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静静地站在门口,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迈步,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又略有几分陌生的俏脸,良久才喃喃说道:“紫袖,真的是你么?”
“不是我又是谁?”紫袖轻笑,可是双眸中已经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高庸涵突然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傻傻地看着紫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午夜梦回,他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情景,想了无数次见面时该如何开口,可是此刻全然都忘记了,眼睛里、脑海中全是这张宜笑宜嗔的面容。
“干嘛站在门口,不进来坐坐么?”紫袖看到高庸涵此时的神情,一年来所有的牵挂在此刻变成了一份安详,所有的不开心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哦。”高庸涵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呆呆地走了进来,就这么坐在紫袖身前,然后伸手轻抚着如同绸缎一样的长发,一脸柔情地问道:“你的伤好点了么?”
“你的伤好点了么?”紫袖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高庸涵的左腿,叹息道。
两人同时开口,又问的同一个问题,不禁相视一笑,而后笑得越来越开心,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是相知、相惜的默契,所有的离愁、所有的相思,都被发自内心的喜悦代替。这一笑,就连屋外的烈九烽,甚至是几里之外的天灵子、凤匀羞等人都被感染,人人面露微笑。无论遇到何种变故,无论以后的路如何艰难,只要还有笑声,又何足挂哉?
不知何时,那名蕴水族女子已经悄悄来到茅屋外,轻轻地依偎在烈九烽身旁。两人劫后余生又再度重逢,一时间恍如隔世,那女子清泪涟涟却是喜极而泣,烈九烽则仰天大笑,只是脸颊上多了两道缓缓流动的熔岩。凤匀羞站在一侧心潮起伏,这次能借机逃脱景嵘的控制,实在是幸运之极,原本对于前路的茫然,到此刻豁然开朗。天灵子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这一次没能抢到那件法器,虽然令人遗憾,但是这阵笑声却令他心中一片安宁,似乎也不甚在意了。
到了晚间,阂村上下大摆宴席,盛情款待高庸涵等五人。席间,高庸涵和紫袖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天灵子举杯高声说道:“云曦山谷八百年来,从未有外人涉足,今日贵客临门,真正是蓬荜生辉!来来来,我们一同敬五位真人一杯!”
谦谢了一番,众人一饮而尽。放在酒杯的一刹那,高庸涵和紫袖均面露微笑,两人眼神一碰,同时想起了焚天坑阅昙洞的那一幕。当日也是如此,由枯镝领着凤五、厉屏鸦等人,向他二人敬酒,那时高庸涵刚刚接任千钟阁大法师一职。时过境迁,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均自令人措手不及,无论是高庸涵还是紫袖都无力抗拒,可是今天,两人依旧坐在了一起。只是欢喜之余,高庸涵不禁想到了审香妍,“妍儿,你此刻还好么?”
兴许是感觉到高庸涵的兴致有一些低沉,紫袖很乖巧地将话题转移开来:“这一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说给我听听。”
“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你,这一年去了哪里,害得我忧心不已!”这一年高庸涵经历丰富之极,可是他不愿将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事情讲给紫袖听,怕破坏了眼前的温馨。可是他没想到,这随便的一问,却让紫袖十分为难,神情一黯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我原本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你要是不便说就不必说了。”看出了紫袖的的无奈,高庸涵没来由地心中一痛,柔声道:“只要你能回来就好,这一次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紫袖淡淡一笑,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当日画梁山上那些精美的图案,正是紫袖族人所留,乃是九重天境霜月海一种独特的法阵,内中有鸾龙才能感受到的气息。从看到那些图案的一刻起,紫袖就感知到了霜月海的变迁,九界坍塌的威力太大,以至于九重天境也完全被毁,霜月海支离破碎,被震到了遥远的外域。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鸾龙作为上古神兽,天赋之高远非九界生灵所能比拟,可是正因为如此,反而遭受了灭顶之灾。天变过后,鸾龙所部活下来的人,还不及先前的十分之一,而紫袖的父母也没能幸免。
紫袖正是在那一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本是鸾龙族内的公主,原本应该继承鸾龙帝位,却不幸流落到厚土界。待天变渐渐归于平静,鸾龙部族开始四处寻找紫袖,以他们近乎仙人的修为,在厚土界的行踪当然不可能被世人知晓。这么多年来,鸾龙部族历经艰辛,走遍了所能找到的所有遗迹和废墟,甚至还闯入到魔界和幽冥界,也难觅紫袖行踪。万般无奈之下,族内唯一的一位长者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一旦确认紫袖不在人世,就只有重新塑造霜月海,以便确立新的鸾龙大帝。这件事,对于鸾龙而言事关生死存亡,所以异常重要。
鸾龙部族十分奇特,他们自出现在九重天境之日起,就与天地的本源有着一种独特的联系,而这种联系除了与霜月海息息相关之外,还需要一个人来作为桥梁。而能感知到这一切的,只有鸾龙大帝,只有那个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人,才能得到上天的启示。若不是紫袖的父亲遵从天命,提前布置,九界坍塌时鸾龙部族早就灭亡了。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鸾龙大帝的身份,只有在霜月海中才能得到上天确认,所以没有霜月海,就根本无法找出新的大帝。霜月海并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由无数的星辰,按照复杂到极点的方式汇聚而成,重建霜月海因此被看作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由此可见,紫袖的生死何其重要!
可是这件事,却不便告诸外人,即便是说与人听,又能怎么样?紫袖站在画梁下时,刻在石梁上的法阵也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当高庸涵离开之后,法阵将她悄然带回了遥远的外域。面对紫袖的回归,鸾龙部族一片欢腾,因为鸾龙与虬齐两大神兽之间的争斗,一直都没有停歇。而如今,虬齐在魔界的支持下,渐渐逼近鸾龙部族藏身之地,更加迫切需要紫袖带来上天的指引。
可是不知为何,紫袖始终静不下心来,无法感应到冥冥之中的天道,为此族内十分忧虑。鸾龙内部十分单纯,没有世俗的那些卑劣、龌龊的杂念,所以无人会质疑紫袖的公主身份。但是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所以族中那位老者耐心询问之下,才知道紫袖的心中居然有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那种低下的生灵。这个结果一公布,族内一片哗然。
鸾龙是天之骄子,千万年来高高在上,岂是那些九界低下的生灵所能仰望?事情到此,出现了僵局,一个令紫袖左右为难的僵局!
第5卷 任是行人无定处 第二二六章 强援
族人的反对并没有令紫袖改变主意,但是令她很为难。这种为难,很快就被她父亲当日的属下,如今专门侍奉她的一名鸾龙所洞悉,并且得知了紫袖在厚土界的经历。于是,那名鸾龙悄悄来到厚土界,本想暗中观察一下高庸涵,希望能找到化解僵局的办法,却意外地在天机山脉发现了审香妍的存在。于是愤而出手,教训了高庸涵一番,然后返回外域。
寂寞了千年,与高庸涵相遇在焚天坑,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紫袖生平第一次敞开心扉,虽则只有短短几十天的相处,却已有了一份难以割舍的柔情。听闻高庸涵身边多出了一名女子,紫袖体味到了一种别样的忧伤,这股忧伤令她愈加沉默。只是沉默当中,却出奇地没有掺杂愤怒,她只是想再回一趟厚土界,看一看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她的这个想法,几经商议,族内那名老者力排众议,支持紫袖回厚土界再走一遭。这个心结不解,紫袖终究无法进入到鸾龙大帝的角色,始终无法获悉上天的旨意。
于是,紫袖悄无声息地返回厚土界,凭借留在云霄瓶上的神识,很轻易地找到了高庸涵所在。只是在进入灵渚古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手脚,不过总算在危急关头赶到了神庙。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在神庙中见到的秦峥和景嵘,居然是仙界中人,而且还曾蒙凝愁仙子收留过一段时日。只是景嵘已然入魔,全然不顾昔日的恩情,于是双方大打出手。单论修为,紫袖和景嵘不相上下,但是景嵘有鬼哭藤和其余六大护法相助,即便是秦峥和天灵子双双出手,仍旧险象环生。紫袖逼不得已强行催动云霄瓶,仙器一出所向披靡,神庙被彻底毁去,景嵘侥幸逃得性命,从祭坛上空的气旋遁走。
剩余的鬼哭藤当然没那么好的运气,全被拦腰斩断,而越冶阳等六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取了魂魄一般,茫然不知所措。除了凤匀羞勉强恢复了心智,跟着紫袖一行离开灵渚古墟外,包括越冶阳在内的其他五名神庙护法,和秦峥一起留了下来,设法安置灵渚城内那些僵尸。
紫袖没有说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刚刚才和高庸涵重逢,她不想过早谈及离去的话题,尽管为了族人她迟早还是要回到外域。她只是将灵渚城内发生的故事,简单讲了一遍,高庸涵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那个景嵘还会再回来么?”
“临走之时,秦峥把祭坛给拆了,而景嵘逃走的那个气旋,也被我用云霄瓶给彻底击碎。只要没了祭坛和气旋,除非景嵘有通天的手段,不然是回不来的。”
“那个气旋通往何处?”高庸涵总觉得神庙之事很不简单,直觉地认为,景嵘的所作所为,一定和曲堰谷或者七杀回廊有关联。
“那个气旋是一个极其古怪的阵法,想来那些鬼哭藤也是通过气旋,被带到了神庙之中。只可惜,阵法究竟连通到哪里,我也看不出来。”紫袖能凭借高深的修为,破掉气旋阵法,却很难查清楚景嵘的去向。
“神庙祭坛的阵法,与我们的修罗绝杀阵有几分相像,但其中的变化则完全不同,令人好生不解!”一直没有开口的凤匀羞突然插嘴,跟着缓缓摇头,一脸的凝重。修罗绝杀阵与天机大阵齐名,乃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两个阵法,变幻莫测攻守自如。凤匀羞出自曲堰谷凤羽族的凤幽部落,对于修罗绝杀阵当然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会错。
“哦?”高庸涵扭头看着凤匀羞,奇道:“难道说景嵘与曲堰谷有牵连?”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在曲堰谷待了两百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而且曲堰谷方圆数千里之内并没有鬼哭藤。所以,”凤匀羞顿了一顿,目光中隐隐有一丝畏惧,沉声说道:“这件事,极有可能和七杀回廊有关。”
“又是七杀回廊!”七杀回廊和焚天坑同为厚土界的两大凶地,内中似乎有一股极其邪恶的东西,吸引了成千上万的阴魂,终日盘踞不散。高庸涵忽然有些好奇,杜若当初是怎么想到,将十二叠鼓楼的总坛设置在七杀回廊,而七杀回廊真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么?于是下意识地望了烈九烽一眼,烈九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低头端起了酒杯。
高庸涵会意,知道其中必有不能对外人言及的内情,于是不再追问,和天灵子等人尽兴畅饮。等到月映当空,众人尽皆散去,高庸涵和紫袖相视一笑,携手上到山顶。白天人太多,当然不便说什么心里话,此时四周空无一人,尽可以一诉衷肠了。
“还记得那晚,在牧野原曲江河畔么?”紫袖望着夜空,悠悠说道:“也是这样的月亮,也是这般的宁静。”这处山顶极高,厚厚的冰雪在月光下泛起一片银白,此时虽已是深夜,山涧中河流发出的轰鸣远远传来,已然变得若有若无。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呢?”高庸涵脱口而出:“不过,这一次我不准你走了!”说完之后,他才觉得这句话苍白无力,说的十分勉强。从看到紫袖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在她欢喜的背后,始终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那股忧伤之中流露出几许无奈。那时,他就隐隐觉察到,只怕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紫袖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叹道:“要是世间没有那么多烦恼,该有多好!”
从紫袖的叹息中,高庸涵无奈地觉察到,这一年的分别,她已经不再是紫莹山凝愁宫中,那个寂寞高远却纯真无暇的姑娘。一入凡尘,便生出无数的烦恼,烦恼倒底是外界强加而来,还是本就源自内心深处呢?看着眉头轻皱若有所思的紫袖,高庸涵不由得心中大感怜惜,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捧至胸前,沉声说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烦恼,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嗯!”禁不住高庸涵灼灼的目光,紫袖有些害羞地将头垂了下去,嘴里却叹道:“你可知,我过不了多久终究还是会回去的。”
高庸涵闻言身子一僵,良久才涩声道:“还是去那里么?”说着,眼睛望向了那一片如雾的星空。
“是,那里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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