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Tony的办公室里还是充斥着香蕉水的气味,家禾无奈地捂住鼻子:“你每天在这里工作不会晕倒的吗。”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Y4的钱我已经帮你转到James的银行户头里,你可以去验收一下,然后出张收据给我。”
家禾点了下头:“你最近好象很忙。”
Tony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她,然后苦笑了一下:“时间,总是不够的。”
走出Tony的办公室,家禾不自觉地向韩凯的桌上望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明天,就是元旦。
在下楼的电梯里,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听,竟然是阿sa。
“Spring,我系想話卑你知,我要去UK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
家禾有点吃惊,跟自己比起来,阿sa太喜欢这份工作了。她经常跟她说自己最近又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明星,而且无论大小,她都叫得出名字。她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做下去。
“去讀滴書仲有好處。”她听得出她的难过,于是安慰道。
“恩。”
家禾印象中的阿sa不是这样的,她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干劲,就算知道自己做不来,还是会去做。
“點啊?舍唔得我滴啊?你走咗咁阿Mark點算啊?”她开玩笑。
Mark是阿sa负责的艺人,据说少爷离开香港之后,他很红。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阿sa竟痛哭起来。
家禾愕然:“發生咩事啊?”
阿sa哭了很久,久到她已经走出大厦来到了五十米外的十字路口。
“Spring……你可唔可以應承我冇話卑其他人知啊……”
“得。”她好象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其實……我同Mark拍拖好耐了,而家……佢話卑我聽,佢同我一起只不過是因爲寂寞。佢喜歡上一個好靚嘅女仔……就,就同我分手……”
家禾捂住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怕自己一旦松开手,喉间的暖流会从眼中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了这个电话,大概安慰了阿sa几句吧。三年来,她第一次有一种说不清的迷惘。
James对她来说,就好象是一场赌博。明明知道不应该赌,还是要去赌。他帮她忘记了以前种种的不愉快,不过现在,她又怕他会成为另一个子葳。
她觉得有点可笑,怎么还是学不会保护自己。将来的事,她以前从来不愿意去想。不过今天,她猛然发现,既然总有面对的一天,为什么还要逃避。
二十六岁,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漫不经心地渡过?
她看着街对面的喷水池,其实,Michelle是坚强的,她知道韩凯喜欢的不是她,有勇气赶他走。
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James不爱她,自己有没有那种勇气。
她苦笑一下,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元旦的气氛比圣诞还要热烈一些,至少淮海路上挂起了装饰物,虽然有点土,不过很应景。
元旦的第二天,家禾去学校看陈健峰。他现在竟然有模有样地做起了数学老师。
“以前数学课上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陈健峰摆摆食指:“你错了,根据我事后考证,数学老师当年最讨厌的是你后面的关胖子。”
她想了想,终于记起那个经常喜欢把鼻屎擦在课桌底板上的同学,他那时候很胖,所以大家都叫他关胖子。
“他好恶心,总是在挖鼻孔。”
陈健峰听了之后笑得停不下来,整个办公室只听到他一个人洪亮的笑声。他笑得前仰后翻,连泪水都涌了出来,令家禾摸不着头脑。
忽然,旁边座位上一位人高马大的英俊小生扑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不许笑,听到没有?!”
他笑得更厉害了,一边摆摆手,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胃,抽筋……”
英俊小生脸都绿了,不时扶着鼻梁上的镜框。
等陈健峰笑够了,累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吸气。他喝了口水,然后兴致勃勃地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十三年前江湖上人称‘关胖子’的关键。”
这下轮到家禾胃抽筋了。
学校下午四点放学,陈健峰跟主任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我觉得好多人好多事都变了。”走在淮海西路上,家禾忽然有感而发。
“我觉得你就没变。”陈健峰的笑容总是很温润,给人一种眩目的迷惑。
或许他这个人看上去是很风流不羁,然而她知道他不是。
她也微笑了一下,但敷衍的成分更多。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答案是,没有答案。
“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等钟伶吗?”她觉得自己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一种永恒,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值得她信任的东西。
他笑了笑,然而不是那种迷惑人的笑容,很认真。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令她很吃惊。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我想坚持自己的信念,直到……”他顿了顿,“放弃的那一天。”
家禾有些失望,大概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够令她信任的东西。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跟陈健峰一起边吃饭边聊以前的事情,让家禾忘记了时间。来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屋里面有一个熟悉而尖锐的女声,她知道不是Michelle。
开门进去,她愣了一下,原来是Selina。
少爷和阿Ray正在讲述什么有趣的事情,引得Selina哈哈大笑。
见家禾回来,她很大方地打招呼。家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回到房间把房门关上,她有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门外的他们在谈流行的游戏、朋友的party、夜bar的诡异……这些她统统没有兴趣。
大概她真的是长大了,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再只有玩这件事是值得花心思的。她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更加多,不能总是活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
可能成熟,就等于愿意付出。
她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原来外面那几个,真的是小鬼。
少爷咧着嘴角,敷衍地笑,眼睛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宇间渐渐飘过一片乌云。
上海的一月十分的冷,少爷牵着家禾去百货公司买羽绒衣。他坚持要买两件情侣装,家禾看着镜中的他和自己,心里暖暖的。他霸道的时候,她却觉得很温柔。
他们提着购物袋,牵手走在街头。她不经意地望向橱窗,他们两个,相似的发型、相似的表情、相似的步伐,跟以前的他们完全不一样。
她还记得,过去望向橱窗的时候,他们是两个神离的人。而现在,她一抬头,橱窗里,少爷也在看着她。她笑了,他也笑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牵着手,看着橱窗中的自己和对方,慢慢地向前走。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贴着一张纸条,是阿Ray留的。他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家禾偷偷瞄了少爷一眼,他正暧昧地笑着,不露牙齿。
这一次,他在最高潮的时候竟忘情地不停叫着她的名字,她有点想哭,却忍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相拥在一起,都没有说话,嘴角却是笑的。
家禾瑟瑟地打了个冷颤,少爷拥得她更紧了。
“你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家禾忽然问。
“没数过。”他回答地很生硬,却不像在说谎。
家禾笑了,听到他这样的答案,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嫉妒。
或许,两者都有吧。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一直以来,她知道他是很英俊的,但此刻她知道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如果爱上一个人,你想看到的,大概只有他的心。
她埋头在他的颈间,觉得自己幸福地很心酸。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着什么,拥着他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
“你生气了?”大概久久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少爷开始有些担心。
“没有。”她微笑,抬头吻了他一下。她才舍不得生气,她要好好地记住,他们一起渡过的时光。既然不会是永久,为什么不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地想尖叫?
“你是我第一个……”他顿了顿,大约在思索怎样表达。
她看着他,第一个什么?第一个女人?不可能。第一个女朋友?更不可能。第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朋友?
可是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们两个,或许默契到真的不需要语言。然而,有时候,在她心里,还是有着一个小小的希冀。希望他能告诉她。
“第一个……真心的……”他的表情有点不自在,耳根隐隐地红着,搂着她的手是烫的。
家禾盯着他眼睛,在里面,她看见了哽咽的自己。
农历新年之前,应该是很忙的时候,然而家禾却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Tony为了能够在新年的时候跟家人一起出去旅行,把工作都安排在最近的一个月。少爷连续工作了两个星期,终于支持不住发起了低烧。
午夜十二点,家禾坐起身,把灯扭亮,借着十分昏暗的灯光看着身边的少爷。
几度的天气,他的额头却微汗。
家禾用睡衣的袖管帮他把汗擦掉,他一点也没有醒,大约生病的时候都睡得特别沉。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晚上回来以后,躺在床上,看着她的眼神显得有点无助。他这个人,任性也不会照顾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不在身边……
想到这里,她躺下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台历。那一页已经被她翻得有些烂了,她还是很犹豫。原来,决定爱一个人很难,决定不爱一个人更难。
她把台历放回柜子里,平躺下来,看着暗淡的天花板。
隔壁是Ray在玩游戏的声音,这几天他睡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少爷动了一下,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拥住他。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第二天早晨,少爷的烧退了。她跟导演请了半天假,让少爷回家休息。下午她趁他睡觉的时候去找陈健峰。
“喏。”陈健峰笑嘻嘻地给了她一个信封。
她打开看,是她上次托他买的东西。
“我姑妈说是最低折扣了。”
“谢谢。”家禾笑笑,却不由衷。
他望着她,过了一会才说:“王子呢?”
“他今天在家休息,这段时间天天工作太累了。”
“你不累吗?”
家禾这才想到,自己也一样陪着少爷工作了两星期。然而她一点也不觉得累,或许累的不是身体。
这两个星期中,她觉得自己好象更了解了他一些,因为她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他。
“什么时候回来?”陈健峰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她敷衍。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少爷竟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跟Ray一起玩起了游戏。她有点哭笑不得。
走上去用手心试着探他的额头,确实不发烧了。她趴在沙发背上探头到正忙的他旁边,问:“你又不听话。晚上想吃什么。”
少爷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手中的操纵杆也一刻没有停过,嘴却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吻了上来。
家禾摸摸脸颊故意说:“好多口水。”
他笑了,眼睛还是盯着屏幕,然后又偷吻了她一下。
Ray受不了了,操纵的人物被少爷杀了个毫不留情。
“不要脸,故意恶心给我看!”他的普通话已不太普通了。
少爷哈哈大笑,搂着家禾的肩膀,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问:“今天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陈健峰了。”她不以为意地据实回答,却引来他的不满。
“我生病,你去找别人……”
家禾好笑地看着他,没有搭理:“晚上吃面好吗。”
“随便。”Ray无所谓地耸耸肩。少爷怒目相向。
这天晚上,Ray在楼下打麻将,他们又做了。家禾拨开额上的头发,暗自数了数,这两个星期他们做了八次,平均每两天一次呢。
少爷重重地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有点喘息地问:“在想什么?”
她吃吃地笑了:“想不好的事情。”
“怎么不好?”他侧过身对着她,英俊的脸上是蛊惑人的笑容。
“很不好。”
“很不好有多不好?”
“比不好要不好很多……”
窗外的松树已经有三层楼那么高了,树干在冬天的寒风下微微摇晃。
有时候,废话也是情话。
新年之前的一个礼拜,少爷吵着要吃花生糖,家禾无奈只有到淮海路上的食品商店去买。不大的店铺竟拥满了人,她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才买齐所有的东西。
回去的时候,路过陕西南路,两边有很多小店,她漫不经心地张望着,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橱窗外望了几分钟,才推门而入。这是一家时装店,里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