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西沉的太阳晕染了天边,那仿佛血一样的红色放射出近乎绝望的光芒,那种壮丽的凄美,淡却了生与死。渐渐,余辉掠过地面,消逝不见,只剩下暗沉的蓝仍留恋在天空,好像期待在黑夜来临之前,白昼能再次带来光明和自由。
尽管大脑发出不要睡着的命令,但是欢馨仍然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朦胧间,屋外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车轮的滚动声,并逐渐向这里靠近。她一个激灵霍的睁开双眼,转头一看,曼菲斯德业已被惊醒,正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
欢馨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走到门边,探头向外张望。就着不太明亮的月光,只见远处奔来一群溃不成军的苏联士兵,衣衫褴褛,其中还有不少伤兵。这么一大群人个个神色凝重,除了急促的脚步声,竟听不到一丝说话声。
自从1941年6月德国出动190个师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后,至今也有2个多月了,德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突入苏联腹地,让苏联红军节节败退,显然这是一支正在撤退中的部队。
要是被他们发现她和一个德国人在一起,还不把自己当间谍枪毙了?想着,欢馨突然一个转身跑到曼菲斯德跟前,一边将稻草、柴火胡乱地盖在他身上一边快速地解释道:“苏联人来了,你先藏在里面,千万别出声,其他我来应付!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都得死!”
刚将男人藏好,就听门口传来厉声的呵斥,可惜说的是俄语,欢馨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想来也就是“里面是谁?”之类的。
欢馨深吸一口气,捂住耳朵尖叫着转过身,脸上全是恐惧和惊慌,然后带着哭腔用英语大喊:“别杀我,我是红十字会的护士,别开枪!”
门外的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接着迅速冲进几个举着火把的高大人影,那橄榄绿色的头盔在火光中散发出冰冷的光芒。他们将欢馨团团围在中间,为首的显然就是那个送曼菲斯德到医院的上尉军官。
真是冤家路窄!欢馨暗叫倒霉,但是脸上却越发显出害怕的神情,一个劲儿往墙角缩,用身形挡住众人射向稻草堆的视线。
“是你?”那个上尉军官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狼狈的女孩,用蹩脚的英语问,“你怎么没撤退?在这里干什么?”
欢馨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假装害怕捂着脸嘤嘤地哭,本来她还打算硬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是谁知这一哭却将心中的委屈、不满、孤独、无助都带了出来,干脆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她这一哭到真打消了苏联士兵不少的疑虑。
这个上尉军官到很有些绅士风度,并没有立刻大声呵斥她,只是沉声问:“你是不是掉队了?德国人就要打过来的,你跟我们走吧!”
欢馨一听立刻顺杆爬,抽泣着说:“我和同事与红十字会的大部队走散了,晕头转向地迷了路。傍晚时他去探路了,可到现在也没回来!”
上尉一听,点点头问道:“你知道红十字会撤到哪去了嘛?”
“是一个叫第涅伯什么的镇!”欢馨竭力回忆着那个晦涩难记的地名。
“是第涅伯佩特罗斯克镇吧,那你应该往那里走!”上尉一指东边的路说道,“我们也撤到那里,来,你和我们一起走吧!”说着就要上前拉她。
那怎么行?欢馨躲闪不及,踉跄着退后一步,却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忙低下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男人的一只靴子没盖住露了出来。
“不用,我还要等我同事!再说,我刚才崴了脚,跟你们走怕拖累你们!”欢馨假装站立不稳,一下坐倒在草推上,感觉身下的那只脚瑟缩了一下。她将手按在上面暗暗紧了紧,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样啊!那好吧,如果天亮还不见你同事,就要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上尉说着从手下身上解下一个军用水壶,又从腰间掏出一把苏联托卡列夫手枪,一起放在欢馨面前的地上,“这个给你,自己小心!”
欢馨感激地点点头,目送着他带着手下走出屋子。刚要松一口气,那上尉又突然回过身来,吓得欢馨的心又猛然加快了跳动。瞧着他来到近前,蹲下身,欢馨更是紧张得脸色刷白。
上尉奇怪地看着她说:“你干嘛这样紧张?”
“我……没……没有……只是脚有点疼!”欢馨舌头打结般断断续续地说。
不过上尉对她漏洞百出的回答到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非常时期,每个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他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很浓的期盼:“我弟弟伤得很重,我看你带着急救包,我们没药,你能帮他看一下吗?”
欢馨听罢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但又不能跟他出去,只好说:“我脚不方便,你把他抬进来吧!”
上尉一听面露喜色,朝后面的士兵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一个伤兵被抬了进来。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满脸血污,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一条腿被炸断了,鲜血淋漓地伤口狰狞地露在外面,血已经染红了身下的担架,嘴里不住发出微弱而痛苦地哀嚎,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已经没救了。
这么年轻!欢馨暗自叹息着。放在21世纪这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可在这个年代,还未绽放却已经要凋零了!听天命尽人事吧!欢馨就坐在地上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用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不一会儿就渗出来了。欢馨无奈地朝上尉摇摇头,上尉见状发出一声低沉的类似负伤野兽般的哀鸣。
欢馨心中不由一阵不忍,拉住刚要移动的担架,取出一支吗啡注入那人的体内,缓缓说:“让他——少些痛苦吧!”
吗啡在当时的环境下算非常稀缺的药品,别说将死之人,就是活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战地医生都不会轻易给伤员注射。现在欢馨竟将它用在一个素不相识,而且生命即将终结的人身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佛说:因果循环终有报。也许欢馨自己也没料到的是,就是今天的一念之仁,却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改变了她命运的轨迹。
那上尉抹了抹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叫瓦列里!谢谢你,好心的姑娘!祝你好运!”说完,他留下一支火把,一挥手果断地带着手下大步离开。
14路在前方(1)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微弱的火光照在欢馨惨白的脸上,有种阴郁的恐怖。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感觉浑身虚脱,但是理智告诉她这里已经不安全,既然有第一批苏联撤军,那马上就会有第二、第三批,她可不肯定自己是否每次都那么幸运。
欢馨强咬着牙撑起微微颤抖的腿,将掩盖男人的稻草和柴火搬开,轻声问道:“你还撑得住吗?我们要赶紧走!”
吗啡的药效已经过去,曼菲斯德又感觉胸口钻心的痛,哪怕一个轻微的的颤动也能牵动全身的神经一齐发出抗议。
他浑身无力,脑袋晕晕乎乎的,真想就这么永远躺下去,但是军人的坚强意志促使他只是微微点点头,努力想要挪动高大的躯体。
欢馨见状忙用肩顶着他站起重新在推车上躺好,感觉男人的皮肤滚烫滚烫的,再往上一看那脸颊已经烧得红彤彤的,忙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水进去。
当时手术的卫生条件太差,看来伤口终究感染了!欢馨想着,毫不犹豫地给男人用上了最后一支抗生素,然后将手枪别在腰间,背起急救包出了门。
9月的苏联,晚上已是有些凉意,欢馨帮男人掖了掖被角,见他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突然想到一件事。
“喂!那个叫什么的!“莫名其妙地救了这个男人,自己竟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欢馨摸摸鼻子好笑地想着。
“曼菲斯德。冯。路德维希,德国武装党卫军第5‘维京’师中校!”男人用虽不大但是很郑重的语气介绍着自己,眼里闪现出骄傲的神色。
对于在如此情况下仍竭力维护着本国军人尊严的男人,欢馨不由肃然起敬,随即也很正色道:“程欢馨,中国人,国际红十字会护士!”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相视一笑,心中的戒备、疑虑在此时冰消瓦解,两个本该处在对立面的人的命运就在这刻碰撞在一起……
被那蓝宝石般晶亮的眼睛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欢馨咳嗽一声转开头问:“你知道回你部队的路吗?”
“你不带我去第涅伯佩特罗斯克镇吗?”显然曼菲斯德被欢馨的问话惊呆了。刚才女孩和那个苏联军人的对话自己都听见了,她难道不想追上大部队?
唉!严谨的德国人,怎么脑子不转弯?要是想将他交给苏联人,刚才她用得着那么拼命吗?
欢馨抚着额头,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惋惜地看着男人,撇撇嘴说:“你如果想去送死,我不反对!不过到了上帝那,可别说认识我!”
曼菲斯德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没想到这个女孩竟要放了他!
“那……你带我到那座山脚下就可以了,翻过山有我们的一个师驻守!”男人指指西边黑压压的一座山,舔舔发白的嘴唇说道。
欢馨顺势望去,那山大概离这里有几公里的路,按照自己的体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里,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总不好反悔吧!她点点头不再犹豫,推着车向着不知名的黑暗前进。
路上很静,只有星星在天上为他们指路,除了远处零星的枪炮声,周围连秋虫的鸣叫都听不见,想来虫儿也避难去了吧!但是这静谧的空气,没来由的就是让欢馨觉得心绪不宁,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欢馨边吃力地推着车子边没话找话地问:“我说中校,你们拼死地大老远跑来苏联打仗,为的是什么?值得吗?”她是属于来自未来的灵魂,虽然不十分了解二战的具体演变过程,却清楚地知道这男人,包括这个男人所在的国家最终的结局。
“元首让我们到哪里,我们就要出现的哪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曼菲斯德坚定地回答。
“哈!这和愚忠有什么分别?我看你们那元首的战略指挥也不怎么样!”由于德国不像日本那样直接地给中国造成过什么伤害,所以她倒也没那么讨厌德国军人,只是纯粹地就事论事。
听欢馨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谈论自己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曼菲斯德不由剑眉一挑,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一个小护士,瞎说什么?”
这下欢馨可不服气了,骨子里白婉婉执拗的脾气又冒了出来,她脚下不停,但说话的嗓门却不由提高了:“我怎么瞎说了?此时你们大概还没取得对英国的控制权吧!又贸然对苏联开战,将战线拉那么长,单就军事补给就是一个问题,更别说会造成兵力分散,顾前顾不了后的情况。德军素以闪击战著称,但那也只是针对波兰、奥地利这样的小国,苏联这么大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的话,难道你还想用坦克和他们打游击?过了9月,西伯利亚最寒冷的季节就要到来,你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滴水成冰的日子只靠你们德国人的忠心就能顶的住吧?”她一口气说完,忽然又感觉好笑,自己和一个被希特勒洗过脑的德国军官谈论这个干什么?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是不希望看到自己救活了他,而他又去送死吧!
听完这番话,曼菲斯德心中一惊,想不到这个瘦弱的东方女孩竟能对眼前的形势作出如此犀利的判断,但站在祖国的立场上,他不能回应,也无法回应。
沉吟半晌,曼菲斯德才缓缓地说:“我虽然不喜欢杀戮,但我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别的……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他将湖蓝色的眼眸投向天边,那里面仿佛藏着过多的忧伤和欲说还休的无奈,深不可测。
不知怎么,那忧郁的眼神让欢馨心中一窒,蠕动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又回到了两人的中间。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出现了几只像鸟一样的东西,迅速向这边移动。
什么鸟大晚上出来闲逛?正当欢馨无聊地做着臆测时,那些东西已越飞越近,还带着低沉的轰鸣声!欢馨到底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竟然没有对此产生丝毫的危机意识,还自顾自地向前走。
“是轰炸机!”车上的曼菲斯德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德军将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坐起,伸手将呆愣的女孩揽在胸前,跃向路边的斜坡。
几乎是在他们翻出马路的同时,只听“哒哒哒……”密集的机枪扫射声就在背后响起,在马路上溅起一溜碎石和尘土。
15路在前方(2)
被男人将头狠命地压在胸前,两人纠缠着沿斜坡顺势滚下。也不知转了多少圈,欢馨才天旋地转地在坡底停住,剧烈的运动和心跳让她感觉五脏都翻了个个儿。
喘了半天,欢馨逐渐缓过神来,但是身体就像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软绵绵的,不由心中暗骂:真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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