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二人便很少联络,直到那一日……
轻轻地旋开病房门的把手,慕惜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这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虽然心里明白母亲顾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到来,但她还是坚信着,其实母亲是能够感知的,只是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表达出来罢了。
“妈妈,我来看你了,这几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医生护士的话要听哦……”慕惜像哄着小孩子一样温声细语地缓缓道来,恰似春日里初融的一江春水,走近病床边的矮柜,将水晶瓶中稍显凋零之势的百合取出,换了清水,插上一束含苞待放,叶子边缘上还沾着些新鲜露珠的香水百合。
手上一边忙着,慕惜一边还不忘和顾晴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这段时间我的工作还算清闲,已经稳定下来了,妈妈你不用担心。而且公司的一些重大项目已经临近收尾,最近公司新出了福利给我们放一段小长假,休息的时间也多了,这样儿的话我也能常抽出空来看你,你也不会觉着孤独了……”
大多半开半闭的百合在慕惜细致的拨弄下渐渐显出了层次感,间或有几枝花骨朵儿,远看仿佛勾画出绵延起伏轮廓的雪山峰峦,一时间幽雅清新的香气漫延到病房的每个角落,驱散了长期积压浓郁的药味儿。
虽然七年来,顾晴躺在床上紧闭双眸没有应过一句,但是慕惜仿佛并不在意,依然自娱自乐一般地喋喋不休,唇边还带着舒适温馨的笑意。
“妈妈你最喜欢香水白合呢,我已经剪好枝桠全部插起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眼呀?”慕惜将水晶瓶旋过一个角度,让最美丽的一面对着顾晴,微薄的晨曦丝丝缕缕地洒在修长的叶片和洁白的花瓣上,隔空望去宛如泛出淡淡的金黄。
如常般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慕惜垂眸,视线飘落在那双纤细白皙,肌肤却略微有些褶皱的手上,手背还插着吊针,生理盐水一滴滴地顺着针管流淌进去。慕惜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是这双温暖柔软的手,牵起她因害羞而微微扭着衣角的手,带她进入了一个天堂般的港湾,让她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有了称呼“爸爸妈妈”的权利,当别人问起她是谁家的孩子时,她不必再低首尴尬不语,也能够扬起头骄傲地说一声:“我爸是慕以?,我妈是顾晴,我叫顾慕惜。”
慕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顾晴安眠的面庞,她除了比七年前清瘦了些,两颊颊骨稍稍凸起,容貌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那样风华绝代,高贵而温柔。
时光,仿佛仁慈地失去了力道,并没有在顾晴的脸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不禁让人想起汉武帝缅怀李夫人时常唱和的一首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慕惜见顾晴的第一眼,她的鬓发优雅地盘于脑后,上边插着一支复古的珠钗,通体古铜色泽,顶端却有点幽幽的深蓝色,形状似是凤凰的一方羽翼,翼的顶上垂下一小段银色的链子,末了是纯粹脱俗的莹泽。
她那一刹那的震撼无以言表,只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似乎是集了聪慧、典雅、贤惠、知性、温婉于一身,用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未来居然幸运地与她联系到了一起。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顾晴的仪态也是无可挑剔,面色平静得宛若清风拂月,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着平素的午后小憩。
踩着平底的运动鞋,慕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时正好碰上了红绿灯,下意识地往前方瞅了一眼,却看到马路另一边的斜侧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银灰的色泽在微霾的晨露之下折射出轻浅的浮光,清贵而奢典,圆润流线型的车头透露出一股温文的气质,车牌号隐在雾色之中,看不真切。
车门却蓦地开了,身着休闲装的陆尧楠显得比平日里多了一分平和,少了一分威严,贯素在公司见惯了他西装革履,神采庄重,如今乍眼之下只觉他便似那邻家的大哥哥,能够在调皮做了坏事之后牵着她的手狂奔,穿梭在一条条弄堂之中,能够在似笑非笑间弹弹她懵懂的脑门,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痴傻的榆木脑袋开窍,而不是身居遥不可及的高度,永远给人一种隔阂感和距离感。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八章 晨钟暮鼓
纵然陆尧楠百般迁就千般宠溺,但一向来慕惜都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的差距、鸿沟和隔膜,在这个刹那一击即碎,慕惜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待慕惜回过神来,尧楠已经迈开脚步往马路这头走来,暗灰的开衫里头是一件v领的白色毛线衣,在她面前站定执起她的左手,细心地将她护在身内侧带向马路的另一头。
尧楠紧走几步绕到副驾驶座为慕惜开了车门,手掌护在车门上沿让她入座,无论人前人后,陆尧楠的绅士风度几无二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渐渐都成了一种习惯,潜移默化地沁入血液,让人觉得,体贴入微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似的。
“谢谢。”慕惜如常般道了谢,这是基本的礼貌,却让尧楠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改不掉事事道谢这个习惯,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需要的也不是谢谢这两个字。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陆尧楠坐进车内,还是蜻蜓点水般言语了一句,旋即偏过头去认真地凝望着她的眼眸,“甚至,我希望是一辈子。”
一辈子这三个字令慕惜心里猛地一窒,担心面部的表情会出卖她,急忙将脸转过去佯装欣赏车外的风景,可城市高楼大厦的夹缝间又有什么美景好看?
尧楠很快便感觉到了她在逃避,逃避这个话题,他的心思细腻而敏感,对一切事物洞若观火,一回两回他会认为只是慕惜在害羞,但次数多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怀疑这一刻慕惜心里真实的想法。
尧楠不再说什么,一贯如常般启动了车子,挂了档位加了油门,轿车便缓缓地滑了出去。
车子在城市的高架和道路上绕了几个圈便上了高速,视野逐而开阔起来,眼前都是清一色的柏油马路,奔驰cls350这款轿跑车的性能平稳安全,即便是行驶在山区也如履平地,转向准确,更何况是在这路况极佳的高速公路上。
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跳脱出来,照在平坦的高速路上反射出强烈的光亮,硬生生刺得人眼睛微疼,路面更是白花花像蒙上雪花片的电视屏幕的令人无法直视。慕惜此时的心绪还是紊乱的,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尧楠伸手过来帮她拉下头顶的挡光板时她才骤然觉察,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
“尧楠,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慕惜望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尧楠,开口询问。
“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你每次探视阿姨之后心情都变得很低落,需要放松一下。”尧楠把着方向盘,目光直直地射在前方,眸前已经架上了一副墨镜挡住了视线,他并没有看向慕惜,不辨神情,“慕惜,过去的痛苦已经过去了,再痛苦也已经成为往事,别让它再影响你,你应该从回忆中勇敢地走出来,回忆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开心地度过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顾晴成为植物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七年前就尘埃落定,但每次看到妈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只有上下波动的心电图还宣告着她的存活,慕惜心底都避无可避的涌起一丝悲伤酸涩的情绪,堵在喉口进退维谷,她从没有刻意地诉说或是流露出些什么,但是尧楠还是心细地感觉到了。
“嗯。”一缕甜蜜的感动缭绕心头,慕惜垂眸启唇,“但是尧楠,我需要时间,去遗忘,去纾解,去调整。”
不多时,轿车右转弯进了乡村的一条蜿蜒小道,整齐立于径旁的是两排参天的行道树,郁郁葱葱绿得仿佛可以滴下水来,斑驳的阳光影子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格格框框地映射在小路上,排列成不规律的各种形状。
车内的气温原本因高速公路上毫无遮挡物,被焦灼的太阳晒得有些燥热,纵然开了空气净化器也散不去那一抹烦闷,如今在树荫的下徐徐行驶,温度一点点地降了下来,如同置身沙滩的礁石之上,阴凉的夜幕笼罩住面颊和身体。
穿过这条古朴的乡间小道,前方顿时豁然开朗,蓦然间一片繁密的林木映入眼睑,尧楠打了个弯驶入其中后便熟练地操控着车子,在袅绕曲折小径中盘踞回旋。
他的目光不断在后视镜和挡风玻璃间扫视挪移,纹路清晰的大掌不断调整着方向盘的转向,另一只手覆在操纵杆上时不时地调着档位,轿车便在林中穿梭起来。他的面色沉静自信,技巧娴熟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是傲然和轻漫,这林子里的路况并不算好,路面虽比较平坦却并不宽敞,轿跑车的轮间距也不小,行驶起来两侧余留的空间乍眼一瞧有些危险,但对于尧楠却丝毫没有难度,他驾驭轻巧得像是对这里一切十分熟悉,平素里经常来的样子,了若指掌。
青石板砖的小径显出古色古香的典雅,四周围都是参差不齐的灌木和丛林,交错着遮蔽了炎日,弥漫开来略微湿润的空气中,仿佛嗅得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儿。
“我们到了。”轿车停稳,尧楠摘下墨镜放入车顶的盒子,慕惜与他便解了安全带下车。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袭辽远无垠的大草原,山丘模糊的线条伏在原野上,远眺时如同一波波的绿色海浪,越近的地方浪潮越是低平,足下的一小片土地甚是坦荡,如同一层稍缓的微澜拍向岸边。
“你今儿这身打扮正好,难道是猜到了我要带你来这儿?”尧楠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惜,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要是你穿着高跟鞋来,那我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这边的草原起伏挺大,如果真的穿了高跟鞋,我不保证人身安全哦。”
“那只能说明我俩心有灵犀咯。”慕惜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晃了晃,耍宝似的转了一圈,“平日里见我穿正装看得厌烦了,时而换换口味也不错嘛。”
“嗯,确实不错。”尧楠又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眉宇间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很运动。”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九章 远山黛颜
慕惜身着一套白色的抓绒运动衫,一贯的干练和职业荡然无存,周身显得活泼而灵动,今天为了去医院看母亲,她特意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免得在进入楼道时吵扰到母亲和其他病患,医院本就应该以静宜为主,而运动衫,则是为了搭配运动鞋而穿的,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身的运动装扮,颇有些青春洋溢的气息。
尧楠很自然地牵起慕惜的手带她往草地上走,草坡上小坑小漕确实有些不平坦,往下走的过程中坡度也略大了些,尧楠坚实的臂膀护在她身体前面,比她先了半个身位,慕惜也顺势略扶住旁边的手臂,一边稳住自己的重心不往前冲,一边谨慎地移步往下挪。
在草原上行走了一段微显艰难的路途之后,俩人到了一块平展的原野,鲜嫩的青草在温煦暖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股净爽自然的气味,须臾,衣服便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席地而坐,旷野上迎面吹来的清风轻轻拂动发丝,反扑在面上有些微痒,慕惜抬手撩开几根调皮的头发,暗自慨叹这里的景致独好,离康城也不远,也就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却是自己从未来过的。
尧楠与她并肩盘腿坐在草地上,一臂自然地下垂折在膝头,他身上残留着淡淡的剃须水的味道,纯粹而清新,慕惜喜欢他身上独特的味儿,既没有香水冗余的浓郁,也没有烟草呛人的糜灭。
尧楠绕在慕惜腰间的手拢了一拢,慕惜感受到了他加的力气,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进他怀里,头轻倚在他肩上。尧楠的下巴抵在慕惜的头顶来回摩挲,时不时地落下几个轻吻,薄如羽翼。
“还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的足球场,那个时候正值新生报到,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你却扎着马尾坐在场边安静地看书,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中还能安之若素,神色是旁若无人的寒澹无波,连我走近了都没发觉。”尧楠的眸底泛上几缕光亮,似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当时还以为你是这个学校的学姐,想必对学校了如指掌知之甚深,但后来问过你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一般大,也是新生。还好那时没有大脑一热,莽撞地称呼你为‘学姐’,不然恐怕校报头条上会多一条‘由一声学姐引发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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