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书邻虽死而心有不甘,恰好遇到幽冥两界剑拔弩张的时节,双方均无暇他顾,于是一缕魂魄留在了斜梁洞。经过四百余年的悉心打造,斜梁洞竟然自成一界,游离于厚土界和幽冥界之间。历年来死在洞中的修真者,他们的魂魄自然也留了下来,不用再受轮回转世之苦,过得颇为自在。如果单只是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只可惜丹书邻对自己的结局始终难以释怀,如此一来情形就变得复杂了。
随着地位逐渐稳固,又没有受到任何方面的干涉,丹书邻慢慢冒出了一个想法,想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原界。他倒没有什么野心,只是不想再受到任何约束,可以尽情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过以他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将目光瞄向了海底那条裂缝。而此时,他早已知道裂缝后面,就是令人闻之变色的幽冥界。
从幽冥界中不断涌入的戾气,由于秉性有别于厚土界任何一种法力,故而在这片海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禁制。丹书邻只剩下残缺不全的魂魄,加上一直横亘在胸中的怨气,性子难免变得偏激而阴鸷。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将源自幽冥界的戾气全部转化为怨气,并不计后果地想要将那道裂缝扩大。这件事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最直接的印象就是,悔过岛附近的海域一下子变得险恶而难以预料了。
能三番五次试验,直到炼制出断霞金丹这种威力奇大的法宝,至少可以说明,丹书邻的胆子一定不小。通常来说,胆大的人做起事来,大多对可能出现的后果要么考虑不周,要么就甚不在意。所以在扩大裂缝,从幽冥界引入戾气这件事上,丹书邻直接沿用了最初的办法,拿金丹给它炸开。如此鲁莽的做法,却导致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其时,孽承王正在幽冥两界的交界处巡视,不意被突然出现的一道虚空裂缝给生生吸了进去,直接到了斜梁洞外。贵为冥界九殿冥罗的孽承王平白失踪,矛头自然直指幽界,于是幽、冥两界大打出手。正所谓祸兮福所倚,这场大战一打就是几十年,双方千百年来的积怨却因此得以释放。原本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等到大家都无力再战时,自然很有默契地同时收手,只是两界之间的来往愈发少了。至于孽承王的下落,则成了幽冥界一桩无头公案。
而丹书邻这边,由于戾气涌入太多,以至于遭受反噬,化作无数怨念消散于海水当中,这是怎么都不可能预料到的结果。孽承王起初颇为惊惧,后来渐渐适应了此地的环境之后,方才从那些魂魄口中了解了个大概,不免对丹书邻腹诽不已。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只有安心住下再做打算。
孽承王不愧是冥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胸中自是大有丘壑。既然无法离开这片海域,便借助源源不断的戾气,开始着手改造斜梁洞。于是,斜梁洞一步一步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而悔过岛四周的海域,也因此成了怨气冲天、步步杀机的禁地。
“真正想不到,中间竟然有这么多曲折!”高庸涵听到这里,不觉目瞪口呆,觉得整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问道:“如此说来,那些暗幕蛸定然是你豢养的,而悔过岛也早已成了在你的掌控之下?”
“暗幕蛸的确是我招来的,不过这悔过岛斜梁洞,实在是厚土界和幽冥界合力营造出来的,端的是奇妙无比。”多年来一直无人倾诉的苦恼,今日终于一吐为快,孽承王大感舒心,当即笑道:“我连逃出去的本事都没有,哪敢说掌控二字?充其量也就是看守门户而已!”
“那么千灵族知道此事么?”高庸涵仍有许多不解之处,“悔过岛变化这么大,他们莫非就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他们当然查过,不过被我杀了几十个人以后,就再也不敢下海了。”孽承王出身幽冥界,对于厚土界的生灵毫无怜惜之情,是以言语间极为轻松。
“既然如此,他们还继续把人关在这里?”
“反正都是罪人,关在哪里不是一样?”孽承王对高庸涵的问题有些好笑,当即摆手道:“再说了,这里的禁制对千灵族人尤其有效,关在这里岂不是正好?”
孽承王的话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只是高庸涵心里还是难以释怀,对于银汉宫的做法未免有些齿冷。明知道悔过岛凶险无比,却仍将族人关押在此处,虽说这些人都犯有过错,如此处置终究还是难逃“残酷”的定论。
这么想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急切间问道:“关在山洞里的那些人,你有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送上门的礼物,你说还能怎样?”孽承王扭头看着高庸涵,脸上是那种诧异而略带嘲弄的神情,仿佛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颇为不屑。
第6卷 醉里晨香吹欲尽 第三零二章 劝说
看到孽承王的反应,高庸涵顿时浮出一个不详的念头,猛然间想到审香妍的安危,不禁失声呼道:“大王,我此来还有一个同伴,你可曾见到?”
“你说的可是一个女孩子?”孽承王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
“正是!”高庸涵见孽承王说得不错,稍微松了口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继而问道:“敢问她现下何处,可还平安?”
“不论是谁掉进这片海域,不挣扎还好,只要动作稍大就会被暗幕蛸察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怎么还来问我?”不知为何,一说到这个问题上,孽承王的态度顿时大变,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
“什么?”高庸涵闻言大惊失色,想起暗幕蛸的厉害,一时间禁不住周身大震,压根就没注意到孽承王的神情已变,又气又急地连声追问:“莫非她已遭不测?孽承王,你一定实话告诉我!”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哽咽着出口。
似这般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全然失却了往日的冷静,在高庸涵身上总共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他十几岁时父亲亡故,骤失亲人的悲痛,换作是谁都难以承受,无论如何失态都不算为过。第二次是在牧野原画梁山,紫袖不辞而别,他也曾茫然若失神魂颠倒。第三次便是眼前,一旦得知审香妍极有可能遭遇不测,种种愧疚悔恨一起涌上心头,当真是说不出的担心难过。真正说起来,这种情形似乎很没道理。为什么呢?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从小到大,高庸涵都是信守然诺,性情沉稳而方正。及至东陵府剧变以后,他的急公好义胸襟广阔,已然为相当多的人所熟知。以他的性情、为人,即便是当日听闻叶帆的死讯时,虽则悲痛而愤怒,却也能保持一分冷静和理智,并不曾像这样乱了方寸。按照情分来说,叶帆同高庸涵的交情,怎么说也应该深于紫袖、审香妍,可是两厢一对比,中间的差别就非常大了。这并非是什么重色轻友,而是友情与爱情、亲情毕竟有所不同。
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讲得是性情相投肝胆相照,尽管也能做到亲如手足,终究还是少了份血脉相通的骨肉联系。而男女之间的感情又有不同!虽不像亲情那般润物无声,也不像友情那般令人温暖甚至热血沸腾,但却能触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给人无尽的遐思回味。凡是尝过此种滋味的人,必然对于其中的酸甜苦辣刻骨铭心,像高庸涵眼下这般大失常态的表现,想必也能理解了。
“你放心,那个小丫头不会有性命之忧!”孽承王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自然想不到高庸涵的反应如此强烈,不免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算她命大,恰好掉进漩涡当中,直接被送到了斜梁洞,我的暗幕蛸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你是说妍儿在斜梁洞?”见到孽承王点头确定,高庸涵当真是悲喜交加,饶是他心志坚韧也难以承受,身形一晃坐倒在地,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你何不早说,害得我虚惊一场!”
“哼!”孽承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之所以不愿提及审香妍,并非是他有意卖关子,而是另有一番心思、看法在里面。
从一开始见到高庸涵,孽承王就惊奇地发现,藏在其魂魄深处的印记,乃是冥界最为尊贵的一种,只有冥界至尊才能为人授记。可是五冥神君早已失踪,如果说在自己离开幽冥界的这两百多年里,五冥神君已经回到冥界,似乎也不大可能,那么谁才有资格为高庸涵施法授记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五冥神君的独女馨月公主。然则以馨月公主之尊,何以有违常理,给一个外人如此高的礼遇?
这么想着,孽承王脑海中猛地一闪,不禁回想起几百年前的一件往事。
五冥神君执掌冥界数万年,却一直没有子嗣,直到九界坍塌以后才有了一个女儿,自是大喜过望。此为冥界一大盛事,就连九幽神君都特地遣人道贺,馨月公主自然也就成了整个冥界的掌上明珠。其后不久,凝愁仙子大闹地府,机缘巧合之下曾见过馨月公主一面,而后留下了一句极有名的谶言:
碧落天门,问道横经;钟歌晚引,鸾旗始迎。
等到逼退凝愁仙子以后,众人都知道来者必是上仙无疑,不免对这首谶言大为关注。不过话中语焉不详,饶是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见多识广,也猜不透话中的含义,只能隐隐感觉到谶言背后,必然和幽冥界的祸福有极大关系。任谁都没想到,其时不过只有十几岁的馨月公主,对此倒有独特的见解,以为谶言应对的正是她自己!
一开始,五冥神君和九殿冥罗都不以为然,以为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哪知馨月公主言之凿凿,态度极为坚决,长此下来,众人不觉有些好奇,就静下心来听她怎么说。照她自己的说法,这首谶言说的是在日后,有一个极其了不起的英雄闯入地府,从而给幽冥界带来太平安宁。而此人还将成为冥界的驸马,也就是馨月公主的郎君!此话一出,众皆大惊,继而大笑,于是就此罢休,再也不提这十六字谶言。
因为有此往事,孽承王不觉拿当日的那句戏言对照,忽然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说,高庸涵便是馨月公主口中的那个什么英雄?敢闯入幽冥界且能能活着离开的,除了那些逃逸的阴灵以外,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凝愁仙子和高庸涵,故而不由得孽承王不多心。再加上馨月公主纡尊降贵,亲自出手为他授记,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一旦有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不免反复思索,到最后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故而暗地里拿高庸涵另眼相看。可是见他如此挂念另一个女孩子,心中自然不满,神情间也就冷淡了不少。
高庸涵察言观色,看出孽承王似乎有些不快,略微想了想却不明所以,转而将心思全放在了营救审香妍上面。不过在动手之前,需要对此地的情形做一个详细的了解,于是很恳切地问道:“照你所说,那些漩涡另有古怪不成?”
“那些漩涡都是斜梁洞的怨念所化,一旦掉进去,直接就被扯进洞内,再也别想出来。”孽承王摇了摇头,很不甘地说道:“我想尽办法,都破不了漩涡中的禁制,就算是我自己也要避其锋芒。说来惭愧,惭愧!”
“原来如此!”这下总算弄明白了,来时乘坐的那只青盏鼋为何要避开那些漩涡,高庸涵点了点头,想起明岚曾经提到过的一件事,不由得奇道:“来之前听千灵族人说起,这里的禁制似乎只对他们族人有用,为何妍儿会被吸进来,而你又无法踏出这片海域?”
“还不是因为海水的缘故?”孽承王恨恨地答道:“近些年来的确有些外人到此,不过他们没有下海,我自然拿他们没办法。至于这重禁制对异族修真者究竟管不管用,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我是逃不出去,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嗯!”高庸涵深深点头。斜梁洞的禁制对异族修真者而言,究竟有没有效果,对他而言其实并无大碍,因为在惜缘钵内丝毫感受不到什么异样。有了这个法器护身,在常人眼里凶险诡异的斜梁洞,便算不得什么了。想到这里,高庸涵抬眼看了看那座山峰,沉声道:“原以为斜梁洞是一个山洞,没想到却是数座倒插在一起的山峰,不知被吸入此地的修真者,具体都关在哪里?”
“说实话,这座山邪门得很,我从来没进去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孽承王似乎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撇嘴道:“不过按道理来说,那些人应该关在山里面,至于具体关在哪里,就只有亲自走一趟才知道。”
“那好,我就试上一试,看看斜梁洞倒底有多厉害!”
“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免得被困在里面,最后连魂魄都无法逃出这片海域。到了那般田地,实在是生不如死!”说着,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不错,孽承王伸手往海水中一抓,竟而抓出一道淡淡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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