼我们:“来看看。”
我走过去,拿起一个小荷包,笑了——这久违的质感,这久违的麻布,这鲜艳的刺绣。
“这多少钱一个?”李铭一紧随其后,弯腰问阿婆。
阿婆很高兴,开出了价:“二十五。”
李铭一很干脆地付了钱,我拿着小荷包,朝他晃晃,笑眯眯:“送我的吗?”
他也笑:“嗯,谢谢你给我们带路。”他身后的同伴都跟着笑起来,都是一群简单的年轻人。
我也不客气,收下了,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一小段路,就要爬山路了。路倒不难走,只是走上去也破费些时间,不能太快,太快了我怕我这太久没走山路的身体撑不住,看来要到达上面,也要一个钟吧。朵朵会不会等得有些急?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掏出,很干脆地按了拒接。
是崇想念。从昨晚开始,不是他,就是傅云翔,又或是邢飞他们。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们当然会着急,不过,看看我收拾过房子里的东西,也就该明白我是自己走掉的,不存在任何的绑架可能。
料不到
而且,他们要想找到我,应该不会难,我不接电话,不过是想告诉他们,不要来找我。
爬山路,虽然很有情调,但是,也蛮有点小辛苦。路边树木葱郁,遮住了上头的日光,否则,还真可能有点晒。我用记忆中残留的印象去算着——差不多了,再走上十分来分钟,就能到了上头停车的地方。不过,到了那里,还得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朵朵的旅社那里。
是的,上头的壮家吊脚楼,早早改成了旅社了,更好赚钱。而家里的祖屋也不例外,因为没了人,就一块交给了朵朵,让她打理。
“阿兰,你个死人!”昨天朵朵在电话里的歇斯底里我还记得,她哭得像是死了她的男人,“你是不是死了你?!终于想到要回来了?!”
死了,我可不是死了吗?覃家到了我母亲这一代,人丁稀薄,再我,也如此,还没心没肺,真叫——地下的祖辈们伤心。
身边的李铭一拍拍我的肩膀:“喂……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喂吧?”他也有些喘气,爬山路还是挺耗费体力的。
我不看他:“快到了。到了上头,我们就可以分开了。”趁他一愣神的功夫,我已经往前快走了几步——迫不及待了,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回家的渴望,将我带入了急切之中。
那是一种即将进入梦中思念之处的急切,是为了那石板路,是为了吊脚楼,是为了花布衣,是为了那绣花鞋,是为了那一声属于长辈们的呼唤——阿兰。
阿兰,阿兰,阿兰,在壮语里,是对小辈们最亲热的爱称,饱含着浓浓爱意。兰——啊,拖曳着长长的音调,是疼爱的表现。
平安寨,到了。
朵朵就在那里迎着我,她穿了壮家的衣服,美丽的头巾包住了她的一头黑发,在她的脑袋上制造了美丽的图案——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山里的一朵花。
“阿兰!”她看到了我,朝我奔过来,我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她狠狠抱住。我们像是两个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对手,非要把双方都抱到窒息似地,十分穷凶恶极。快十年的时间没见,我却依旧认得她,她也依旧能一眼将我认出,再没有比这更深的感情。
我们都不敢哭,怕惹人笑话,只是放开了对方,笑,笑得莫名其妙而又分明感情至深。她一拉我:“走吧。”
“阿兰!”李铭一叫住了我——哎,他怎么知道——哦对了,是朵朵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朋友?”朵朵问我,我摇头:“拼车认识的。”
李铭一和他的朋友凑过来,他朝我问道:“你住哪里?”
干嘛告诉你?朵朵已经比我快了一步,反问道:“你们住哪里?”
李铭一回答:“揽月旅舍。”
揽月?可巧,不就是朵朵的旅馆吗?朵朵个没良心的,一听是客人,笑得花开:“真巧,我就是店主,一块走吧。”
“喏,你来。”朵朵拉着我的手,推开这扇门,“这里头改建了,不过这间房子的摆设是按照你当初最喜欢的样式来摆的,那被套床单,也是你最喜欢的花色。”
我走了进去,这简单的房舍,那床上绣花枕头,那一旁的小梳妆台,让我恍如隔世。曾经,我坐在那张小凳子上,梳理我的一头黑发,***手从我的发上抚过,无限怜爱。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里原本戴着奶奶给我的一个银镯子,我离开后,脱下了,交给了朵朵。所有的记忆,都被尘封起来了——我居然这么狠心。
“我都收起来了。”朵朵放开我,来到梳妆台前,拉出小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正是我的银镯子。我失神地看着,她又从床底拉出了一个箱子——看得出上头很干净,她是每天都会擦拭的吧?
箱子打开了,里头的东西被她拿出来摆放在床上——
花布衣,花布鞋,银饰,头巾,无一不少。我认得的,那是奶奶亲手给我做的,她说:“这些东西,等阿兰长大了就能穿上了。”我走了过去,在床上坐下,抚摸这些记忆。
朵朵的手伸了过来,将银镯子往我的手腕上套,一边套,一边说:“这镯子我让人稍微放宽了点,瞧你,这手腕都没多大的变化,瘦的——没吃饱饭吗?”
我们都没说话了,只是在落泪。末了,她一抹眼泪,笑道:“快吃晚饭的时间了,我阿爸阿妈还有我阿哥阿嫂都过来,你看,知道你要回来,个个都来迎接你——还不都是为了明天你的生日。”
是了,今夜午夜十二点,我将迈向二十七了。傅兰兰哟,又老了一岁。我擦了泪,说道:“先带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还有——阿妈吧。”
该拜祭他们了,我的祖辈们,一定都恨着我呢——不,他们不会恨我,只是在叹息我的不懂事,他们永远是这样的和蔼。明天是母亲的祭日,所以,我会选择在今天过我的生日。
但,说到母亲的祭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如何会料到,明天那个男人的出现。
是谁在盯着我?
“瞧瞧阿兰,现在长大了,可比过去漂亮多了!”朵朵妈狠命地搂了搂我,几乎要把我从头摸到脚,我们壮家的长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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