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吗?光行贿这一条。就触犯了国家反贪反腐的大忌,更别说税务方面也出现一些问题,检察院没有继续追究吗?”慕惜十分不满这个结果。十指都紧蜷起来,指甲嵌进肉里生生地疼。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他们撞了大运,言董事长或许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就把这所有的罪责全部一力承担下来。为了得到暂时停审喘息的机会,只象征性地牵出几只政府底层的小虾米。根本起不到大作用的那种七品芝麻小官儿。”尧楠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言臻委实老奸巨猾,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实实一点没错,“之后他便在监狱里突发心脏病过世,即便检察院还欲追究,但言董已经逝世,人证这个环节断了,大部分涉案人员有了脱罪的契机,全部推得一干二净。之前扯出的那几名政府官员,一则全是没什么影响力的小人物,平日里还要求着天华的那种,对言董的行动一无所知,二则也都借着这个机会抵赖,气焰愈高,态度也强硬起来,检察院也无法查出些什么有力的线索和证据来指证他们,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难道真的就让他们逃脱法律的制裁?”慕惜不甘心,紧咬下唇心火顿起,压都压不住。
“有的时候法律也是存在漏洞的,法律程序太过死板僵硬,任何事都讲究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据第一疑罪从无,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也只有服从的份。更何况如今要打击的,不止是天华这个民营企业,还牵扯着一大批政府高官,我们总不能要求这些人思想领悟都极高,还能有个把去自首伏法吧,如果真是这样,当年他们就不会走上受贿这条路。”尧楠扯了扯嘴角,轻叹了口气,“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利益链条盘根错节,这是社会常态,我们看得还不够多吗?而我又不可能在这时候跳出来指证些什么,除非士英不想在康城混了,早前你在寄那些资料给政府相关部门的时候,不也小心翼翼的,唯恐透了士英的底,招致那些高官的记恨,挟怨报复吗?”
“也确实,如果让那些受贿的官员知道,这些举报资料都是我寄的,还不把我剥皮拆骨,除之而后快,恐怕还会连累到士英卷入这个漩涡,受到政府的排挤。”慕惜直视前方,嗓音染上了一丝波动,“可如今,他们还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这件事没能彻底打垮这群狼子野心,贪心不足的官员,他们一定会反过来查究竟是谁匿名检举,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
“是啊,当时我犹豫是否应该收集证据揭发天华,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如若你真的不小心被查出来,你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尧楠的眼中充满了忧虑,深深地望了慕惜一眼,“他们在康城的官场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根基早就深扎,现今天华齐根垮塌,他们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见能耐不小,必有过人之处。至于士英,你倒是不必担心,在这里混不下去,换个地方可以重新开始,再不济回到台湾也就是了。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关注事态的发展,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招致祸患,引火自焚。毕竟士英和天华是康城两家最大的房地产商,要说动机,士英绝对是第一的嫌疑人,天华一倒,便无人跟我们抗衡,结果是我们获利最大,如若那些官员要着手调查,主要焦点很有可能就集中在我们身上,现在我们怕是全部处在监视之下,言行举止都要万般小心,无论何时,都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应对,千万别大意失荆州。”
“抱歉,是我急躁冒进了,本来倘若我不坚持举报他们,沉重的债务也终究会把天华拖垮,士英根本不必出手,天华也终将彻底垮塌,现在倒好,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慕惜有些暗恼,为何当初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这事不能怪你,你也是怕夜长梦多,毕竟天华会不会趁苟延残喘的期间东山再起,谁也无法预料,这么做了之后,彻底杜绝了他们咸鱼翻身的机会。当时我赞成,也是因为这样做,能够加速天华的灭亡,即便要追究起来,我才是最终的决策者,首当其冲,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尧楠轻踏刹车打了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将头转向她缓缓开口,“慕惜,倘若到时候,士英真的被那群贪官查出来,受到排斥和刁难,一切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知道了吗?”
“为什么?”慕惜惊呼出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毕竟不是大陆人,在台湾的背景和后台也够硬,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这涉及到了两岸是否能和平相处,我有能力引起上头的关注,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至少我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而你不同,你没有过硬的家世,没有避灾的大笔钱财,在康城也举目无亲,他们要除掉你,易如反掌。”尧楠定定地望进她眼里,像是要给她灌输什么观念一样,“所以你要记住,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你只不过是帮我跑腿的,连整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都不晓得,完全被我蒙在鼓里,清楚了没有?”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慕惜还欲辩驳,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失误,又怎么能让他替她承受所有惩罚。
“我说有可能就有可能,你是我的下属,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为什么不可能?”尧楠截断她的话头,言语间皆是不容置喙的果决,“之后的一切我会帮你安排好,你不用担心,只要一口咬定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行了。”
慕惜垂眸避开他满是决绝的眼神,他却不容她躲闪,捧起她的脸,目光流连,逡巡不去:“答应我,慕惜,你答应我,不许反悔。”
她的心头骤然掀起万丈狂澜,全部集聚起来,往中央不断地拍打着她脆弱的心扉,停顿了半分钟后,她才最终点了点头。
慕惜明白,如果她这时候赌气再去招惹天华,再和早先一样增加他们灭亡的砝码,便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无可挽回。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五十八章 倾城绝恋
还好忧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知是他们掩藏得太好,没留下什么把柄,还是那些高官们忙着其他的事,抽不出手来调查,康城一片风平浪静,天华的清算程序也接近尾声,大多数的股东也都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而士英这厢,好事将近,喜气洋洋,与天华的愁云惨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尧楠和慕惜决定跳过订婚,直接举办结婚典仪,一则陆母的病愈发严重,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二则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委实不必再拖着时间浪费精力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和忙碌,试婚纱,拍婚纱照,买喜糖,订酒席,发请柬,采购物品,桩桩件件都是极其麻烦的事,一切都忙完了,差不多已是年底,他们的婚礼终于定在明年年前举行,陆母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但人依旧骨瘦如柴,眼眶凹陷得更加严重。
尧楠曾多次询问医生是否可以手术治疗,医生便对他说,手术治疗有利有弊,一个弄不好在手术台上就可能有危险。毕竟这是个大手术,要割除许多腹腔内的器官,对病人的体质、抵抗力和求生意志都有很大要求,陆母虚弱的身体不一定能够承受这样的手术,术后恢复也是困难重重。如果家属能够牵手术同意书的同时,准备好随时签病危通知书,他们就尊重家属的意愿,做这个手术。
医生说得虽绝情,却全是实话,以陆母这时候的状况,确实不宜再动这样大的手术,最起码需要休息调养一阵,再决定是否要冒这个险。
慕惜每每见到任茹珺这个模样,就不由得想起自个的母亲。她也是如此,从一开始的一百来斤,跌到现在六十五斤左右,浑身上下除了骨骼和血液的重量,就没别的东西了,她都不忍心再去看,怕自己会在病人面前忍不住流泪。
自从慕惜答应了尧楠的求婚后,便每日会去照料任茹珺,先前不常去探望她,不仅是因为他俩的关系还未确定。害怕牵扯太多导致最后深陷泥沼难以脱身,更是因为任茹珺常会半真半假地调侃她,问起他们的婚期。令慕惜感到压力特别大,长辈们总是真心为小辈好的,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可以断然拒绝尧楠的追求,却怎么也无法做的那样狠决。让任茹珺伤心和失望。
任茹珺一听说慕惜同意了尧楠的求婚,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接下去的几天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偶尔几个小护士夸她这几日进食也好多了,各项指标也平稳一些了,她总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儿子要结婚了,哪里还有比这事更值得欢悦的呢?”
然后拍了拍坐在床边椅子上,低头帮她削苹果的慕惜:“这就是我儿媳。顾慕惜。”
这时候,小护士们都会说些恭贺之词:“那真是恭喜陆夫人了,陆少夫人好有气质,好漂亮,和陆总还真是天生一对呢。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中午时分。陆尧楠无论多忙,都会抽空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时而煲了汤带过来,时而叫周妈煮些薄粥,他亲自送来,午休的时候就会在医院里陪她们两人。
原本他将要给慕惜另带其他的食物,但慕惜总说不用,吃一样的就好,别让任茹珺感觉到自己是个病人,与众不同。
“妈妈,我来了。”与往常一样,尧楠将近中午便从公司赶来,一进门便到小厨房倒出煲好的汤,稍凉了凉,端过来给两个人。
只喝了一点,陆母便将碗搁到一边,面色发白,表情十分纠结和难受,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东西一样,看着床边的慕惜,手指一直指着床底,像是要什么东西一般。
慕惜看了看床底的东西,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则像被冻僵一样毫无知觉,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顿时意识清醒过来,赶忙将那东西拿了上来,端在她面前。
一阵激烈的呕吐声音,任茹珺连带着早晨慕惜给她榨的苹果汁也一起呕了出来,姜黄色的液体混杂着一股发酵的恶臭气味,慕惜强忍着不适,不断轻抚着她的背,在厨房忙碌的尧楠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我来。”尧楠接过了慕惜手上的垃圾桶,一面不忘提醒母亲把下颚抬起来一些,以免呕吐物进到鼻咽里去。
吃不进东西的症状终究在陆母的身上体现了出来,原来这些天她的身体并没有变好一点点,依旧在不断恶化,只不过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慕惜闭上眼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这惨烈的场景,难道,她又将亲手送走一个亲人吗?
胰腺癌晚期的患者,吃什么吐什么便表明她已在弥留之际,如若任何东西都吃不进,连流质食物都吸收不了,恶性肿瘤压迫阻塞肠胃,进食后仍然会从食道里泛出来,上逆呕吐现象频现,就宣告着生命就已经接近尾声。
最折磨病人的就是这种病,没有食欲,腹部疼痛难忍,生活质量极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日日消瘦下去,就连万能的上帝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在生老病死面前,人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都显得那么渺小,如果连生命都保不住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盛大的婚礼按计划举行,结婚前夜,尧楠先带慕惜去了一趟医院,向她尚在沉睡的母亲表明心迹,改口叫妈。她的母亲顾晴无法长时间脱离这些医院的大型仪器生存,因此不能够参加明日他们的婚礼,这让慕惜不由得感到有些遗憾。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反正明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难得来一次彻夜不眠倒也不赖。
她坐起来靠在床板上望着窗外星空,骤然想起了梵高的那幅名作,星月夜,碧蓝的天空布满了漩涡的云,星光沸腾下静卧着一个小村落,不断夸大和弥漫的一团星云,骚动和宁静集聚不断冲击,火焰式的浓艳色彩,和沉黯的夜空形成一种动荡的美感。
或许是幻觉,慕惜觉得眼前的星空就呈现出那样一种迷幻的状态,宛如那湍急的河流一般向前冲撞和流淌,扭曲而变形,那不断转动的漩涡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她缓缓阖上眼睑,再度睁开时,夜空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炽烈、痴狂和缠绕都没有发生过,寂淡似水。
兴许真的能够忘记吧,慕惜记得自己曾看过一篇报导,说无论是人生中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七年便必定痊愈,因为七年是人的身体脱胎换骨的期限,所有的细胞在七年之内会尽数换过一遍,一切的记忆,以七年为一个周期,便会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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