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尧迪苦苦解释着,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我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过分,可是妈妈过世那天早上,我真的是因为昨晚喝得烂醉,躺在床上一上午都睡着,手机放在客厅没拿到房里,等别人告诉我说哥几个小时前打了无数个电话来,说妈妈今天动手术,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就急急忙忙地换了鞋,连脸都来不及洗赶到医院,未曾料想还是迟了一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尧迪将脸埋进手掌,狠狠地抹了几把,眼眶早已红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忍着泪珠不让它滚落:“我的确太幼稚,居然会因为和你跟哥怄气,就离家这么久不回来,这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尧迪,我大学认识的你率真,爱憎分明,对于喜欢的敢于追求,不喜欢的则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我曾经说过,你这样的性格坦荡直率,固然是好,但棱角太过尖锐,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伤害到身边的人,甚至因为过度强烈的情感,走到社会上极可能不经意间便得罪很多人,树敌太多,以至于难以立足。”慕惜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你是士英的二少爷,这方面不需要担心太多,走到哪儿,别人自然而然会为你让道。或许是我们打小生存的环境不同,你对于很多社会上的丑陋认知不足,我跟你哥都很担心你吃亏,担心你会被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坏。我们常去找你,去烦你,去请求你回家,并不是因为我们想束缚住你,剥夺你的自由,而是我们真的太担忧你的现在和未来,担忧你失去了家庭的庇佑,在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中迷失了方向。就和现在你们担心即将环游世界的爸爸是一样的心情,我们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晚上喝醉不知道照顾自己,担心天气凉了你不知道要添衣,担心你因一时好奇去接触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一点信任都不给,可是尧迪我想说,难道你确定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估量很充分,经验很老道吗?当你和那批所谓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所享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快乐吗?有的时候,快乐到了极限,会不会觉得失落和空虚?”
“他们……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真心对我,其实……不说也罢,恐怕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人是可以真正相信和依靠的。”尧迪苦笑了下,旋即抬起脸来望着他,流浪归来的他似乎成熟了些,增添了风霜和沧桑,变得和从前不同了,“我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回来,是觉得面前没有台阶让我下,也没脸再见你们,结果……大嫂,我是不是特别无知特别可笑?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
“这段时间我和你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妈身上,确实有点忽略了你,希望你别在意。”慕惜抿了抿干燥的唇,迎上他认真的眼神,“可是你要相信,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爱你的,尤其是你哥哥,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等尧迪走后,慕惜等了一会儿,尧楠依旧没回来,她便给他留着一盏橘色的台灯,人就先睡下了,不知陷入迷迷糊糊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身旁的床轻轻凹陷下去一块,一股温暖从背后罩了上来,她刚想努力醒来,却感觉到长长的臂膀从身后绕了上来,静静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吵醒她一般缓缓躺下来,神思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那个声音说了三个字,像是互道晚安一样轻咛:“我爱你。”
背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股暖意好似有催眠的作用,慕惜在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陆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康城,尧楠的一席话并没有劝住他,这个结局尚在意料之中,他们一行人将陆父送到了码头,目送那艘“麒珺号”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黑色的圆点,消逝在水天相接处。
去时四个人,回时只剩三人,车中无人开口,空气凝滞成冰,身旁始终环绕着那么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可称之为不舍,亦可为留恋,总觉得送一个个亲人离去,是一件多么无力的事情……
腹中孩子降生的时候,慕惜极力想顺产,却出现了一些难产的迹象,医生都不断地让她吸气呼气,一大帮人嗡嗡地吵得人头疼,只一个劲地说用力再用力。她早已痛得撕心裂肺,好似一根根神经齐齐崩断,手指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早已扭曲变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掉在白色的枕头上,晕开一片水渍,力气也即将耗尽枯竭了,而尧楠一直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鼓励着她,给她加油鼓劲。
在最后一刻,孩子奇迹般地生了下来,当他健康的哭声响彻整个产房,慕惜满脸幸福地笑了,她仿佛看到任茹珺在天上,护佑着他们。
日复一日,生活在平淡中慢慢流逝,慕惜几乎感觉不到年与年之间的转换,春夏秋冬不断地重复着,她只是看到日历上代表年份的数字不断增大,时间就像年轮一样一圈圈增加,她的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
“妈妈。”骤然一个胖嘟嘟的人影,像个沙包一样砸了过来,慕惜本能地张开双臂接住他,帮他取下背上的书包,“放学啦,走吧回家。”
同班的小朋友也在家长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走了,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家长们都和气友善地打招呼:“鹏逸,你妈妈来接你啦?”
“是呀,妈妈每天都会准时下班,然后来接我。”每到这时,小鹏逸都会骄傲地抬起头,自己父母那么恩爱,从来不会像其他小伙伴们的家里一样吵架拌嘴,他永远觉得自己的家庭是那么坚固那么温暖,给他构建了一个茁壮成长的和谐环境。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一章 大鹏舟逸
慕惜垂下眼去看自己已经七岁的儿子——陆鹏逸,他的眼睛长得很像慕惜,汪汪明亮地惹人怜爱,而性格更像尧楠,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今年刚上一年级,凭着七岁的小俊脸就稳当当地博得了老师的青睐,也吸引了一大批小女生的爱慕。
在如今这种信息爆炸的年代,女孩的成熟都比较早,大胆向他明确示爱的不在少数,但他总能处理得很好,不会跟那个女生走得特别近,也不会刻意疏远,距离感把握的手法得特别老道,活脱脱就是当年尧楠的翻版,如果他不是只有七岁,慕惜甚至感觉他早就接受过训练,而这厉害的师傅毋庸置疑,就是自己的丈夫——陆尧楠。
“鹏鹏,妈妈先带你去公司,今天爸爸加班可能比较晚,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到森奇去吃晚饭,然后妈妈和你先回家。”慕惜说了她和尧楠商量的结果,然而这位小朋友似乎不太乐意。
“不要不要,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妈妈,今天我们陪爸爸好不好?”陆鹏逸晃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扯着慕惜的袖子,左右晃啊晃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撅着嘴用小孩独有嗲嗲的童音撒娇。
慕惜最吃不消他这一套,让人想拒绝想发火也没有导火索,再加上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更是令慕惜深觉自己如果拒绝了他,他一定非常可怜非常失望,甚至是一种罪恶,所以几乎每次都是她心生不忍,缴械投降。
“这次可不行,明天你还要上课呢,怎么可以熬夜,身体会吃不消的,绝对不行!”慕惜不能再纵容。他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于是冷着脸拒绝。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爸爸和你也常加班呀,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不要在家里。”他要开始用第二招——胡搅蛮缠了,这就让慕惜有点儿头大,就他发挥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她真真是吃不消,恐怕也只有尧楠能暂时镇住这难缠的小祖宗。
“问你爸爸去。他同意我就没意见。”慕惜十分理智机敏地把这皮球踢给了尧楠,伸手一把把他抱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估计待会父子俩又是一场硬仗。不过就平日里的结果来看,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还实实没错儿,尧楠总能占到上风,让顽皮又狡猾的儿子乖乖听话。
一念至此,慕惜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她常常见到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却从不交恶,败退的那一方也坦荡荡地接受惩罚,所以相较于慕惜,鹏逸还是比较信服尧楠,依赖尧楠。谁叫他们性格那么相似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作为母亲,她有时候也会嫉妒父子间的良好关系。然而更多的是欣慰。
森奇是鹏逸最喜欢的一家牛排店,这间店的儿童小牛排做得特别有名,这回鹏逸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慕惜便和尧楠商量带他去那边大快朵颐,以资奖励。
约莫五点。尧楠便放下手上繁杂的工作,准时到森奇陪老婆孩子去了。答应他们的事,七年来,他从未有过失约,即便他再忙碌,事务再冗杂,亦总会记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各种细节,各种纪念日,各种喜恶习惯。
“慕惜,鹏鹏。”甫一进门,他便目光尖锐地找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母子两人,窗外是自上而下奔流的水瀑,就像在眼前拉起了一片水帘,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晚饭刚吃到一半,小鹏逸就沉不住气嚷嚷着要陪爸爸加班,尧楠哭笑不得,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头顶:“爸爸知道鹏鹏是心疼爸爸,可是鹏鹏明天要早起,要上课,那么辛苦,爸爸怎么忍心让儿子陪我受罪呢?”
“不嘛不嘛,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好恐怖哦!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陪他们做作业玩游戏。”鹏逸出乎意料地垂下头去,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尧楠和慕惜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自己对儿子的关爱或许真的太少,鹏逸这个年纪,很多家长都会陪在他们身边,哄他们睡着才离开,而他们二人都是习惯独立的人,也从小培养鹏逸独立自主的习惯,因此从来不会和其他家庭的父母一样宠溺,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自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穷奢极欲。至于他们不会坐在一旁和鹏逸一起学习看书,并不是说他们的工作有多么忙碌,非得到深更半夜才能完成,导致忽略了孩子,而是他们都在刻意地去做这些事,他们夫妻俩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有自己思想的,会自主思考的一个人,而不是日日攀附着父母,黏着父母不放的寄生虫。
然而他们都遗漏了一点,鹏逸才七岁而已,即便往日心智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毕竟也只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这样的年龄正好是经历人生第一次迷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这些行为,落在鹏鹏的眼里,或许就是一种忽视,一种遗忘,甚至是一种不喜欢的表现。
“鹏鹏啊,你们班同学的父母都会在一旁陪他们做作业吗?”尧楠探身上前,轻轻地捏了捏鹏逸的脸蛋以示安抚和亲昵,温声询问。
“是呀,今天小琳还告诉我说,她的妈妈还会陪她洗澡陪她睡觉,而且周末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会陪她去游乐园,去农家乐,去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为什么你们就不陪我去呢?”鹏鹏的鼻头红了,声音也带上些呜咽,好像一条被抛弃在墙角的可怜小狗。
“鹏鹏,爸爸妈妈不是不陪你去,而是……”慕惜开口教育。
尧楠伸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话,或许确实是他们对鹏逸的保护太过,让他在温室中成长,熏陶他时刻为他人着想的绅士风度,反而忽略了他们应该从小就培养自己孩子,一种男孩子应有的胆量和勇毅,让他成为一个铮铮的铁血汉子。
“鹏鹏你今天不是想陪爸爸工作嘛,那待会就和妈妈一起来爸爸的办公室,我们可说好了,到十点钟你必须要睡觉,不然爸爸可不带你去。”尧楠思忖片刻,便同意了下来。
“好,拉钩钩。”鹏逸伸出小手指,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笑得十分开怀。
当父子俩的手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慕惜也意识到了,他们对孩子的要求一向严格,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确实是塑造出了一个他们理想中的乖孩子,但这些乖孩子心底的酸楚和痛苦,又有几人知。
他们教他要体谅父母,关爱朋友,却使他们在不断的退让中迷失了自我,甚至他们没有教他人要有底线,要懂得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还好鹏逸今晚选择了一吐为快,不然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心里竟有这么厚的积怨,他们还以为,鹏逸一直生活得很快乐很幸福,无忧无虑。
晚饭后,鹏逸如愿地来到了士英大陆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他从前不是没来过,但没有一次的心情像现在这样激动,他居然可以跟父母相处一个晚上,而不是一个人晃着笔杆,咬着下唇思索,在房间里做着无聊的作业。
“慕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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