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我知道母亲又在想父亲了。母亲总是在想父亲,仿佛一天也未曾停止过。我化解不了母亲对父亲的追忆。有时想想,追忆一个人可能也是种幸福之事,虽说这种幸福与痛苦并存,互相纠缠,如同两个搏击者。
是啊,我已经长大,很快又将老去,我不能与母亲一样地去思念父亲,这种心痛会造成自己的失眠。我一次次在高考的梦中醒来,一次次地重复着这个梦。这个梦如同母亲思念父亲的心结一般,化不开。与其说高考是我人生中的阴影,不如说是父亲生前人生中的一个阴影,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聪明好学的儿子居然会落榜。
为了缓解母亲思念父亲时的孤独,我与小梅商量让母亲换个地方住,离开乡下那幢处处留着父亲影子的房子。小梅同意,说这个主意好,但要先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
我说:“先不要同妈妈说吧,说了她也不会同意的。”
小梅问:“为什么?”
我说:“你想想啊,城里买个两居室得上十万吧,妈妈肯定心疼这笔钱,舍不得让我们出。”
小梅问:“那怎么办?”
我说:“等过阵子把房子买到了再说好了。”
小梅表示同意。我现在挣的钱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也有小梅的份儿,生意之外的花销必须尊重她一下,虽然是为了母亲也不例外。酬劳与辛苦相应,其实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尊重。
第54章 时刻准备交学费
炎炎夏日退场了,往日的淫威消失殆尽。
Kevin的BANGLE订单与另外客人的首饰盒均已安全出仓。新开的二十款模具也陆续试模、修模正常。我原本以为可以稍稍缓气一阵子,不料,Sid又下BANGLE的订单了,订单量也可观。刚刚放松的心又被揪上来,重新回到忙碌中去。但是这忙碌是开心的,这忙碌是难得的。我对自己说,大勇,加油干,成功就在前方了。
二〇〇三年,太忙碌了,忙碌得让我不知四季,不知人间与天堂。
由于积攒了丰富的经验,加上自己的小心翼翼,心想这单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有时,问题偏偏就出在“自我感觉良好”上。问题就像是苍蝇,无处不在,除非你真正成为一只无缝的鸡蛋。说到底,还是自身的因素,工作不到位,就像那条耳熟能详的交通禁示语:事故出于麻痹。
Sid在E—mail中说得清清楚楚,颜色一定要按照PANTONG(美国潘通公司,当今交流色彩信息的国际统一标准)色卡号来做,大货生产前要先寄确认样方可生产。我想当然,以为对着色卡号上的颜色相差一点点问题不大,就安排加工厂直接生产了,这样想在交货期上争得主动,赢得宽松的时间,不至于每次都手慌脚乱。Sid收到大货样后说,有三款的颜色不对,需要重新打样寄样。当时,我没有检讨自己的工作态度,反而在心底里怪Sid过于较真了。在后来的经商日子里,我才深刻了解到,颜色的准确度对客人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日本与韩国的客人,对颜色的刁钻要求让人几乎难以忍受。
颜色不对,那已经生产出来的产品都得回炉。加工厂是按我的“旨意”生产的,他们没有过错,损失必须由我来承担。我又交了一笔学费,好在不是很惨。
一天,我开车行于宗泽路与稠州路交叉口等绿灯时,扭头无意中看到旁边一辆车上的人像极了老五,但车又不是老五的本田雅阁。我按下车窗玻璃想看个究竟时,绿灯亮了,那辆车吱溜开走了。
我这才想起有日子没与老五联系了。这日子过得太忙碌,时间太少太不够用,大多时候想给朋友一个电话都一次次忘记。到办公室后,我掏出手机拨了拨老五的电话,语音提示老五的手机已停机。
我看了看小梅,试了几次才开口问:“小梅,你知道老五的手机停机了吗?”
小梅脱口而出,说:“知道呀。”
我问:“什么时候停机的?”
小梅说:“有些日子了。”
我无来由地说小梅:“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小梅说:“为什么要告诉你一声啊?真好笑。”
我一时语塞,小梅说得也有道理,老五的手机停机没必要刻意告诉我。我又问小梅:“那你知道老五的手机为什么停机不?”
小梅说:“不知道。”
我说:“那老五有没有新的手机号?”
小梅说:“不知道有没有,他也没告诉过我。哥,你怎么老是问我老五这老五那的,你们不是哥们么,干吗问我啊?”
我说:“我不是以为你知道么。”
小梅说:“为什么我会知道?真是古怪。”
我说:“你和老五不是经常发短信聊天嘛。”
小梅说:“早就不聊了啊,没什么好聊的。”
我在想,老五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按常理来说,老五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才不正常,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老五没有出事,安安全全的为好。
我同小梅说:“小梅,你觉得老五会不会是出事了?”
小梅反问我说:“出什么事?”
我说:“是不是被抓了呢?”
小梅想了想说:“有可能吧,干那种事很危险的,不是正当事,很难说。”
听小梅这么一说,我有几分坚定自己的想法,老五这回是真的出事了,不然上次说得好好的要过来玩也没来。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要么老五又跑路了,这次事情比较大,手机号都不宜用了;要么就是老五被抓进去了。
这只是个猜测,结果要等我回到老家的小县城才能证实。
第55章 家是我打拼的力量源泉
秋天过后,Sid与Kevin在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仿佛在无形地较着劲儿,俩人都疯狂地订着我手上一系列的ACRYLIC BANGLE。你二十万,我就三十万,你三十万,我就五十万,这种情形持续到二〇〇四年夏。
ACRYLIC BANGLE这个系列,是我经商生涯中比较得意的一笔,确实也疯赚了不少。我用七字语来概括就是“谢天、谢地、谢自己”,天时、地利、人和,终归于天道酬勤。
返单的次数多了,各个环节就轻车熟路,不用再手忙脚乱、顾东又顾西了。我也得以有时间来考虑买房给母亲安住的事。
我打电话给了我县城地税局的高中同学刘东明,向他打听哪里有楼盘出售或是新的二手房。刘东明说,他的一个亲戚家有一套房,崭新的,想转让。
我问什么价位,并说价位不能太高,太高买不起。我不想让同学知道我挣了点儿钱,这样有利于正常交往。没挣几个钱就闹得同学间沸沸扬扬的没什么意思,平淡、低调一点儿更好。
刘东明说:“是三室一厅,价格在十多万吧,诚心要的话,我就帮你问清楚。”
我说:“可以,这价位合适。”
刘东明便问我现在干什么,好几年都没见我了。我说我在浙江打工。同学不信,他问:“打工就能买得起这么好的房子了呀?”
我笑笑说:“苦苦节约出来的,呵呵……”
两天后,刘东明给我回话,说价格在十三万左右,要我回家面议。
我和小梅商量了一下,交代了近几天的主要事项,就启程回老家买房。
回到老家小县城,在同学刘东明的引见下,我和房主匆匆见了一面,看了房子后又谈定了价格十二万六千元,双方签了份协议。
协议上写明先付房主两万元订金,让他先把房子过户,过完户后我再给他余款。我算算日子,离过年也不远了,就同房主商量,稍推迟些日子,等我回家过年时看到房产证就一手证一手钱。房东没意见,表示同意。
事情办得很顺利,我请同学刘东明以及房主吃了顿饭,表示对同学的感谢。
吃完饭后,我去看金子和女儿。女儿被岳母带去玩去了,没在家。金子对我的突然来到,有些意外。我跟她说我是回来买房的。金子没说什么。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打算和金子谈谈,还没开口,金子说天晚了,要不让我睡家里,她去她母亲家。我很知趣,我现在要做的是尊重她。于是我说不用,出了门。很晚了,我才驱车回到了乡下。
母亲见我突然回家,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母亲说:“妈,我们今年换个地方过年吧,你看怎么样?”
母亲迟疑地望着我说:“大勇,你开车开晕了是吧?放着家里不过年还到哪去过年?你可别说要去义乌过年啊,妈可不去外地过年的。”
我呵呵笑了起来,说:“不去义乌,去县城里过年怎么样?”
母亲没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她更加疑惑地问:“去县城里过年?金子那里吗?你与金子和好了呀?”
我说:“不是。是我们的新家。”
母亲说:“鬼扯,城里除了你原先那套房子,我们哪里还有家?”
我说:“没有房子不能买呀?呵呵……”
母亲心疼地说:“那得多少钱哦,十几万总要的吧?大勇,挣几个钱不容易,不能乱花,要省着点儿用才行。”
我说:“妈,你放心,这点儿小钱对你儿子来说不算什么事。”
母亲不高兴了,训诫我说:“大勇,没挣一个钱就花两个钱,这事可不妥,不是持家过日子的办法,你要多想想以前没有钱的那些日子……”
我打断母亲的话说:“妈,你就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再说,这房子我都买好了。”
母亲吃惊地望着我说:“什么?房子都买好了?”
我说:“是呀,这次赶回来就是签协议的,明天还得赶回去呢。”
母亲说:“干吗这么心急,过年回来再买不一样?”
我解释说:“等我过年回来,单位上都放假了,过不了户,好多事不好办。现在办好了,我们过年就可以去城里过了。”
母亲说:“我可不去,我喜欢住乡下。城里也没个熟人,成天做哑巴子。”
我说:“住一住不就熟了么?左邻右舍的也有老人的,没事多说说话就自然熟了。”
母亲坚持自己的观点,城里不如乡下好。母亲的意思是说,城里是别人的,乡下才是自己的。我清楚母亲的心思,等过年回来再说吧,这事不急。
第56章 和朋友做生意,可能你们的关系就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想按原订计划返回义乌,母亲死活不同意,说我太累了,开车危险,要休整一天才可出远门。面对母亲的关心,我不能过于执著,只能选择留在家里休整一天。
吃过早饭,我看天气不错,就同母亲说,想去父亲的坟墓上看看去。母亲说:“又不是什么节日,去墓地干吗?不要去了。”
我说:“每年的清明节,我都赶不回来给父亲扫墓,难得今天有空,就去清理清理父亲坟头上的杂草吧。”
母亲说:“按乡下的规矩,不逢节不能去整理先人坟墓的。”母亲口中的“节”是指清明、八月半、冬至、大年这几天。
我说:“行吧,我不带农具去,空手去看看。”
父亲的墓地在屋后的山坡上,离家大概有十多分钟的路程。
虽说季节上是冬天了,众多杂草已然枯萎,伏在了地面的泥土里。但是,历经四季,父亲的坟墓还是被杂草层层包围。我用手拨开枯黄的茅草,钻进灌木丛中才找着了坟头。
祭坛上也长满了叫不出名的杂草与灌木,有枯萎的,也有长势旺盛的,它们自由而肆意地生长与繁衍,仿佛知晓墓主人家的不孝子远在他乡。
一阵阵心酸与寒冷在那一刻袭击了我,将我固守的亲情击打得溃不成军。父亲地下有知,请宽恕我。生前您一直在宽恕我,生后还在宽恕我,而我除了请求你的宽恕外别无所能。
我用脚发疯而又仇恨般地踢踩着地上的杂草与灌木。我后悔自己没有带一把柴刀或是锄头来,我才不管什么乡风与民俗,这一切远远比不上我想为父亲做一点点人子之事。祭坛前的杂草与灌木在我疯狂的踢踩之下全部匍匐于地,但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一轮轮地淹没父亲的栖息之所。
是呀,我该整整父亲的坟墓了,砌成水泥墓以根除杂草的侵袭。父亲已经走得太远了,无论我做什么都抵不上父亲曾经给予我的,无论做什么,只能是让我追忆父亲之心好受些。
我在祭坛前跪了下来,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掏出香烟点燃了两支,一支插在墓前,一支含在我嘴里。烟雾袅袅中,我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场景中,一次次与父亲对坐着,抽着香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我也不确定自己在父亲的墓前坐了多久,又与父亲说了多少自己内心的感受。我每抽一根烟时都要给父亲续上一根,父子俩本就是烟鬼,有烟,感情上感觉更近,更能回到从前与父亲对坐的往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