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他今天早上有些工作上的事在谈,我等下会打电话给他看他有没有开完会,我保证会议一结束他就会来的。”家禾有礼地解释。
蔡总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副绅士派头,穿着随意但时髦,很有专业人士的风范。跟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比较轻松,没必要作过多的解释,他们总是能了解。
“当然,那不如我先把我的一些想法跟你谈谈吧。”
家禾的笑容充满感谢。
只有她心里知道,少爷那只猪,是因为昨天晚上打电玩打到太晚,今天早上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挖起来,才自己一个人先来的。
蔡总告诉她,James的外形很适合他们最近代理的一个运动品牌,所以想先找他拍些样片给客户看。
最后他竟然主动提出只要家禾转告少爷就可以了。她连忙称谢,省去她另一番解释了。
走出蔡总的办公室,家禾在走廊又遇见了韩凯。
“其实昨天我看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很面熟了,刚才才知道原来就是样片里的那个。”他好象很快就能跟人熟络起来。
家禾只是笑笑,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
“那下次再见吧。”他懂得适可而止,然后推门进了办公室。
在按下电梯按钮的一刹那,家禾偷偷打量他映在大理石墙上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十一点,家禾买了午饭回到公寓的时候,少爷还在床上。她不耐烦地走过去踢了他一脚,立即引来他的不满。
“大少爷,”家禾提高音调,“饭凉了我不会帮你再出去买。”
少爷勉强睁开眼睛,问:“吃什么?”
“便当。”家禾没好气地回答。
“What?”
家禾在他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把一次性饭盒放到窄小的桌上,然后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吃不吃随你。”
家禾想,这家伙显然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识趣的就吃,否则午饭自己解决。
“你去给我到对面的面店里买碗叉烧面上来。”少爷说完又倒下把被子蒙住头。
“要吃你自己去,我不去。”她今天好象特别倔强。
少爷挫败地低吼了一声,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抓起家禾放在桌上的另一个饭盒,便吃了起来——他是真的饿极了,忍住没有打电话给她是因为早上拒绝跟她一起去谈工作事务,这点上他知道自己理亏。
家禾吃到一半,忽然把饭盒放下,然后皱眉瞪着他:“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要去广告公司吗,你为什么还玩到那么晚?”
“我想玩不可以啊。”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还靠在墙上,头发凌乱,状似民工。
家禾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为了工作我才……”
她本想说我才懒得看你之类的话,但以她的性格,始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最后她只好又苦口婆心地劝说:“现在跟以前的时局不一样,你要珍惜所有的机会。”
少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吃饭的速度减慢下来,但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家禾无奈地用手掌轻拍着桌子,视线重又调回到便当上,轻轻地说了句:“我不想你被人看扁……”
“我明白。”少爷干脆地回答。
她抬头看着他,打量他话中真实的成分有多少,最后她还是放弃地开始吃饭。
他对她来说,从来就很难理解。虽然他们都在澳洲接受教育,但她是外来移民,跟他这样土生土长的ABC完全不同。再加上他顽烈的脾性,他们两个简直是南辕北辙。所以她从没想过要有多了解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完成工作。渐渐地,她就习惯于他各种放肆和无聊的行为,潜意识中也逐渐站在一个保护者的立场上看待各种关于他的问题。
家禾抓起面纸用力哼了下鼻涕,心想,大概她潜意识中,就是一个母性比较强的人,只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需要她保护的人。而少爷,虽然倔强高傲嚣张,却是一个直率且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于是她习惯于帮他处理各种问题、应付各种场面。
她苦笑了一下,有时候,还真觉得自己很贱。
“今天晚上我想去新天地的酒吧。”少爷突然说。
她继续吃着鱼排饭:“你初来乍到,自己小心。”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光饭盒里所有的东西了。
“晚上我约了广告公司的人吃饭。”
“谁?”
“就是你上礼拜去面试的那家公司的主管。”
“咸猪手?”他不客气地说。
家禾被他逗笑了:“什么咸猪手,这位先生仅仅只是长得比较像色狼而已。”
少爷挑了下眉,他亲眼看到他摸女下属的屁股,这种男人令他觉得恶心。
“你别去了,会吃亏的。”他还是靠在墙上,居高临下直视她。
“我跟他是约在餐厅,不是夜总会。”她颇觉可笑,“再说他不会对我感兴趣。”
少爷耸了下肩,然后爬回床上:“晚上我跟你一起去,记得叫醒我。”
家禾边吃饭边疑惑地看看他,心想,他这算是在担心她吗。
咸猪手其实姓汪,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头顶自然是秃了,肚皮也圆鼓鼓的,但未算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酒窝,令人直觉便是色狼一名,当然事实也相差不远。
“曾小姐你国语说的很好啊。”他说话时,反而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广东腔。
“我是上海人。”家禾礼貌地笑笑。
“哇,怪不得,那看来这次我们的合作是势在必行了。”他夸张地说。
“呵呵,”家禾干笑两声,不露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猪手,“那就麻烦汪先生了。”
咸猪手刚想开口说什么,家禾却被人一把拉起来。
“我不习惯坐对窗的位子,你坐那里去。”少爷戴着墨镜,所以看不出表情。
家禾摸摸鼻子,便坐到猪手对面的座位,然后少爷一屁股坐在她刚才坐的位子上,对猪手露出笑容:“汪先生是吧,你好。”
猪手有点搞不清状况,不过还是敷衍地笑了笑。
少爷把墨镜摘下来,转头对服务生说:“我要一瓶Strong Golden Bacardi 。”
服务生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家禾连忙打招呼:“就是朗姆汽酒,柠檬苏打那种,谢谢。”
服务生获救似地点点头,便去拿了。
猪手大笑一声,夸张地说:“原来是周先生,你刚才戴墨镜我都没有认出来。”
少爷狡猾的微笑令猪手很不安,于是他收起调笑的表情,转而开始谈论工作。
幸好少爷这一型在上海还比较受用,所以猪手也表示会有一些工作交给他做,只是最近只有平面广告。
这一番谈话听得少爷哈欠连连,眼角瞥见旁边的家禾却正襟危坐。本来嘛,他只要负责摆POSE就好了,何必要来参加这种无聊透顶的商业谈判……
他揉揉眼睛,看看家禾。这个女人,今天如果他不来,她死定了。
晚上八点的高安路,跟白天一样安静,路灯不明不暗,路上人很少,偶尔有车驶过,也是施施然地,马达的声音很轻。这里的时间仿佛走得比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都要慢。
“今天谢谢你。”家禾突然说。
“哦。”少爷不客气地答应。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么相敬如宾的气氛,所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多久就走到公寓楼下。一楼有一片小小的天井,所谓“天井”就是园子,南北方称呼不同而已。天井里面有很多盆栽,不知道是住户养的还是屋主养的,晚上看起来象一团团刺球蜷缩在墙角。
沿着旋转扶梯走上去,他们一前一后,步伐却是一致的。经过二楼的时候,铁门忽然“呀”地被打开了。两人同时有些许惊恐,止住脚步向门里望去。
一个长发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的运动裤,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家禾跟少爷不约而同暗暗吸了口气,恐怕贞子大人也不外乎就是这般。
“他叫我把这东西给你。”女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他们这才看清楚,原来她是脸上敷了面膜。
家禾显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于是很勉强很僵硬地回答:“啊?”
女子的嘴角勾了勾,踢踢脚下那袋东西:“韩凯说你会交给他的。”
她终于想起那个叫韩凯的男人,于是她勉强露出笑容:“你放心——”
话没说完,门便在她面前硬生生地关上了。
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对情侣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
“韩凯是谁?”少爷突然转头问她。
家禾抓起脚下的袋子,一边上楼一边解释:“就是上次跟她吵架的那个男人喽。”
“你认识?”
家禾耸耸肩:“上次在广告公司又碰到他的,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否则我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着她,沉吟了片刻,忽然说:“好象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歪着嘴勉强给了他一个笑容而不是白眼:“你说得没错。”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韩凯竟然在半小时后打了通电话到她的手机上。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她开始有些生他的气,觉得他这么做十分不礼貌。
“问老总要的。”他好象觉得理所当然,“她把东西给你了吗。”
“给了。”
“你下次来我们公司的时候带给我好不好,谢谢啦。”他的问句,虽然不是命令的口吻,却也让人没办法马上拒绝。
家禾挂上电话,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这时少爷来敲她的房门。
“怎么。”家禾开了门,径自转身躺回床上。
“我想去Supermarket。”
“不要吧,少爷!”累了一天,她直觉头晕晕。
“走。”少爷一向不喜欢别人跟他对着干。
她却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体力,只管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别人叫你做点事就可以,我叫你做事你就装死。我又不是不给你工钱。”他口气有点冲。
但在她听来特别气愤:“就算是牛也要喘口气,我今天痛经可不可以?!”
少爷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呐呐地开口:“那我自己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家禾说:”好了;怕了你了;等下走丢你,我还要出去找。 她从床上跳起来;动作利落地穿上鞋;翻出皮夹拿在手上。
〃你。。。。。不是。。。。。。痛吗。少爷的舌头忽然像打结。
〃骗你的。 〃家禾径自走到门口。
少爷的脸由红转绿;追上去拉住她的头发。
〃放手;你这猪。 〃家禾一边拍他的手一边笑了出来。
七
星期一的早晨;家禾拎着旅行袋来到广告公司。
韩凯正在座位上打瞌睡;家禾不客气地把袋子往地上一扔:”你的。”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张口打了个哈欠:”谢谢。”
她只能笑容僵硬地朝他点点头;外形出色的男人果然大多败絮其中。
“她还好吗?”韩凯突然问。
“我不知道。”家禾据实以答。对于分手的男女,她不想作任何评判。
韩凯笑了,笑得很好看:“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就是这么差劲的男人。”
他的口吻不知道是自嘲又或者是认真的,家禾忽然觉得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像另一个人。
她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廊上的电梯一直叮叮作响,上班时间,高级写字楼里总是人头攒动。但往下行的电梯却一路畅通无阻。
她在人潮拥挤的淮海路上快步走着,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忽然家禾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世界就变得无比安静。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空洞,她的心中也是那么空洞。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斑驳的蜡黄,一个吊扇在她面前无力地转着。她愣了很久,始终无法判别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少爷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禁吓了一跳。
“你终于醒了。”他好像松了口气。
“我……晕倒了吗?”她问。
“是啊。”他没好气地说,“害我午饭都没有吃。”
“对不起。”她虚弱地回应了一句。
少爷又探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医生说你贫血。”
家禾别过脸去,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给你打电话,是医院的人接的,所以我就来了。”
“恩……”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去找那个男人了?”
家禾看了少爷一眼:“恩,把东西给他。”
“……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家禾疑惑地看着他。
少爷像是思考了一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