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你得一步步慢慢来,循序渐进别莽撞。”
“还不够慢啊……”尧楠无语问苍天,仰头长啸一脸悲怆欲绝的模样。
他们这厢聊得正兴起,殊不知小花园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人,因为隐在丛木之中,又在灰暗的夜幕掩饰下身影模糊,她离得稍有些远,不至于听到他们讲话的内容,但两人笑闹的情状自是尽收眼底。
知情者见到他俩在一起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他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得跟一张白纸一样不染纤尘,也永远不可能染上任何色彩。但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样无拘无束的嬉闹确实已经超出了异性朋友的界限,反而有些小儿女的娇俏情状。
当然,那个人属于后者。
她本无意窥视他们,只是别墅里待久了有些气闷,出来散散心透透气罢了。再者说了,作为长者,她若是在里头,那群年轻人顾忌着她,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玩起来,既然如此,何必在里面充当一个讨人厌,破坏气氛的人呢?
面上淡淡的妆容衬得她面部的轮廓更加莹润,肤如凝脂般细嫩,在朦胧的月光点衬下,善解人意的双眸显得更加温和柔美,正应她清逸温婉的名字——任茹?。
她虽年过四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因胸怀豁达洒脱,万事宽心,知足常乐,岁月并没有为难这个大度美丽的女子,她仍然保持着二八年华般出尘如青莲的风韵。
见到自个的二儿子与一女子如此亲密,做母亲的哪里还不了解状况,只会心一笑,理了理裙摆便坐到了石凳上,安静地享受这个静谧美好的夜晚。
一日,慕惜出了寝室大门准备往图书馆去,停在车位上的轿车门骤然而开,里头出来一位雍容的妇人,她并没有刻意去凸显自身的高贵,只是非常普通的一身黑色长裙,却别有一番韵味。
“是顾小姐吗?”起先慕惜并没有注意,径直绕过那辆车继续走,那位妇人在她经过身边时问了一句,她才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望。
“请问您是?”慕惜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却没有这位高贵妇人的印象,甚至她在想自己方才是否听错了。
“你好,我是陆尧迪的母亲,今天来学校看他,正巧碰见你。”任茹?的唇角掠起一个慈爱的弧度,眼角浅浅的纹路尽显和蔼,“也许你不记得我,但尧迪生日那天我见过你,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慕惜似乎被唤起了些记忆,生日聚会那天她似乎一直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尧迪的父亲坐在一处说笑着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有打扰他们年轻人的交流,甚至于眼光都很少落到他们所在的区域。
“陆夫人,你好。”慕惜不疑有他,礼貌性地问了声好。
“顾小姐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任茹?见慕惜有些疑虑的神色,解释道,“哦,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顾小姐来为我解惑。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一直难以忘怀,谜底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慕惜一时间不置可否,想想毕竟是长辈的愿望,又是自己力所能及,也不太好拒绝,更何况她和尧迪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他的母亲需要自己的帮忙,理应尽己所能,于是便应承下来。
“顾小姐……”车上任茹?再度开口。
“陆夫人,您可以叫我慕惜。”慕惜接话道。
“好,慕惜,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来这一趟,这个答案对于我来说真的十分要紧,也许她不记得了,但是我不能忘了那份救命的恩情。”任茹?说着一件似乎是很严肃的事情,慕惜不由得有点好奇她所说的恩情究竟是怎样的。
轿车稳当地上了盘山公路,来往迂回的道路盘踞在山腰上,蜿蜒曲折的公路萦绕在葱岭之中,连接着一座座高山。
“慕惜念的是什么专业?”“我主修金融学,辅修管理。”“那你毕业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计划……”路途中陆夫人和慕惜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慕惜发现陆夫人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母亲,对于他们年轻人的想法也挺赞同和支持的,思想站在时代的前沿,一点也不迂腐陈旧。
轿车的速度渐减,拐到在路边停稳,慕惜转头向窗外看去,这是一段再平常不过的道路,挨着山体岩壁,但她又怎会忘记,一年之前,她在这里遇见触目惊心的血红。
那日,天降大雨,疾风像是扫荡一样刮过每一个山头,道路异常湿滑,慕惜撑着雨伞稍显吃力地往山下走,想搭山麓下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学校,但在这个转弯口上碰见一场车祸。
兴许是雨势太大蒙蔽了视线,那辆车撞上了公路旁边的护栏,大约是车头先迎面撞上,在强烈的惯性作用下,再加上司机慌忙之间刹车又打了方向盘,继而又使得车尾也撞在护栏上,车体已经严重变形。
安全气囊已经打开,驾驶室中有一名男子已经陷入昏迷,趴在方向盘上,头顶溃烂一块血流不止,鲜红的颜色浸湿了衣衫,也扎痛了慕惜的眼睛。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四十章 红枫青梧
后座上也有一名女子,头撞在司机的椅背上看不清面容,同样是昏迷了,不知道状况究竟怎样,但车内地毯上映出的点点腥红,彰示着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经历了父母和堂妹出车祸的事后,慕惜对车祸有着和旁人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种没有这种经历就无法体会的感受。她看到驾驶室遍布的血红,仿佛看到了父母坠落悬崖时悲烈的情状,霎时恐惧充溢了心房,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
害怕像一条毒蛇缠绕上通红的心脏不断地勒紧,使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窒息之感。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人像是失了三魂七魄,连从包中掏出的手机都掉了好几次,她蹲下去慢慢地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抵御寒流的侵蚀,双手十指交叉握紧,想让心绪尽快平复下来,让双手不至于连挽回最后一丝希望的能力都失去。
这毕竟牵扯到两条人命,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她恐怕会自责一生。
就如她当时自责,自己为什么在全家人遭遇不幸的时候幸存下来,为什么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也许和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平静了一会儿,直至手不再那样剧烈地颤抖,她才再一次试着拾起掉落在地上、屏幕被雨水打湿的手机,双手捧着不断战栗却依然无法按下按键,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
她往空荡的道路四周望去,不远处有一个公用电话的小亭,她急忙撑起身挪过去,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拿起并不那么沉重的听筒,立刻拨通了电话报了警,之后又拨通了急救电话,哆嗦着讲了具体位置,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声线在不住地震颤,几乎要呜咽出声。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她现在全身都是寒冷的,没有一丝一毫残存的温度,顺着亭子的壁沿滑下去,她双臂依旧交缠着抱住自己,保持着深深蹲着的姿势,双腿已经几近麻木,强烈的眩晕感迫使她无法站起身来,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沁入她的五脏六腑。
过了许久,她强撑着抬起僵直的脖子前后望了望,这条路上根本没有车辆行驶,看来呼救是无望了,只能静静地等待救援。
整条路上似乎只剩下了死亡的气息,和大雨撞击着柏油马路的巨大声响,空气沉闷得令人缺氧,大雨依旧一遍遍席卷和冲刷着慕惜头顶那柄孤单的雨伞,她的裙子浸在泥水里早已湿透,沾上了一大片的污渍,浅粉的颜色被侵染得几乎看不出本真的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绝望再次涌上慕惜的心头时,才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警笛的声音,她不想因为这件事摊上什么麻烦,她只是一个过路人,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对警方的调查和盘问也起不到任何助益的作用,既然救援都到了,她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她双手撑地站立起来,在警车和救护车到来之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匆匆几近逃遁地离开了现场。
侥幸公交车没有因为骤降大雨而停运,也侥幸当慕惜赶到时,末班车还没开走,浑身湿透地登上空无一人的车子,还被司机错愕的目光问候了几遍。
她很狼狈,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是干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耳边,顺着发丝淌下水来,整个人惊魂未定,睁着的眼眸空洞无神。衣服和裙子完全湿透,黏在身上异常难受,她却恍若未觉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司机的眼中满是嫌恶,抬腕看了看表,按下按钮关了车门就走了,估摸着是不想再上来一个像她这样的落汤鸡,给他添堵。
回到了这个地方,一年多前的记忆都瞬间回到了脑海,后脑勺有些钝钝地疼起来,当时的景象至今她一想起就感到惊恐和惧怕,那滩血红深深地烙在心上,抹都抹不掉。
她不愿记起,她强迫自己忘记,每每来到这里她都在车上沉睡,不去面对这段路途。但乍然回到了这个地方,毫无防备地倾袭而来时,一切又变得清晰。
一阵晕眩又冲上大脑,她一手撑住身旁的岩石,却依然无法支持住身体,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她的另一只手猝然扶着地以稳住身形。
“慕惜,你没事吧。”陆夫人像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急忙伸手托住她的臂弯,“怎么了?”
慕惜一下子失了反应,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大脑混乱得如同一团浆糊,有两股力道将她往相反的两边拉扯着,耳边是嗡嗡回旋的轰鸣声,她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气力回应任何问询。
“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陆夫人有些担忧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小臂上托住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另一旁似乎也来了人搀扶她。
她借着力徐徐站起,双手死死地拽住陆夫人的袖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体依然像筛糠一样战栗着,心跳极度紊乱无序。
陆夫人一边细语温声安慰着她,一边将她扶到车子里坐好,打开了两侧的车窗,让清风吹拂进来,使得车内的空气与外界流通,不致憋闷。
慕惜将头深埋进臂弯之中,才感觉找到了些依托感,身体也不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木飘渺无依,镇静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也恢复了光感,找到了焦距。
陆夫人的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眸底满是关爱和焦虑,她扯了扯嘴角,将自己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展现出来,以免她担忧:“我没事,陆夫人。”
“你别再叫我陆夫人了,太生疏,叫我茹?阿姨就好。”任茹?伸手将她略显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嗓音就如那洒映在溪泉上的清晖,轻柔而温暖,“你现在感觉怎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还好,没什么事,刚才只是一下子被从前的记忆吓到了。”慕惜摆摆手微笑着拒绝,眼前依然有些发晕,她使劲闭了闭眼。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四十一章 结庐在人境
“从前的记忆?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对吗?”任茹?抿了抿唇,神色间稍稍迟疑,终是问道。
“是的,我……”慕惜大致将那日,对于她来讲十分恐怖的经历回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了整件事发生的过程,其中几度感到胸闷。
她渐渐地弯下腰去,双臂撑在膝上,才可以使得自己的眼前不再出现那样天翻地覆的场景,大脑还是晕眩的,眼眸看不清东西,仿佛日月失色天地易位,整个人如同置身运行着的巨大滚筒之中,失了方向感,胃里的酸水似乎都被翻得一阵阵涌上来,她强硬支撑着才勉力说了下去,“也许遇见这样的事情,别人不会感到特别大的震撼和……害怕,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果然是你,我的第一感没有出错。”任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天我被急救车载去医院之前,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抹穿着浅粉色长裙的人影,我知道是你拨的电话,才让我活了下来。我模糊记得,那时你蜷缩在车旁,很惊恐的样子,但我也只以为是年轻人没经历过这种大事,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是因为你的父母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天,坐在轿车后座的,是您?”慕惜似是明白过来些什么,那日她实在惊惧到了极点,根本对车内的二人完全一点印象都没留下,本能地去忘记那铺天盖地的血红。
“是,是我。”任茹?安抚似的拍了拍慕惜的肩膀,将身子挪向慕惜好让她依靠,扶着慕惜的头倚在她的肩上,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