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就这样坐到了饭桌前。
叶青把事先投了毒的酒从柜上抱下来。这是熊经常饮用的酒瓶,里面的刺梨、红籽、大枣都是熊先前泡进去的。熊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它们了。熊自己拿来从前用来喝酒的大杯子,坐下等待叶青给他倒酒。叶青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酒溅了一桌子。熊没有在意,端起杯子一仰头咕咚全喝完了,喝完之后还吧嗒了几下嘴。叶青又慌慌张张地往杯子里倒酒。
熊捂住杯口看着叶青说:“你今天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叶青浑身发抖心里一阵发硬。
熊松开捂杯子的手说:“我想全国人民的胆子都给你,你……你也不……敢……”
叶青迟疑片刻便又给熊倒满了酒,熊仍是把头一仰喝了下去。这时熊感到了腹内有些疼痛,他捂住肚子站起来,游移不定的眼光里出现了几分幽怨。他歪斜着站起来往卧室里走,他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随即就向着床扑了过去,他的手空划了几下身子便不再动弹。
叶青用手在熊的鼻子底下试了试,熊的鼻息已显得很微弱。叶青有些慌乱,此时她并无一点悔意,她担心的是熊断不了气。事已至此熊或死或活对于叶青来说结果都是一样。
窗外天色已暗,远处的灯光隐约地笼罩着玻璃上的水雾。
叶青静静地等待着熊一步步地离开这个世界。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像是人的半辈子。她有点无法再继续这种残酷的等待了。她找来三颗五寸长的铁钉子和一把锤她想熊你活着时作恶多端,死了也恶焰难熄,我要让你下地狱,永世不得投胎。
7、放着生路你不走(3)
叶青不假思索地将钉子钉进了熊的头。熊受到刺激后,手朝两边扇了几下,然后他的气管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第二颗钉子钉下去时,熊的两只眼睛大大地凸现出来,血就从眼底往外溢。接着熊的鼻孔、耳朵和嘴里都流出了血。
屋里的光线很暗,这时的叶青已显得很从容。她将第三颗钉子斜插进熊的穴门之前,在他的脑门上划了个弧线,然后她的手停在那里,钉子就准确无误地进入熊的命脉之处。
有一阵子血从熊的身体里哗哗地往外淌,像一条奔涌的小溪,从山崖上突兀而下,泛出一股刺鼻的海藻般的腥味。
叶青将熊的身子翻了过来,使他仰面朝天,血渐渐地停止了外流。叶青用纸擦掉熊脸上的血。熊的嘴半张着,嘴角还挂着已经凝固的血渍。
熊的脸上还有些微热。叶青觉得屋里黑得很害怕,她伸手拉灯的时候,熊的头在叶青怀里抖动了一下,她本能地将熊的头丢到一边。熊的头落到铺上后歪斜着,熊的脸色由惨白变得蜡黄,凸现的眼球把眼皮撑开一道细缝,灯光下能看见一绺眼底的白光。叶青把手指咬出血后,朝着熊恶狠狠地洒去,然后扑上去用一只手按住熊的头,左右开弓就是几耳光。
叶青泣道:“看你吓唬我?你有本事就再带个女人回来睡觉让我看看。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是自作自受。”
巴掌落在熊的脸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这时叶青感到微微发热,头上也有了些汗,刚才的恐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换了一只手按住熊的头,并把他的脸端正过来朝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巴掌。
“你个狗日的杂种,放着生路你不走,偏偏要往死路上挤……”
叶青又是打又是骂又是哭,她实在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有一种立刻就会死掉的感觉,昏昏糊糊地睡去了。
她醒来时,窗外已经有一种朦胧的鱼肚白。隔壁上早班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走过窗外时,停了下来。叶青下床之后歪斜着走到窗前,朝窗外看了一眼,男人蹲在地上正在给自行车上链条。她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踉跄着走到桌子边,拿起熊喝剩的酒,刚喝了一口,就有肝肠断裂的感觉。
于是她大声地叫起来:“救命呀!救命!”
8、鸡飞狗跳(1)
又有人去水池边洗碗。这时已经停水了,空了的水管发出哧哧的扑腾之声。没有人去关掉龙头,扑哧之声断断续续地响着,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响了,这时水已经完全停了。女人们坐着聊天,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女人们问起了王桃花家里的人。
王桃花说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有人说再让陈艺找阿四去打听一下,只要他们也关在这看守所里就没有找不到的。陈艺听了这话就火了,她从床的另一头蹿过来没好气地逼着说话的人。
她说:“你说什么?你以为是哪儿?你怎么不找人去打听?”
说话的人说,我不是不如你那么骚吗?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的时候,就有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管子的另一头传过来,这是有人对着管子在喊叫。女人们停了下来认真地听着。当然女人们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声音,她们是想尽快弄清声音的内容,也就是这声音是冲谁来的。那声音比先前清晰了些。大家就听清楚了,有人在哇啦哇啦地喊妈。声音是从男号房那边传过来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王桃花猛扑过去抱住龙头哭着喊:“小杰,儿呀!”
那边也传来了哭声。女人们仍站着不动,她们全神贯注地听着似乎是两种关于命运的声音奇特的汇合,那感觉像是来自遥远天边的雷鸣令人振奋而沮丧。
王桃花哭了一会儿,突然就止住了。她抽泣着说:“儿,你挨打没有?”
那边传来的还是哭声。
王桃花说:“儿,是妈妈害了你和哥哥,你把什么事都推到妈妈身上,你见到哥哥和爸爸没有?想办法告诉他们,劳改我一个人担了,你听见没有……”
王桃花嘤嘤地哭着就坐到了地上,龙头那边的哭声将管子震得轰轰作响。王桃花的声音在号房里寻死觅活般地飞扬着。那边的声音却像是在幽暗的隧道里顺着时间滑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她四肢抽空了似的软下去,有人走过去关掉了龙头,也有人去劝她,可她却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泪水使她憔悴的脸有了些光泽,她抽泣的时候,两颊的起伏使她几乎已显僵死的肌肉重新鲜活起来。她把头埋进两胯之间,抽泣时她就抬起头来,两个小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屋顶。那模样真的让人能感到她正经历着五脏俱焚的滋味。
王桃花家住在一个生产茶叶的小镇上。记得那天是端午节,王桃花在一阵突然的暴雨里独坐家中包粽子。这一日她总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她不时地透过昏暗的玻璃向外看,她显得有些焦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焦虑。
雨停后一抹阳光照射进来,她感到有一种说不清的疲惫。她开了门看看滚动着乌云的天空,心中就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朝着菜园走去,很快郁积在她心中的阴云样的东西就被园中青油油的植物冲淡了,视线中的绿色使她神清气爽。几只鸡正通过她的视线钻过荆棘进入了她家的菜园。王桃花捡起一块石头连吓带吆喝地将鸡撵进了隔壁李家的菜园。在鸡们慌忙的逃窜中,王桃花发现了自家的鸡蔫耷耷地蹲在笼子里,脖子长长地歪在一边,眼看就要死了。
王桃花扑上去一把抓住鸡,摸摸食包胀鼓鼓的。回到家她立即剖开鸡的食包,里面发出的农药味粘着一股酸味差点没把王桃花弄吐。王桃花被突然撩拨起来的怒火焚烧着。她认为这是李家在向自己示威,今天毒死了鸡明天就有可能拿着刀冲上门来杀人。两家怨愤由来已久,虽然很长时间不曾有磨擦,但两家的仇恨并未消除。想到这里王桃花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这时的阳光被大团的黑云遮住了,院子里阴沉沉的。几十年前因为盗窃入过狱的王桃花,说什么也抑制不住滚动在心底里的酸楚滋味。所有的往事一下子涌进她的脑子里,千言万语汇聚成一种新仇旧恨啃噬着王桃花的心。王桃花觉得自己的内脏在那一抹阴霾的阳光的照射下抽搐得很痛。她又抬起头去看看天,心中的痛就变得坚硬起来。她想,过去小棕绳爬背(被绳子捆绑)时自己都没有眨眼,何况那些都成为了历史,难道还要再受人欺侮而忍气吞声吗?
于是王桃花跟触电似的一跃而起。她迅速将鸡毛煺净将菜板和菜刀放在门口的石桌上,然后又将鸡平整地放在菜板上。王桃花的心情显得格外平静,她仔细地端详着那只白净里透着青绿的鸡。心里想鸡啊你虽为一只任人宰割的动物,今天我在这里为你的屈死申冤了,我要让那个置你于死地的人比你的下场还惨,让他看看王桃花家的鸡不是好惹的,也不是一只普通的随随便便就死掉的鸡,不是谁想下毒手就能随便下得了的。
王桃花仰面朝天喊骂道:“狗日的,出来看清楚了,青天在上,这一刀砍掉的是你儿子的头。”
一阵风吹来,王桃花拿刀的手在空中晃荡了几下,然后她对准鸡头狠狠地剁下去。那鸡头骨碌滚到了地上。王桃花的心就跟着滚动的鸡头扑哧扑哧跳动了几下。于是她心中有了斩尽杀绝的快乐,仇恨也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落在刀上。她将刀举过头顶恶狠狠地喊骂道:“看清楚了,你儿子已经人头落地了。接下来这两刀该剁下你姑娘的脚和手,千刀万剐你们一家。”
王桃花剁得菜板咚咚响,李家女人打开门,看都没有看王桃花一眼,反锁上门绕开王桃花走了。王桃花看见李家女人出来,劲头更旺了,她对准鸡胸膛左一刀右一刀地乱砍乱叫道:“看拿你的老公开胸剖腹,把你们家斩尽杀绝……”
8、鸡飞狗跳(2)
王桃花看着李家女人消失的那条道,越骂越觉着无聊,这是骂给谁听呢?王桃花心里的火一下子化为了灰烬。她被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蔑视弄得恼恨交加。此时侮骂已经无济于事,可刚刚缓和的那股恨却将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火样的东西。王桃花借着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径直冲到李家门口,她举起菜刀在玻璃上来回地挥舞了几下,一串稀里哗啦的脆响平息了她内心所有的怒火。
王桃花回家后紧紧地闭上门,她坐下后呼哧哧地喘气。那些碎裂的声音仍然在她的脑子里。她坐了很久,才平静下来。她平静下来之后先前游动在心中的不安和焦虑重又清晰起来,她明白一场难以避免的战斗就要开始了。但这场战斗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她不得而知。所以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智谋和敏感。整个下午她没有离开窗口半步,透过玻璃上斑驳的油漆她能清楚无误地看到李家。
晚饭时王桃花只胡乱地吃了几口就又扒在窗口。她的丈夫李代很为不解地说:“你今天怎么跟个侦察兵似的。”
王桃花没有理会丈夫,她坚信自己的直觉,战斗已经开始了。
天擦黑时目标终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趿着双拖鞋,摇摇摆摆地进了李家。王桃花认为战斗就要打响了。她将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对丈夫叙说了一遍。
她的丈夫听完叙述之后,觉得事情非同小可,气得在屋子里乱蹦乱跳。
王桃花就胸有成竹地说:“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下手为强。”
李代认为老婆说得非常有道理。夫妻俩就开始认真地商量怎样打好这场迫在眉睫的“战斗”。
王桃花四处找回她的三儿子说:“牛儿,快去把你大哥二哥找回来,家里要出人命了,有人要围打我们家。”
牛儿眨巴着两只小眼睛望着自己的妈妈。他才刚满十岁他无法理解妈妈传达出来的事情的严重性。李代见儿子如此反应急得将手里的半截烟头扔到他的身上骂道:“你这个蠢猪,还不快点,家里的人都要被你害死。”
牛儿打开门朝黑夜中跑去。王桃花软软地坐进一条竹编的躺椅里,窗外的黑映在她的心上,无数不利于自己的恶劣后果,交错着在她的脑中闪现。
王桃花说:“只是把儿子喊回来,恐怕抵不住,我们得分头行动,去找几个人帮忙,设下埋伏,以防万一。”
她看了丈夫一眼。
她的丈夫在沉默中表现出对女人深谋远虑正确性的认可。他从竹椅里翻坐起来说:“这事还得去找小梁。”
于是王桃花急急匆匆地出了门。
小梁是王桃花的表弟,在镇派出所当民警。王桃花赶到镇派出所时小梁有事正准备出门,王桃花拦住他又是哭又是闹地把事说了一遍。小梁眨巴着一只在娘胎里就瞎了的眼不停地抽着烟。他无从给王桃花一个明确的说法,他一急就只能使劲地眨着那只凸现在外泛着暗蓝色光的眼。有一年夏天他身着白色制服出差,因为事情紧急小梁在另一个城市下了火车就不停地眨眼,结果就被便衣警察抓了。有关部门对他的左眼进行了精密的检查。警方怀疑他是特务,眼球里安装了照像机发报机之类的东西,因为一下火车他就东张西望不停地眨眼。那是70年代末,对于着装在形象上还没有太严格的规定。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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