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争斗有多激烈,破坏之大委实令人胆寒。
终于钻出地面,那些阴魂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排着队默默前行。灵童悄悄来到那日打斗的地方,地面上的巨大裂缝仍旧历历在目,周围的几座小山岗,也完全崩塌,一片狼藉。可就是见不到高庸涵的影子,更不要说幽鬼明王二人和妙笔仙了,甚至连渡魂引、鬼羽也没有出现。
灵童叹了口气,将高庸涵的魂魄从体内释放出来,默默地说道:“高老弟,看来你的灵胎凶多吉少,我无力救他出来,你不要怪我!”
高庸涵的魂魄显得十分虚弱,这几天,灵童不断地拿鬼侍喂他,总算是将险些散去的三魂七魄,给凝结了回来。朝灵童摇摇头说道:“不关老兄的事,遇到这种局面,谁也不会料到。”随即惨然一笑,暗暗想到:“想不到魂魄先被灵胎所救,现在反过来灵胎却不知生死,难道注定魂魄与灵胎要分开么?”
“高老弟,你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末都庐难城里给你找点灵水来。”
高庸涵一愣:“什么灵水?”
“我忘了告诉你,只有用灵水洗去你尘世间的俗缘,魂魄才能进入冥界,否则,‘三魂”肯定是保不住的。”
高庸涵一听就明白过来,所谓洗去俗缘,便是要抹去前世的记忆,哪里肯干?虽然知道灵童是好意,想接自己去冥界,但是怎么也接受不了,当即谢道:“不劳老兄,我不打算去冥界。”
话还没说完,灵童急道:“你不去冥界又能去哪里?幽界肯定不会容你!你不必担心,我曾随幽鬼明王到过末都庐难城,知道灵水存放在哪里,况且前几天的打斗,他们一定会认为你已经死了,怎么着也不会猜到有人去盗灵水,你只管放心!”
高庸涵的确有些担心灵童此去的安危,不过他实在是不想留在地府,只得直言道:“老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定要回到阳间,因为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办!”
“你说什么?”灵童一脸的诧异,强自压低声音怒道:“你不要命了么?以你现在的状况,单是九幽冥瀑就会要了你的命,你可知道——”
九幽冥瀑对于魂魄而言,是准进不准出。魂魄自外而入,只不过被抹去大部分记忆,魂与魄分离而已;但是要想从里面退出去,立刻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就算高庸涵的修为,足以抵挡九幽冥瀑的禁制,但是从地府如何能到阳间,也是一个难题,至少灵童就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其中有没有凶险。
“高老弟,我劝你还是认命吧!再者说了,我们冥界比起幽界来,要好过百倍,我保证,你到了冥界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灵童一拍胸脯,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到了冥界我去求一下公主,把你分配到我那一队,到时候再给你介绍一帮朋友,未必没有阳间快活。”
高庸涵缓缓摇头,语气中流露出无比的坚定:“老兄,我信你,但我还是要想办法回去,否则,我宁愿魂飞魄散!”
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灵童一呆,良久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让我好好想想,看怎么才能帮你返回阳间。”
高庸涵长揖到地:“灵童老兄,大恩不言谢,高某记下了!”
第2卷 百年光景去如空 第九十四章 醉酒
太河源,天子城,审府,后花园。
离高庸涵辞世,已经整整过去三个月了,灵堂早已撤去,但是审香妍依然守在这里。在后花园的空地上,也就是两人曾经比试的地方,审香妍结草为庐,整天守着高庸涵的棺材。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四角镶有四颗月萤石,高庸涵躺在里面宛如睡着了一般,一点都看不出已经过世的样子。
审香妍眼里已没了泪水,整日守在棺材旁,每天从早到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至于说的是什么,没人能听懂。三个月下来,审香妍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之极。对于女儿的这种状态,谁劝也没有用,审夫人每日以泪洗面,审良棋固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也是十分忧虑。就连审原棠也匆匆从外地赶了回来,百般劝慰,依然无济于事,幸好审香妍神智还算清醒,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审香妍生性倔强,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在她心中,高庸涵的不幸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她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当中,要不是当初自己过于任性,哪里会身陷死镇之中,哪里会到了墨玄庄,也不至于后来被墨魇的梦境所困。审香妍甚至有一个念头,高庸涵的死,从某种角度来讲,可以算作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个念头如毒蛇般,每日吞噬着她的心灵,令她悔恨交加。
起初,她还奢望高庸涵能忽然醒转过来,告诉她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人死不能复生!高庸涵虽然面容依旧,但是僵硬的身躯,始终都是冰冷没有一丝生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么呆呆地守在一旁,盼望着那渺茫的奇迹出现。
可是,这世间会有奇迹么?
五月十九这天傍晚,审原棠领了一个老者到了后花园,这个老者满脸的皱纹,一头稀疏的白发,最显眼的就是他那个又大又红的鼻子。
审香妍的目光一直望着高庸涵,连头都没回,冷冷说道:“大哥,你怎么带了个外人进来,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我不想有人打搅高大哥,叫他走吧!”
审原棠一声苦笑:“妍儿,这个老丈自称是阿涵的故交,特地带来了阿涵最喜欢喝的酒。”
审香妍仍旧没有回头,口气依然冷漠:“那就把酒放下,赶紧走吧。”
审原棠面色有些尴尬,那个老者倒是毫不在意,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到棺材旁看了一眼,摇头道:“天天躺在棺材里,就算没死也给晦气熏死了。”
“你说什么?”审香妍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老者的手,一脸的难以置信,大声说道:“你再说一遍?高大哥没死?”
那老者不答,轻轻挣脱审香妍,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棺材旁边,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自顾自地先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他死没死还用问?不过我老人家心里始终还记得他,所以从来不认为他已经死了,就当他是睡着了。”
审香妍的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刚才的那分光彩转瞬流散,喃喃道:“原来,你说的没死,却是这么一回事,”跟着惨然一笑:“既然睡着了,怎么还不醒来?”
“能醒来自然会醒来,醒不来就让他继续睡,可是哪有睡在棺材里的?这不是胡闹么?”
审香妍点点头应道:“没错,是不应该睡在这里,大哥?”
审原棠接口道:“妍儿!”
“你帮我把高大哥搬到我房里,好吗?”
审原棠暗暗松了口气,朝那老者颌首示意,当即招来两个家人,将高庸涵的尸身从棺材里搬出来,一路抬进了审香妍旁边的一座空房之中。审香妍跟在后面,总算是离开了后花园的草庐。
至于那个老者,自然也尾随而来,一进了房门就直嚷嚷:“有酒菜没有?赶紧弄点过来,我陪高老弟和审大小姐喝两杯!”
“有,有!”审原棠忙不迭地答应着,转身出门,亲自去照料酒菜。等到酒菜端进房中,那个老者将就坐在床边,将酒菜摆好,拉着审香妍一起坐好,倒了一杯酒递给审香妍,笑道:“来来来,我们先敬高老弟一杯!”
也不知老者使了个什么法子,居然真的给高庸涵灌了一杯酒,酒顺着喉咙流进了高庸涵的肚子里。审香妍眼前一亮,这才仔细打量了老者几眼,可是这个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尽管心里还有几分疑虑,但是也多少抱了几丝希望。一时间,觉得这个长着酒糟鼻的老头,仿佛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一般,跟着也不知不觉喝了一口酒。
三个月来,审香妍每日最多喝一碗粥,这也是一家人最为担心的事情,此时见到妹妹真的开始吃东西,审原棠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悄悄退了出来,赶紧跑去给父母报喜。
“这么说,妍儿开始吃东西了?”审良棋和审夫人同声问道。
“没错,我亲眼所见!”审原棠兴奋地说道:“这个老丈果然有些本事,三言两语,就劝得妍儿回心转意,不光是从后花园搬了回来,而且还有了胃口。”
审夫人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然后向审原棠交代:“到时候,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阿棠,这份礼物不能轻了!”
“我知道,娘,你就放心吧!”
审良棋对于两母子的话,不太在意,倒是对这个老者的身份,尚有几分疑虑。今日下朝回家,刚到府门口就被这个老者给拦住了,老者一嘴的酒气,说什么也要进去跟高庸涵喝一杯。审良棋本来就因为担心女儿,心情很不好,再一看是一个醉酒的老头,虽然不至于立刻就将他赶开,但是也没怎么理会,只是命手下将他拦在外面,好言相劝。哪知老者疯疯癫癫,死活赖在门口不走,说什么也要进去。
审良棋当即就要发作,那个老者看看势头不妙,冷冷说了一句话转身便走:“我老人家好意救你女儿,却这般不识好歹,罢了,罢了!”
审良棋听得分明,心中一动,连忙追了上去,好言向老者讨教,老者这才说出原委。老者自称是高庸涵的故交,听闻他遭逢不幸,所以特来祭奠。审良棋仍有疑虑,问老者如何说出要救自己女儿的话,老者便开始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审良棋将老者带进府中,命儿子审原棠将其带到了后花园。
从眼前看来,女儿总算是有了几分变化,令人欣慰,但是对于这个老者,还是不能不有所防备。于是审良棋悄悄把儿子叫道一旁,低声吩咐道:“阿棠,你今天辛苦一下,多陪陪妍儿,顺便再多留意一下那个老者。”
审原棠颇有些意外,但是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也就不再多问,点点头向内堂走去。还没到审香妍的房门口,就见到一些下人拥在回廊拐角处,窃窃私语,不禁有些奇怪,张嘴喝道:“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一众下人回头,见是少爷,唯唯喏喏支吾着,众人中有一个下人壮着胆子回道:“回禀少爷,我们本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可是一股酒香远远飘了过来,所以大家顺着香味就过来了。”
“胡闹!赶紧都散了吧。”审原棠皱了皱眉头,把下人遣散,然后用力闻了闻,却什么味道也没闻到,摇摇头走到审香妍的房门口。刚推开门,一股极其浓冽的酒香迎面扑来,这股香味从未闻过,简直是妙不可言。审原棠也是好酒之人,一闻之下先就醉了三分,当即看去,就见那老者正拿出一个玉瓶,仰头喝了一口,随即又将瓶口塞住。说也奇怪,瓶口一被塞住,香味也就骤然消失。
审原棠几步冲到老者身边,抿了抿嘴唇,笑道:“老丈,敢问你这酒——”
老者一笑,说道:“我这酒是仙酒,常人不能喝的。”
审原棠大奇,接着赞道:“我喝过无数好酒,却从没听说过什么‘仙酒”,不过刚才只是这一股香味,便胜却了世间所有的美酒,倒也担得起‘仙酒”两个字!”
那老者不理会审原棠的艳羡之色,夹了一个肉丸送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小丫头,别光顾着喝酒,你也吃啊?”
审原棠这才想起自己该干什么,转头看了看审香妍,惊奇地发现,审香妍已经喝的醉眼朦胧了。当下急道:“妍儿,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跟着扭头对那老者苦笑道:“老丈,你怎么叫我妹妹喝酒啊?”
“嗨!”老者一脸的不以为然,撇撇嘴说道:“小子,我看你也是好酒之人,难道不知道酒的妙处么?这世间要是没酒的话,岂不少了太多的滋味了么?”
“我知道,可是你老也不该灌一个小女孩啊?”
“小女孩?”老者不住摇头,又夹了一块火腿送进嘴里,边吃边说:“你这个妹子性格爽直,犹胜须眉男儿,但是这次事情对她打击太大,郁结始终横亘心中,长久下去难免会伤及肺腑,再严重一点,灵胎都会有所损伤。”
说到这里,审原棠一惊,终于可以肯定,这个老者绝非常人,否则焉能说出“灵胎”二字?不过老者的话着实令他有些心惊,急急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老者笑笑不答,又掏出那个玉瓶,拧开塞子,一股香味再次溢了出来,看着审原棠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不禁哑然失笑,取过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递给审原棠。
审原棠接过酒杯就要往嘴里送,老者摆摆手制止道:“这酒是给你妹妹喝的,你要喝,回头再说。”跟着嘿嘿一笑:“正所谓一醉解千愁,我这酒一下去,就能将这个小丫头的烦恼,全部去得干干净净。”
审香妍听到二人的对话,勉强抬头,看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