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家禾疑惑地看着他。
少爷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一样。”
“……”家禾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径自陷入沉思之中。
他看出来了。
她对韩凯确实另眼相看。因为,他很像她心里的另一个人。
少爷扳过家禾的脸,她挣扎着要他放手。
他却皱眉望着她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泄了气似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家禾敌不过他的力气,惟有用手挡着眼睛,眼泪却不断地从脸颊上流到颈后。暖暖又冷冷的,脑中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而清楚。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少爷忽然扳开家禾的手,看着她说:“我不问了。你别这样……”
家禾失神看着他,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却不由自主地说:“谢谢。”
凌晨一点,家禾坐在卧室的窗前发呆。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故事,却原来再次想起的时候,所有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和真切。
韩凯令她想到子崴,她以前的男友。其实他们两人并不相象,但韩凯的某些表情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
三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但原来伤口还在,因为她从未试着让它结痂。
隔壁,少爷靠在床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已经满是雪花的电视屏幕,没来由地感到浮躁。
又或许,是有来由的……
过了很久,他关上电视,起身去客厅抽烟。
“我还以为你睡了。”家禾的声音忽然响起。
少爷有点错愕地转身看着她,点着的香烟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家禾晃晃手中的杯子:“我起来喝点水。”
“哦。”他倒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今天,谢谢你。”家禾尴尬地说完,便回房去了。
看着家禾轻合上的房门,少爷灭了烟,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她最近经常跟他说谢谢。
来到上海三个月;少爷终于有了第一份工作。
”咖喱饭?!”他瞪着家禾;”你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家禾跟在少爷后面从卧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卧室:“明少;我知道你是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但是;这个牌子在日本是很有名的;天皇都点名要——”
“我不管天皇地皇。我不干!”他狠狠瞪她,然后点了根烟。
家禾沉下脸,从他手里抄走香烟:“我不管你干不干,合约已经签了。下个礼拜一你就要去。”
说完她叼着烟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郁闷地说不出话来,用力把打火机往床上一扔,竟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礼拜一的早晨,少爷还是跟家禾一起出现在摄影棚内。
“不要总是黑口黑面嘛……”家禾脸上挂着笑容,嘴上却咬牙切齿。
少爷不领情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那你来拍,我回去睡觉。”
“哎!”家禾无奈地抓着他的长臂,赔笑道,“少爷……。”
James眼睛转了一下,好似有了新想法。
“我要吃许留山的芒果捞。”
家禾苦着脸:“这里是莘庄……”
“我不管,开机之前一定要。”他得意地双手抱胸往沙发上一坐。
她扁扁嘴:“是不是吃了就好好开工的啊。”
“看本少爷心情。”他笑笑地抬头看她。
她拍拍他的肩:“别出乱子。”
跟旁边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通常开工都是早上8点到,差不多10点开始拍。少爷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GBA玩了起来,冲了几版超级马里之后,他开始无聊地四处张望。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来通知他再过20分钟要开始拍了。
“搞什么,说好开工之前要的。”少爷自言自语,心里却在想她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快一个半小时了。
正当他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的时候,两杯芒果捞出现在他眼前。
少爷抬头看家禾,她脸被晒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他眼神忽然一沉,接过杯子开始吃起来,不过嘴上不忘抱怨:“叫你去买个芒果捞,不是叫你去泰国买芒果,去这么久,就快开工了。”
家禾放下包,捶了捶肩:“这里到浦东很远的好不好。”
他猛咳了几下,她连忙帮着拍他背。
“你去浦东买?!你脑抽,这么远。”他一边擦着嘴边的渍迹一边瞪她。
“不是你说世纪大道那家跟香港的总店味道最相似吗,我知道你一向嘴叼,买回来不合你心意你不肯吃的。”家禾对他的大呼小叫并不在意。
少爷愣了几秒钟,忽然低头沉默而专心地吃起手中的芒果捞。
“给你。”他把另一杯递给家禾。
“不要了,你这么喜欢吃,我特地买两杯。”家禾做到沙发扶手上,随手打开矿泉水瓶子大口喝起来。
“对了,我去问下导演。”她想起什么似地起身去找导演。
少爷看着她的背影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好似杯中的芒果捞又甜了几分。
“停!”导演摇摇头,“小周你这样不行啊。”
少爷可能对上海的称谓还不十分习惯,因此并不觉得导演在叫他,还是木知木觉地坐在道具桌前。
导演走上去,耐心地问:“我们要表现的是你在外国吃到这个咖喱饭,这个味道让你想起了在故乡的女朋友,因为她经常烧咖喱饭给你吃,跟这个味道一样好,你明不明白。”
少爷认真地点点头,他虽看不懂中文,但家禾已经把剧本念过很多遍给他听,要拍成什么样子他当然知道。
“所以啊,你要有那种,想起女朋友的时候无限温柔无限思念的表情。”导演虽然没有说明自己是在示范,但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表情确实是很温柔很思念……
少爷疑惑地皱起眉头,他以前的工作,大多要求他面无表情,导演说香港的女孩子喜欢这个。偶尔他也拍些鬼马的广告,那更轻松些。不过温柔就……讲实话,他也从未知道自己温柔是什么样子。
“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点头。他14岁就有女友,其实追溯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12岁。
“现在呢?”
他摇头。刚来上海三个多月,还未够时间认识女孩子。
“那你回味一下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导演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好象在回味的那个是他。
少爷歪头想了想,幸福吗?
“好象不觉得……因为女孩子总是要你做这个做那个,你做不到她们就发脾气,一发脾气我就没耐性,然后就game over。”
导演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么说,从来没有女孩子让你觉得幸福吗?”
少爷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忽然他眼神一沉,迅速瞥了家禾一眼,她好似在想心事,注意力并不在他这里。
他闷闷地说:“也不是没有啦……”
“那就对了,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让你觉得幸福的女孩子,做了一件让你觉得幸福的事情。”
少爷怔怔地望着摄影师身旁桌子上,那两杯芒果捞。
“当你离开她以后,有一天又回味到那件她曾经为你做的,幸福的事情,这时候,你会有什么表情。”导演一边说一边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示意摄影师开始拍。
这个时候,少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去年圣诞节的之前。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又穿得单薄,在跑马地的大街上等家禾来接。那天晚上港道的交通竟出奇得差,她从公寓坐了四十分钟的车,才在街边找到他。
他一回去就发烧了,第二天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她问他想吃什么,他当时首先想到的,是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圣诞节之前买给他吃的德国起司蛋糕。
家禾于是出门去买,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床头柜上放着的,就是妈妈曾买给他的那种牌子的起司蛋糕。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射中一样,有了些跟平时不同的感觉,在那个香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圣诞节,他独独感到异样的温暖。
其实他的病第三天就好了很多,但他还是装做病情恶劣,每天都要求她去买那个蛋糕。她为了照顾他,还放弃了原本跟宝淑约好的欧洲旅行。
终于在圣诞夜那晚,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我说要吃德国起司你去买了这个?”
“因为有一次我们在尖沙嘴逛街的时候,那家店开张,你说以前你妈妈也经常买这个蛋糕给你吃。”
家禾说地再自然不过,却不知道这句话在他心里有多大的影响。
从未有人真正关心他到底说了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即使他那些女朋友,也总是只会问他,喜不喜欢她,喜欢哪里,会不会永远喜欢她。
是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从未有人认真倾听他的说话,从未有人认真了解他的想法。
跟男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讨论着怎样玩,怎样结识女孩子;跟女孩子在一起时,她们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喜欢她们。他从未拥有过一个这样关心他的人,即使是他的爸爸,也以为付出的关心永远等于付出的钱。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不会讨好他,不会奉承他,不为他的外表折服,也不会因他的坏脾气退缩,她知道关心他,倾听他的说话。
他想,那一刻,他所感到的大概就是幸福吧。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圣诞礼物,因为他终于也拥有一个关心他的人。
“停。”导演激动地跳起来,“你真是表演得太好了,虽然你年纪还小,不过我看你以后满有前途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匙,他只是开了个小差。
导演一遍遍看着样片,跟身旁的工作人员讨论各个镜头的细节。已经有人在收拾道具,而另一批人在搭新的场景。
这里的戏,送走一出,迎来一出。
少爷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吃着芒果捞,家禾帮他按摩。
“哇,你会不会按摩,小姐?老是按一个地方。”
家禾没好气地用力捏了一下:“我是不会按,我又不是按摩小姐。”
“多少敬业一点。”
她挑了下眉,对他的态度不满,却忍气吞声地继续按。
这时有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去看样片。
画面开头是少爷回到家,屋子小而凌乱,表现出他是去外国留学。然后他打开冰箱拿出速冻的咖喱饭,在微波炉里面热了几分钟便拿出来吃,吃了几口之后,突然停下来想起以前跟女友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一起的画面隔天出外景拍)。然后,便是少爷特写的镜头。
他愣愣地举着手中的银匙,脸上表情无限温柔,眼神闪闪烁烁却很深情。忽然他无声地叹息,好似想到一些事,生出了感慨,又有一丝无奈。最后他竟兀自微笑起来。
“哇……”家禾忍不住赞叹,这是少爷吗?
不只她,所有的工作人员似乎都被少爷这段的表演感动了,导演很得意地摸摸下巴。
他本人却目瞪口呆:“不许放!剪掉它!”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段表演简单自然,一气呵成,简直太完美了。”导演好象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径自得意得很。
他感到十分窘迫,这样的表情,他不要其他人看到,更不用说是在电视中一遍遍地播放。令他觉得那商品不是咖喱饭,而是他自己。
“我也觉得很好,不像平时的你。”家禾也一边看着电视画面一边中肯地发表评论。
这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应该有的表情,而不该是他平时那样一贯冷眼相对、又嬉笑尖讽。
“我平时是怎样?!”他抓到话柄逼问。
“啊……”家禾尴尬地转过头看着他,勉强干笑了两声,“也还好了,就是没有这样温柔,看起来简直是在……”
“什么?!”少爷板起脸来。
“……”
“说。”
家禾眼珠转了几圈,最后才呐呐地说,“发情……”
他大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伸手去拉她的头发。
“啊。”家禾吃痛地抓住他的手。
“我叫你胡说。”他心软放松手上的力道。
“不说了。”家禾只得求饶。
等他一放手,她便使劲揉着头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拉她头发来惩罚她的习惯。对于他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她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可笑,只是开始考虑是否要把本来就不长的头发剪得再短些。
身旁的工作人员纷纷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到他们身上。扯头发,看似一种惩罚,却暧昧地表示两人关系不一般。
“再弄就乱了。”少爷拉下她揉着头皮的手,不自觉地帮她理理头发。
家禾的发型跟他是一样的,只是她的发更长一些。记得是上次他拍流行杂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