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他笑笑,然后,俯身抱住他,他微怔了一下,伸手推我:“别这样。”
“不要推开我。”我把头抵在他肩头,鼻中是熟悉的青草香气,是他的味道,杂着淡淡的药香,泪水疯一般涌出来,我紧紧抱着他,哽咽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他的手抚到我背上,又放下:“不要这样,放开。”
“不放,”我摇头:“我再也不会放手,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放手的。”
他的声音冷冷响起:“原梦蝶,你听不明白吗,我让你放开我,你这样很令我讨厌。”
“说这话的时候,你心不痛么?这样违心的话,你说得难过,我听着也难过,允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平平安安地出去,然后,忘掉你,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换作你是我,会不会离开?我们已没有多少时间,为什么不让我在你身边过好每一天?你若一定要我离开,再说那样象刀子一样的话,你不如直接拿把刀给我,让我死了干净。”虽然哭得口齿不清,我还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许久不语,身子一动不动,不是晕过去了吧,我惊得放开他,却正对上他的眼,清亮的眸子里水气氤氲,嘴角含笑:“怎么,你不是再也不放手的么?”
心一紧,又一松,我无力地捶他:“你这样吓我,我会死于心脏麻痹的!”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怎么了?”我吓得大叫:“师父,快进来!”
他拉住我手:“别叫,我没事,你捶到我伤口上了。”
师父已冲了进来,宫女太监们也都跟进来,正好听到允倜这句话,所有人的眼都齐刷刷瞪着我,若眼光能杀人,我已死了几百遍了。
第五十四章
师父俯身揭开允倜的中衣,查看伤口,“还好,”回头瞪我一眼:“丫头,你当我刚才的话是说笑不成?”
我松了口气,勉强一笑:“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师父,不怪她的。”允倜轻声道,师父摇头:“你就护着她吧,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护。”
心脏象被人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眼中又浮起水雾,允倜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垂眼看他,“不是你的错,我从来都未怪罪过你。”他柔声说。眼神清亮如波,温软至极。
“对不起,允倜,我,”我汲着鼻子,用力摇着头。
“别摇头了,小心头晃昏了。”师父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两个:“真是服了你们俩个。”眼睛瞄上我们紧握的手,惊咦了一声:“梦儿,你手怎么了?”
我飞快地抽回手,背到身后,脸上热烘烘地,允倜先诧异而后恍然的表情让我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进去。
“梦儿。”允倜低低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羞愧得手足无措,目光轮转时,却正撞上他凝视我的眼,双瞳黑似夜空,象是要把人整个儿吸进去一样的,带着让人眩惑的魅力,一时竟看得痴了。
“咳。”一声轻咳,惊醒了我,抬眼时,皇帝正站在床前,我惊跳起来:“啊,我去洗手!”顾不得所有人震惊我对皇帝无礼的目光,冲了出去,只听师父在身后骇笑:“啊呀,青萝,快跟去照应梦儿,她知道在哪里洗手才怪!”
随着青萝去后殿洗手,净面。看着水中漾开的红丝,有点心酸,又有点喜悦,多好,他在我身边,活生生的,不用再去对着手上的血迹来感知他。只不过,我在温水中展开手掌,刚才,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有力,如今却是冰冷无力,心很痛,泪水悄然滑落在净手的铜盆里,一点点,一圈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青萝突然冷笑。
我抬头看她,那晚温柔和气的青萝如今对我是满眼厌恶,我对她微微一笑:“青萝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中了迷魂大法,身不由已而已。”
青萝冷硬的表情和缓了点,递给我一个青白色的瓷瓶:“玫瑰露,擦手的。”
我谢了接过,看着我擦手,她幽幽地道:“你就是故意的,我们那位主子,也不会怪你。”
我吃惊抬头,她明媚的眼睛从我脸上缓缓扫过,又垂了下去,淡淡说:“我十一岁时就服侍主子,主子虽然待人和气却从来赏罚分明,底下的人,很少敢恃宠而骄的,你,”她顿了顿:“好自为之吧。”
青萝说话的语气令我不太舒服,心里似有个蚂蚁在爬一般,不过,我选择忽视这个感觉。
回到允倜那里时,允倜正与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说话,高大健硕的背影,“大哥!”我脱口唤道。
原立平闻声回首,下一瞬间,我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他紧紧抱住我:“小妹!”又松开手:“让大哥看看,天,你怎么瘦成这样?皇上,您虐待我小妹!”他指责着,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没事吧?有没有生病?”惯常地连珠炮似的发问,我只看着他,笑着摇头,他看来虽然面色有点憔悴,但是精力旺盛,几日的大牢明显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皇帝板着脸:“放肆,你敢指责朕,凭原梦蝶做的事,朕杀她十次都不为过,只不过关了几日的牢狱,”话还未说完,允倜已经打断他的话:“皇兄,”语气嗔责,皇帝马上闭了口。
“立平,你看到梦儿,比见到我没死还高兴么。”允倜斜依在床头靠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我赶紧推开大哥,站好。
“才没有,我刚听说梦儿伤了你时,原准备大义灭亲的,不过,”原立平笑嘻嘻说:“梦儿不是存心的,你也不能为难她,是吧。”
允倜但笑不语,皇帝骂道:“原立平,你与朕说要来看望靖王,你是来看靖王的,还是来见你这个宝贝妹妹的?”
原立平嘿嘿一笑:“当然是来看靖王千岁的,我不知小妹在这里,以为还在天字女监呢。”
皇帝冷哼:“现下都见到了,你也可以出宫去了。”
“是。”原立平弯腰行礼,眼睛扫向我:“只是,微臣希望可以与小妹一同离开,家父很是挂念她。”
“也好。”皇帝还未开口,允倜抢着说,“我不走。”我声音平净:“大哥,您回去告诉爹爹,梦儿一切安好,等过几日靖王千岁身子大好了,就回去。请他老人家不必挂念,多多保重身体。”
大哥还要开口,皇帝摆手道:“就这样,你跪安吧。”他只能无奈地跪安,依依不舍地离开。
皇帝坐在允倜身边与他说着话,这几日只见允倜昏睡,难得今日清醒这许久,看皇帝的神情,很是高兴,张德子来回报说古突国的使节已到,他叮嘱了几句才离开,走到门口,又回首对我:“好生照看着。”威严中,多了点温和。
晚膳时,允倜什么都吃不下,强喂了几口参汤,刚喝下去便吐了出来,杂着血丝,我怔怔地看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笑了笑,“傻瓜,没事的,天天躺着不动,当然没胃口。”
“是啊,”我强笑:“这些菜式,我看了都没食欲,明儿我来做菜。”
“你会?”他不相信。
“会。”我扭过头飞快地擦掉眼泪,回头对着他笑:“做得很不错呢,我的同事很喜欢我烧的菜。”
“同事?”他疑惑地看我,我解释说:“就是在一起工作的人。”他恍然,又问我:“你工作?家里没男子吗,为何让你出去工作?”
“在我们那里,男女都要工作的。”
“很奇怪的地方。”他说。
“应该是很奇妙的地方,我的一切,你都不知道吧?”我微笑着问他:“想不想知道?”
“很想。”他浅浅一笑,如天际清月。
忍着心痛,我说:“我一天告诉你一样,慢慢讲,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说个十年二十年的,差不多能说完吧。”
“嗯。”他轻轻说:“好的。”长长的眼睫毛如蝴蝶扑翅,他慢慢合上眼,声音低垂:“梦儿,我有些累,睡一会,可好?”
“好,”我哽咽着:“记得明儿一早醒来时叫我,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吧?明天,我告诉你。”
他没有回答我,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若有若无,脸颊却是触手冰冷,“师父!”我惊跳,师父过来把了把允倜的脉,说:“只是累了。”
一身的冷汗,师父看到我煞白的脸,叹口气:“梦儿,你要有心理准备。”
一句话让我压抑了几日情绪彻底崩溃,我冲出门,放声大哭。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允倜没有醒来,第三天,他也没有醒来。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希望一天一天变得渺茫,花苡芬没有来,这个时代靠的是飞鸽传书,若找人的人都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里,鸽子怎么能知道?
我静静地坐在允倜身边,看他沉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黑影,浅浅粉色的唇,紧紧抿着,嘴角微微上翘,上弯成一个好看的菱角,伸出手指,用指腹在他脸上细细绘着他的眉毛,眼帘,唇线,手下的人清俊高贵,指尖触摸的冰冷又让人感到遥远淡漠。
脑中,是漫天雪花中,艳红梅树下,青袍玉簪,风华淡雅,有着朗月清风般微笑的少年。心动,也许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他不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只是,我没想到第二次的感情竟会如此刻骨铭心,而且,居然会让我有种生死相随的决然。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苦笑,这对我来说,也只是奢求,没有轮回,没有来世,我不过是一缕断了尘缘的魂魄罢了。手中能握着的,只有今生。
浑身一震,脑中有个念头激闪而过,是了,我既断了尘缘,就应与凡尘没有关系,允倜怎会因我而死?
心剧烈地跳动着,见鬼,我怎么忘了此事!
“梦儿,你怎么了?”师父进来为允倜输真气,见我激动的异状,奇怪地问。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通一件事。”我笑着,平伏着因心跳过快而有些紊乱的呼吸。看着师父为允倜输入真气。
良久,师父直起身,漂亮的脸上满是疲倦,自从允倜出事后,他从没睡个整觉,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输一次真气,已是疲惫不堪。抬首之际见我笑得灿然,不由有点心惊:“丫头,你笑得忒怪异。”
我抚抚自己的脸,不会吧,怪异?只是有点高兴罢了。“今天已是第六天了,您说的那个花苡芬会不会来?”
一提花苡芬,师父的脸便垮了下来,我拍拍他的肩:“没关系,会来的。我们还有四天时间呢。”
师父去了外间休息,青萝送来参汤,我接过来,熟练地扶起允倜的头,嘴对嘴,将参汤哺入他唇里,宫女们已见惯不怪,开初她们见到我这样的喂药方式,可是吓得目瞪口呆的,人可以数日不吃饭,但不可一日脱水,古代不能为昏迷的人输液,只能强灌水了。看她们努力了半天都喂不进水,要不就是让允倜呛咳吐血,我只能试一试这种方式。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我对她们说,她们脸涨得通红地看我给允倜哺入各种汤水药汁,允倜在昏迷中,倒也不会呕吐,基本都能喝下,宫女们后来还是很认可我的方式的。
把空碗递回给青萝,我擦干净允倜唇边残留的参汁,回头对青萝说:“青萝,我做的,你可都看会了?”
青萝不解地望着我,我笑一笑,说:“每日早晚一碗盐开水,温热的就行,早上喂过水后半个时辰,喂一杯牛奶。一个时辰后,喂果汁,午时有什么汤看着调整,下午果汁,牛奶,每隔一个时辰就喂点,再来是参汤,早晚吃药后,用清水给他漱口。”我一口气说着:“记住了?”
青萝点头,我又看向雪雁她们:“都听清楚了?”
她们点头,“好,”我说:“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就照做吧。”
“小姐,您要走?”青萝因着我这几日对允倜不眠不休的照应,早已对我改了态度。
“是啊,要走。”我的声音有些苦涩,四天,只有四天时间,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四天只是弹指一挥间。我必须快一点了。
“您要去哪里?”雪雁问。
“只是回家一趟。”我说:“你们都先下去,我想与你们主子单独呆会。”
“是。”青萝与雪雁笑着对望一眼,领着众人下去了。
遣走了所有的人,我坐在床边,俯身环住允倜的脖子,把头抵在他额头上:“允倜,你说话不算数,答应我第二天醒来听我告诉你名字的,你却睡到现在。”慢慢拥紧了他,紧贴着的脸颊是冰冷的,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在鼻端,“我不能等你醒来,没有时间了,现下,我告诉你,要记住了,你若忘记了,我会很伤心的。”在他耳边,我轻轻地,缓缓地说:“我叫原梦,朋友们叫我小梦,家人叫我梦儿。”
轻轻地吻住他的唇,他的唇柔软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