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翩然捂住话筒大口喘气,随后她松开手故作镇定,维持平静的语气,“恐怕我还得和教练商量一下再答复。”
电话那边传来一串低低的笑声,“如果霍尔先生要征求陈教练的意见会直接打给他的,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这是何翩然从没考虑过的问题。
她滑过很多类型的音乐,可如果说最喜欢哪个她完全无法回答,一时间她尴尬地沉默着,混乱之中又很快找回冷静,沉着回答,“那也要允许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电话那边笑声甜美,“三天后我再联系你,打扰了。”
“不客气,再见。”
挂上电话,何翩然对着面前的牛肉面再没了食欲。
陈教练真的找了亚历山大·霍尔给她编舞?这个人曾经是伊维特的编舞和教练,也就是说,他培养出了男女现役两个出色的冠军,编舞水平也让人惊叹,之前埃文和她说起的时候,何翩然以为他只是客气,毕竟霍尔在业内有名,他只接自己喜欢选手的编舞,被世界一流编舞和教练赏识,这对何翩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鼓励。
她没再吃面,拎起包在清洁工阿姨诧异的目光中冲出食堂。
一路狂奔,何翩然向着陈教练的办公室跑去。路上几个训练刚刚结束准备去吃饭的冰壶选手看到何翩然吓了一跳。
“那不是住我们楼上花滑的小姑娘吗?”
“对啊,这次世锦赛拿了铜牌,就是她。”
“这是……花滑队新的训练方法吗……”
“她这速度像是速滑,可不像搞艺术的。”
一路冲上楼梯,何翩然本想敲门却没停住,整个人拍在坚硬的木门上,脸疼得厉害,不等她缓过劲儿门就从里打开了。
“翩然?你怎么在这儿?刚刚是你弄的声音?”陈教练把疼得直吸气的何翩然拉进办公室。
肾上腺素让何翩然很快忘记疼痛,一脸兴奋地问:“教练!你是不是给我安排了亚历山大·霍尔编舞!是不是!”
“你又喝酒了?”陈教练狐疑地打量了下兴奋得不正常的何翩然。
何翩然马上将刚刚发生的事用最快语速复述一次。
“这个霍尔,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陈教练笑着拍了拍何翩然的头,“这个赛季你的节目一定大放异彩!”
回到寝室,何翩然迫不及待要和许伊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刚刚走上楼就听见咒骂夹杂着哀嚎。
“王|八|蛋!禽|兽!魔鬼!龟|孙|子!”
这声音属于许伊,来自她们的寝室。
何翩然赶忙跑过去,发现国家队的所有女选手都挤在自己寝室,许伊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你可回来了!”舒涵像看到救星一样拉住何翩然,“我们谁也劝不住了,快上!”
“怎么了?”何翩然坐在床边,焦急询问。
看到何翩然回来,许伊一把抱住她,哭得更加泣不成声,“国际滑联的官员都是混蛋!他们今年选了华尔兹作为规定舞!我死定了翩然!我这次真的死定了!明年是奥运年,我要是拿不到奥运会资格大叔就退役了!我恨死他们了!”
许伊一直不擅长规定舞中的慢速舞蹈,幸运的是她青年组和这第一年的成年组遇到的都是快拍子舞蹈,这次的华尔兹真正戳到了她的死穴上。
有了何翩然的安慰,许伊总算平静下来,大家也都放下心来各自回屋。
不管许伊愿意与否,她必须按照规则参赛。冰舞比赛有自己的特殊性,根据国际滑联规定,每个赛季他们都会抽出一种舞蹈作为规定舞项目进行选手基本功考察,这也是冰舞选手的短舞蹈比赛,相当于其他项目的短节目。
何翩然很同情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擅长或者不擅长的风格?还有风格她没有尝试,那她是否应该尝试?
无论如何,留给她和许伊的时间都已不多。
这三天假期,原本打算好好放松一下的许伊再没了精神,何翩然硬拉着她到处走走,并把从陈教练口中套出的编舞消息透露给她,原来陈教练真的已经联系上许伊之前说过的柯林·汉塞尔,队里的经费也允许,他们将第一次和这个曾经的冰舞名将合作。
在这样的激励下,许伊总算打起精神,何翩然鼓励她去尝试自己不擅长的舞种,时间充裕,她还有很多时间。凌凯也一直陪在许伊身边,三个人在初春的北京逛了一圈,这期间也有不少人认出他们,索要签名。
陈教练让何翩然先不要想编舞曲风的事情,但何翩然自己却不能不想,在恢复训练前,她上网去有关花滑的论坛闲逛,竟然惊讶地发现有冰迷转来外国媒体报道,夏天已经确定下来下赛季选曲,但目前保密。
这么快?
仔细再看,伊维特已经前往俄罗斯进行编排,九原千代这次两个节目都选择维克多·昆西,她一直是李之森编舞,怎么会突然换掉?何翩然点进去一看,原来李之森已经升任柯蒂斯音乐学院作曲系的教授,从今年开始,他宣布不再为任何选手编排节目,专心自己的音乐事业,据说他马上就要发行自己的作曲专辑,也有百老汇剧院和好莱坞电影巨头找他谱写新的歌剧和电影配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看来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不过今年李之森本来就不在何翩然的候选名单中,她也就无所谓了。
曲风的事,陈教练最终还是打电话向亚历山大·霍尔说了世锦赛表演滑时他和何翩然商量后的结果,于是事情基本定了下来,国家队所有选手出国编舞,今年升组的苏薇则像何翩然去年一样与维克多·昆西合作,大家在同一个机场登机,法国、美国和加拿大三个目的地,就连去美国的几个人,目标城市也完全分散。
正因为这样,教练人选有限,陈教练要跟着最重要的双人,而苏薇第一次出国需要照顾,何翩然和袁铮因为英语很好又性格独立,所以都是单枪匹马自己去编排,不过好在队里已经将住宿打点完毕,他们需要的只是付出汗水,竭尽全力。
飞机抵达底特律,何翩然入境后站在偌大的机场大厅,心中充满期待。
这一次等待她的将是两套完全不同的节目,更难的编排更成熟的曲风,她的第二个成年组赛季正式拉开帷幕。
提起拉杆箱,何翩然动作利落地系好围巾,这事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力气不大,却吓了她一跳。
回过头看清这人是谁后,何翩然更加错愕,“李……李教练?”
“跟我来。”李之森好像没睡好,一脸的憔悴和风尘仆仆,没有何翩然记忆里儒雅温柔的模样,有些粗暴地拉起何翩然的手臂,拖着她和她的行礼向机场外快步走去。
“教练!我和人约好了时间的!有什么话我报到后再找你!”何翩然一时震惊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反应过来,行礼都已经被李之森扔上汽车。
“你去编舞前我有话要说,跟我来。”李之森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有危险,他拉开副驾驶位置上的车门示意何翩然上车。
挣扎之后,何翩然还是决定拒绝,“李教练,抱歉,我时间很紧,明天就要开始训练了,今天真的没有时间。”
李之森看着何翩然,低头沉吟片刻,再抬头时神情变得更加严肃,“我已经给你编好了三套节目,你要不要看一看?”
☆、第34章
何翩然愣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可是……教练你不是不再编舞了吗?”
李之森笑了笑;“我希望编舞职业生涯最后的作品由你演绎。”
尽管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理智告诉何翩然不能轻率;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却斩钉截铁说道:“李教练,和你的合作很愉快;但这次真的不行;我编舞的资金来自国家队和冰雪中心,你也是顶级编舞,知道三套动作要多少钱;如果我随意违约,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国家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深深吸一口气;语调放缓,“对不起李教练,谢谢你的赏识。”
底特律的四月乍暖还寒,阳光温柔,风却硬朗,两个人站在李之森的车前沉默着,机场进出人流穿行如梭,一一闪过他们身边。
“没关系,”李之森强撑起笑,却无法掩饰眼中的遗憾,“你做得对。”
“抱歉。”何翩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再重复一次歉意。
“上车吧,我送你去密歇根大学。”李之森微笑说道。
何翩然没理由拒绝,点了点头。
机场离学校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压抑,直到下车后两人笑着道别,何翩然才真正松了口气。
看着李之森的车消失在视野,何翩然有些怅然,不管有没有经过上赛季的事,她对李之森的才华和能力从无质疑。大概是他知道自己编舞的消息才匆忙赶来,只是让他白跑一趟,何翩然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个小时,何翩然拿着地址单在偌大校园里寻找冰场体育馆,密歇根大学出过许多运动英才,随处都可以见到在不同场地参与不同运动的学生,何翩然在问路后来到冰场,走进去时她吓了一跳,训练的人竟然这么多!
大概十几个人在冰面上做着不同程度的训练,有的正在学习初级步伐,有的刚刚跳出漂亮的连跳。
何翩然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身影,埃文明显在练习旋转,他轴线位置偏移很少,转速非常快,又连上两个衔接动作,随后旁边一个精瘦目光矍铄的老头慢慢滑到他身边,边比划边说着什么,埃文神情投入,时而点头,一点不像之前何翩然记忆中轻佻散漫的模样。
之前说好的地点是办公室,何翩然没去打扰训练,一个人来到体育馆一侧的房间,门牌上写了亚历山大·霍尔的名字。
“何翩然?”
声音突然,惊得何翩然马上回头,一个满头金发皮肤白皙身穿职业装的漂亮女人也正惊讶地看着她。
“我是。”何翩然说道。
“我是霍尔先生的助理,”助理自我介绍后,紧接着一句晴天霹雳,“怎么?你的教练没有通知你编舞取消了吗?”
何翩然脑内一阵轰鸣,“取消?为什么取消?”说完她才意识到下飞机后因为李之森的突然出现她根本没来得及把手机开机,混乱中,她赶忙掏出手机,等到屏幕亮起来,上面显示出十几个未接来电。
为了方便联络,队员们的手机都开通了全球通和漫游,何翩然一看号码都来自陈教练,急忙打回去,电话里陈教练声音低沉,只告诉她赶紧回国,剩下的他会安排。
但是编舞却实实在在的取消了。
何翩然像被雷劈中般站在门前,助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说了两句安慰的话。
从沸点跌落至冰点,她还在茫然失措的状态,到底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异国他乡,何翩然只能马上回到机场买机票返回,她刚刚踏上新赛季的第一步便被突如其来的打击重伤,这盆冷水浇得她里外皆寒。
再次路过冰场,大概因为到了吃饭时间,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埃文和亚历山大·霍尔也不知所踪,何翩然拖着行李,慢慢走出体育馆。
台阶变得很长,她拎起箱子一步步向下,这时,箱子却忽的一轻。
“跟我来。”埃文轻松拎着箱子,拍拍她的后背。
“去哪?”何翩然下意识问道。
“先去吃个饭,”埃文不笑起来显得格外严肃,“再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可是……”
“我告诉你原因。”埃文打断质疑,“走吧。”
这是何翩然无法拒绝的理由,她跟着埃文一路走过体育馆到了校内的一个快餐店,飞机上她没怎么吃东西,埃文体贴地端回来满满的餐盘,何翩然也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
饭后何翩然把钱还给埃文,他怎么也不肯收。
“算我请你,当做替美国冰协赎罪。”埃文笑了笑,不像以前那么轻松惬意,反而有点沉重。
“美国冰协?”何翩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并不是教练不想给你编舞,就在你刚上飞机的时候,他接到美国冰协的通知,不能接你的编舞工作,”埃文用餐巾纸动作轻柔地擦掉何翩然唇边的生菜屑,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收回手,继续说道,“莉迪亚和瓦莱这次世锦赛的成绩都不是很好,你和夏天表现出色,美国冰协很担心今后选手的发展,出于一种保护,虽然我认为这是狭隘的想法,他们决定这个赛季不希望你和教练学习新编排。教练也提出了抗议,但毕竟要顾及我和瓦莱大奖赛分站赛的名额,所以也没有办法,不过你们今后还会有合作机会,美国冰协明年就会换届,现在的保守作风早就为人诟病,今后机会很多,教练答应一定会给你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