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历山器宇格局虽说小了点,却不失为赤子之心,有他经略东陵道,我这心也就放下了。”叶帆沉默了一会,神情黯然地叹了口气,声音略带着一丝颤抖,问道:“我家人都死了么?”其实,关于府中老小的结局,他早已心中有数,可是仍不免存了几分期盼。
“是,究意堂的人一心要赶尽杀绝,历山仰人鼻息也没有办法。”自从与历山得以尽释前嫌,高庸涵方才体会到他的忍辱负重是多么的不易,是以在叶帆面前措辞十分谨慎。到此刻,顺理成章地把那个好消息说了出来:“不过他还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晓衫没有死!”晓衫,便是叶帆的幼子叶晓衫。
“是么?”父子连心,叶帆再度动容,沙哑着嗓子问道:“他现在何处?”
“历山当日将晓衫藏了起来,而后避开究意堂耳目,把他送到帘川。”高庸涵说着用力捏了捏叶帆肩头,沉声道:“这些年,晓衫一直很健康,很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叶帆喃喃自语,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东陵王一系自打一开始,血胤就不大繁茂,九界坍塌以后更是日渐衰微,到叶帆祖父一辈变成了一脉单传。叶帆同样如此,直到不惑之年方才得子,取名叶晓衫。当日究意堂突袭,变故骤起,临死之际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岁大的儿子。按理说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事都该看开看淡,唯独对儿子念念不忘,每每想起总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此时得知儿子尚在人世,终于按捺不住激荡的情绪,忍不住喜极而泣。英雄也是人,而非冷酷无情的机器!叶帆有此表现,不正是展露了温情的一面么?
“这次出去,等我把须弥山的事情了结以后,打算将晓衫接到身边教他修行,一定要让他成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这个念头自得知叶晓衫没死那刻就已升起,高庸涵还特意交代枯镝等人,多找些楚兰红泪回来备用,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不惜跑一趟寥廓熔城,设法求几枚绛天血果。他一直没顾得上成家,自然不可能有子嗣,心里早已拿叶晓衫当作亲生骨肉看待。
“还是算了吧,既然晓衫已远离是非,就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岂不更好?”叶帆缓缓摇头,泪光中充满了慈爱。
第8卷 剩把怀饮笑问禅 第三九零章 九幽
很显然,如此惨痛的经历,使得叶帆对于修真、乃至修真界的是是非非生出了一种厌烦,故而不愿意儿子再走这条充满艰辛和变数的道路。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大多数人在小时候总向往着五彩斑斓的生活,梦想着成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大人物,结果到垂垂老矣的时候,才发现真正能让自己心境平和的,还是那些平淡琐碎的生活。唯有经历过坎坷、波折甚至痛苦过后,才能真正体会到,幸福莫过于平平安安!
对于叶帆的想法,高庸涵十分理解,因为他近年来也时常在想,若是没有当日的变故,仍旧平平静静,未尝不是一种惬意的生活。虽说现在修为极高,已经到了绝大多数修真者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但是个中滋味实在是不堪回首。如果真的可以选择的话,在某些时候,他兴许更愿意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既然叶帆不愿意儿子修真,高庸涵也就不再提此事,而是估量着如何从另一方面去照顾叶晓衫,尽量给孩子一个安康富足的生活。当然,这件事绝不能假手他人,得自己亲自去办,否则一旦给人知道东陵王的公子仍然在世,必然会招来许多麻烦和危险。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往事,叶帆从儿子在世的喜悦当中渐渐平静下来,想起高庸涵此行的目的,不禁问道:“这么说来,你此次冒险进入幽冥界,除了找我之外,还要找审大小姐和裘杉、魁豹等人么?”
“是,不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我都要试一下,否则于心难安!”
“嗯,我知道你的性子,只是——”叶帆吸了口凉气,皱眉道:“地府中阴魂无数,茫茫之中又到哪里去找呢?”他自进入地府以来,就一直呆在这幽界阵眼当中,虽然有一个来头奇大的师傅,却并不了解幽冥界的具体情形。急人所急,觉得找人这件事委实难办得很。
“我曾听孽承王说过,幽界神殿和冥界神殿各有一本生死簿,里面记录了所有死后进入地府的魂魄。”高庸涵一想起孽承王,不由得有些担心,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只要能潜进神殿找到生死簿,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神殿地位尊崇,禁制重重戒备森严,想要悄悄溜进去几乎不可能。”叶帆沉吟着,突然一拍脑门,是那种才反应过来的懊恼神情,有些自嘲地笑道:“你瞧我,怎么把师尊给忘记了?只要他肯帮忙,这件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哦?”高庸涵先是一惊,旋即大喜过望,急道:“王爷,敢问你师尊是?”
“我师尊就是——”叶帆神情肃穆,缓缓吐出四个字:“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高庸涵心头大震,万万没想到叶帆竟然会拜堂堂的幽界之主,几乎和十一位古仙人平起平坐的九幽神君为师。任他心志再怎么坚毅,在这个消息面前也不禁失却了分寸,不由自主地颤声道:“你,你真的成了九幽神君的弟子?”
在厚土界,无论是修真者还是平民百姓,对于幽冥界有种天生的恐惧。作为幽冥界主宰的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更是有着巨大的威望,在传说中,他们二人成了掌管生死的神灵。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人不怕死,但是对于死后会遭遇到什么,由于一无所知,反而更易激起内心深处的恐惧,是以在某种程度上,两位神君的大名甚至都超过了仙界之主。
高庸涵虽然不会有常人那样的想法,而且对幽冥界知之甚深,却也未能免俗,在魂魄深处仍旧保留着一分对地府的戒惧。这份戒惧与生俱来,每一个魂魄转世投胎时都会被埋下惧怕的种子,无论修为再高,除非能跳出三界,否则就不可能不怕。正是因为惧怕,世间万物才会珍惜生命努力修行,否则所有生灵都不怕死,岂不是天下大乱?要真是那样的话,到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生命彻底完结!
“是啊,我起初也没想到,救我的人居然会是九幽神君。”叶帆微微一笑,感慨道:“原先以为死后万事皆休,不过又是一场轮回而已,谁知还能有此奇遇,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运气太好。”
“正所谓一饮一啄,皆是前缘,照我看来,此等机缘只能用天意来解释。”高庸涵听得出,叶帆对于自己的遭遇颇有几分无奈之感,当下不着痕迹地劝道:“既然到了这一步,自当正心诚意刻苦修行,努力修成正果,方才不辜负上天的期望。”
“嘿嘿,你可是担心我心结难解,以至于蹉跎了岁月?”两人交情太深,高庸涵刚刚说了一句,叶帆便已知其意,淡然笑道:“你放心,自进入幽界拜在九幽神君门下,我便决心重新来过。往事已矣,日后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那可再好没有了!”高庸涵与叶帆相互击掌,默契尽在一笑之间。
如果九幽神君点头,要想找出审香妍以及魁豹、裘杉等人的下落,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况现在有了叶帆的引荐,高庸涵相信一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心情顿时大好,跟着叶帆往阵眼深处行去。
作为幽冥界阵眼,也就是悬象都上空那团阴火,实际上等同于另一个结界,所以虚空内的天地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由怨气形成的气旋早已消散,是以周围又回复到虚无的景象,高庸涵跟着叶帆飞出很远,才在天边隐隐见到一点亮光。能在茫茫虚空中见到亮光,无疑令人精神一振,等飞到近处才发现,亮光居然是由一盏油灯发出来的。
“观山河大地,如同明镜照应虚像,所以说坚凝正心,魔不得便。”叶帆指着那盏油灯,忽然说了一句很是深奥的话,随后叹道:“这盏灯叫山河虚像灯,听师尊说本是五冥神君的法器,可以照见心性破除妄念,如今却不得不安置在这里以抵御怨气。”
“哦?”高庸涵一愣,随即问道:“莫非幽冥界遇到了什么问题,是和怨气有关么?”
“嗯,不但有事,而且问题还不小。”叶帆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凝重,“这件事牵扯很广,我也有许多弄不明白的地方,回头还得好好问一下师尊。”说着径直飞到铜灯上方,手捏法印嘴唇轻启,吐出几句咒语。
叶帆手中红光一闪,几个法诀翩然飞出,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吟唱,悄无声息地没入铜灯之中。火苗一晃,那盏山河虚像灯忽然分出数十盏铜灯一字排开,从高出望去,点点亮光整整齐齐排成一个“卐”字。又是几个法诀印去,卐字形的亮光缓缓转动起来,一股清凉的气息荡漾开来,将四周堆积的怨气驱散一空。灯火越转越快,渐渐形成了一个法轮,叶帆朝高庸涵招了招手,闪身钻进法轮。
“山河虚像灯果真非同凡响,内中居然别有天地!”高庸涵尾随而入,只觉得眼睛一花,眼前景象顿时大变,不知怎的竟处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大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殿外则是祥光普照云雾缭绕,一派仙山巍峨之象。再看了几眼,觉得眼前这座大殿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细细一想不由得一惊,暗道:“怎么周遭的一切,和当日谒见默提上人法身时,所见如此相像,莫非五冥神君和默提上人有什么关联?”
“哦?看来你果真到过仙界,难怪可以一路走过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虚空中远远传来,宛如利剑一般,刺的高庸涵心神一痛,再抬头看时,四周的景象又是一变,登时醒悟过来:“原来,眼前这些景象,不过是妄念营造出来的!”
适才见到卐字法轮,高庸涵心中便多了几分期待,由此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法轮里面的景象。由于山河虚像灯是五冥神君的法器,不免拿默提上人来比较,结果造出了仙山宫殿的幻象出来。此刻一旦醒悟,幻象当然就此消失。低头看去,原来所站的地方不过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平台,平台质地仿如金石,色泽暗青,不知是什么东西。再举目朝四下看去,只见天边一道淡淡的阴影冲天而起,在阴影的顶端是一朵斗大的火焰。
“师尊!”叶帆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躬身施了一礼,朗声道:“弟子谨遵法谕,高庸涵已经带到。”
随着一声轻哼,高庸涵只觉得一股强劲的法力涌来,身前虚空瞬间被扯出一道裂缝,一个身影旋即显现出来。那人反手一抹,虚空裂缝登时合拢,流光闪动中一股慑人心魄的肃杀之意当头压来。高庸涵心中没有半点抗拒之意,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拜服在地,耳中同时响起叶帆恭敬的的呼声:“参见师尊!”
“这就是九幽神君?”高庸涵在那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连头都抬不起来,唯有低头看着三丈之外缓缓摆动的衣襟。当初面谒默提上人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庄严肃穆,与酒界老祖的见面,则是一种亲切和随意,唯有九幽神君带来的是难以匹敌的压力。
“师尊!”叶帆感受到九幽神君的气势越来越盛,生怕高庸涵支撑不住,不禁急道:“你不是说过,高帅和你颇有渊源么?”
“嗯!”九幽神君哼了一声,低头看着高庸涵缓缓说道:“和我想的一样,你果然是故人转世,难怪一进地府就打搅了我的清修。”
叶帆师承九幽神君,所以在气势逼迫下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倒是最后这句话使他大为惊讶,忍不住扭头看向高庸涵。能令堂堂的幽界之主心神不宁,可见这位“故人”是何等身份何等修为,尽管心中疑问重重却不敢多问,唯有暗自揣测。
九幽神君一开口,厚重的气势瞬间收回,高庸涵顿觉心神一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叩首道:“后学末进高庸涵,参见神君!”
“嘿嘿,按理说我不该受你这个礼,不过你现在已不是他,就算给我磕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九幽神君的话有点乱,很难让人明白,不过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默提上人,而且还去过他的仙山?”
“是,晚辈承蒙默提上人厚爱,得列上人门墙,只可惜福缘浅薄,未能有机会学到什么本事。”高庸涵心思转得极快,从短短几句问答当中便已明白,九幽神君对自己确无恶意,而且和默提上人还有一定的交往,否则不可能看出自己曾到过仙家洞府。
“哦?”九幽神君微微一愣,随即自语道:“默提上人这么做,就不怕提前将你暴露在那人面前么?如果闹将开来,恐怕又是一场大麻烦,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叶帆和高庸涵相顾愕然,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极大的震惊。尽管对九幽神君的自言自语摸不着半点头脑,但是从他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猜出,高庸涵的前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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