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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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陌生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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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尼尔夫人笑了。“我的孩子,她爱他。一个女人不会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生两个孩子。”

“是吗?为什么不是如她信中所写,生下我,就是为了看到她的长子吗?”常山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哈哈,你这孩子虽然老成持重,但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情的孩子。你自己回去好好读这封信,多读几遍,就明白了。”奥尼尔夫人笑得很畅快,显然是在笑常山的不明世事。

“可是,”常山还在谪诂,“你看她信里,没有说要我去寻访一下他的下落,只是要我去找我的哥哥,她对他提都不提,难道不是在怨恨他?他把她害得这么惨,我一想到她身染重病,还把我抱在身上,为安排好我的生活苦心谒虑四处奔波,就不能原谅那个男人。”

“当然她恨他。”奥尼尔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表示同意,“你入戏太深了,我的孩子。你以为你是她。你把你的人生感受混合在她的命运里,你在同情她的同时,也在同情你自己。孩子,你不是一个孤儿,你有父母。你的父亲给了你他的姓氏,你的母亲给了你她的爱。你要是再认为你的命运是需要同情的话,那我会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混小子。我不知道你们东方人怎么看血缘和家庭,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不用辩驳的事实。谁给了你姓氏谁养大你,谁就是你的父母,比如老奥尼尔和牛仔的儿子。而信里的两个人,他们给了你生命。这并不矛盾,也不对立,他们可以共同存在。就像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牛顿证实了了它。我相信一枚香蕉长成目前这个样子是出于多少代的选育,但不妨碍我在礼拜天去教堂听福音布道。”她再次把两个人的茶杯加满,“喝茶吧,趁这茶还是热的。泡得太久,可就苦了。”

奥尼尔夫人像一个哲学家,常山为她的的博学折服。所以他来向她求助,寻找心灵的归宿。

他倾身前去拿起杯子,喝一口茶,又问:“你爱奥尼尔先生吗?”十六岁的少女和四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还少了一只手臂。这个配对难道不奇怪吗?

“我爱他。他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奥尼尔夫人说,“如果不是他向我求婚,我说不定就一个人在乡间终老了。你知道的,战后男子奇缺,他们十分抢手。而与我同龄的,又一早离开乡村去城市发展了。你也看到了,我的脚有病,走不快,赶不上他们的步子。年轻男孩子没耐心,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等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走稳。如果我长得像玛丽莲·梦露,情况当然就两样了。”

常山哈哈大笑,奥尼尔夫人时常具有这样的幽默感,他认识她这么些年了,仍然会为她的犀利言辞惹得发笑。

“你看,我会说笑话,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慢下脚步来倾听。”奥尼尔夫人笑着说下去。“我家与他家是原来乡村里的邻居,我的父亲和他是朋友,只是多年没联系过了。有一次我父亲带我进城,来看独立日的烟火表演,车子停在他的加油站加油,这才重逢了。后来他去我家向我父亲求婚,我父亲揍了他,你也想得到,他少了一只手臂,哪里打得过健康人。”

常山只好闷声笑。

“我觉得他很可爱,就同意了。我父亲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我母亲只会哭,埋怨自己没照顾好我,让我有了这个病,才让他们的老朋友这么来羞辱他们。”奥尼尔夫人脸有不忍之意。“我太任性了,完全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觉得没脸见人,周日不肯去教堂做礼拜。要知道在四五十年前,在乡村,周日的教堂仍然是人们重要的聚会日子。”

“听上去像是在看怀旧影片。一个返乡的退伍军人,向儿时的朋友求婚,迎娶他们的女儿。”常山说,“爱情没有模式可言,是吗?”

“是的。”奥尼尔夫人说。

常山若有所悟。“还有一个问题,奥尼尔先生曾经是个军人,那你肯定对军人和军队有所了解。不知道我父亲,我是说我母亲信里写的这个男人,他的身份当时是一名现役军人,这是否意味着诸多限制?”

奥尼尔夫人笑一笑。“你母亲能放下这个问题,那已经说明了一切。”

“哈,也许她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热情冲昏了头脑。”常山依然有些不忿。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能够享受到爱情和热情,那么大多数女性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奥尼尔夫人恢复她一惯的冷静和刻薄,“你嫉妒了。男孩子大多时候都有俄狄浦斯情节,爱上他们的母亲,憎恨他们的父亲。为了能从父亲手里解救母亲,可以挑战一头狮子。”

常山假意恼怒,“奥尼尔夫人,你太邪恶了,我只是怜惜我的母亲。我想像不出,她一个怀孕的单身女子,来到美国,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她需要租房、找工作、上医院定期检查。然后又要哺乳、带孩子。连我都觉得没有家庭的帮助没有积蓄没有贷款,要读书要生活很困难,何况是她这样的情形。”常山对自己的生母有无限的怜悯。

“不会比第一代移民更艰难。”狠心肠的奥尼尔夫人说,“你看她有这么一枚戒指都没有卖掉,可见薄有积蓄。”

“你说的也是,我忘了这个。”常山开心起来。

“你打算回中国去找你的哥哥吗?”奥尼尔夫人问。“看起来你似乎想马上起行。”

“当然不。”常山叫起来,“这么大的国家,我从哪里找起?等下个月圣诞节放假,我会去西班牙,向我的女朋友求婚。我现在有一枚家传的宝石戒指了,也许姑娘肯嫁我。”他哈哈一笑,“就像当年的小奥尼尔先生那样。”

“我觉得可能没那么顺利就让你的小女孩同意。”奥尼尔夫人带着点预言性质地说,“你的一生足够幸运了,磨难太少,时机还未成熟。”

“你有水晶球吗?”常山这次是真的恼怒了。

“孩子,”奥尼尔夫人直言不讳地说。“人的命运都写在他们的脸上,会看的人,一眼既能明了。你前途尚早。你以为你受了点刺激,迫切想现在就安定下来,于是带了戒指去求婚,未来五十年就不会变了吗?依我看,你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常山听这话似极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脑子里拚命回想,就是想不起来。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奥尼尔夫人问。

常山抬起头。“二十三。”

奥尼尔夫人一笑,不再说话。

常山也觉得荒谬,他岔开话题。“奥尼尔夫人,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怎么,有人在传流言蜚语了?”奥尼尔夫人开玩笑。

“是的,我情不自禁,爱上了您。”常山笑,然后收起笑容。“云先生马上要调到芝加哥总公司工作,这里的房子就要被卖掉了。我这几年回到这里,是陪露丝回家看她的父母,他们搬去芝加哥后,露丝放了假,也是去芝加哥的了。我以后没机会再回到这里来,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您。我今天来看您,除了向您说说心事,也是来和您道别的。再见了,奥尼尔夫人,你就是我想要的祖母那样的,严厉又亲切,睿智又冷静。在我被养母见弃后,我有幸住到您这里,让我觉得又有了一个家。就像你刚才说的,我真是足够幸运,没有了生母,有养父,没有了养母,又有了您。您都不知道您对我有重要,您让我觉得,我还有家,希尔市还是我的故乡。不然,我就真的跟一块漂流木没什么两样了。”

奥尼尔夫人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块手绢来擦眼泪,“你真是一个魔鬼的孩子,我都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你让一个老祖母流泪,太不应该了。”

常山过去拥住她,把她雪白的头温柔地搂在胸前。“再见,夫人。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将来美国举办为尚在世的二战老兵的遗孀佩戴勋章的活动,你将是希尔市的荣耀。”

“我的孩子,活到那个岁数,未必是一件好事。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奥尼尔夫人为他的温柔感动,流露出一些伤感来,这在她是很少有的。

“不。”常山固执地说,“您一定长寿多福。”

Chaptre 6 青梅竹马

常山离开奥尼尔夫人的家,临走前帮她换了两盏灯泡,修了炉灶开关,他刚才烧水的时候觉得有点卡。洗了茶壶杯碟,又问她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理。奥尼尔夫人说没有了,你暑假回来时都修过了,这才两个多月,哪里就这么容易都坏了?常山点点头,在门口站住说,你一个人,我很担心。奥尼尔夫人跺跺金属的拐杖,说,我还没老到打不动流氓。常山说那我就走了,你多保重。

奥尼尔夫人挥挥手让他快走,常山看见她眼睛里像是有泪光在闪,不想让老妇人太伤感,狠狠心掉头走了。

回到云家,云先生问他这一天过得可好。他说很好,离开墓地后,他想一个人静一下,就去了埃莉诺湖,那里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在那里坐了半天,回想一下在希尔市渡过的十多年,将来就没机会再回来了。

云先生也有同样的感触,说他在这里住了十来年,早把这里当成他的家了,本来都打算在这里买墓地,谁知还会有离开的日子。这把年纪了再换城市,都不知是否能够习惯。希尔市虽然小,但住久了,仍不失为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只是住久了就变成乡下人了。”云太太笑。

云先生回答说:“美国中西部,本来就是个大乡村。”

云太太招呼常山吃饭,常山过去帮忙摆餐桌,一看菜式,是清蒸鱼,忙说这个正是我想吃的。他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和其他几个学生分租一间公寓,不方便做菜,云实又不在,他也没时间去农夫菜市买新鲜的鱼,这道清蒸活鱼若不是上中国馆子,轻易吃不到嘴。而云先生云太太显然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云先生说:“知道你在学校吃不到,来,快趁热吃吧。”

餐桌上还有白灼芥兰,上面只浇一点蚝油,沾了吃。菜新鲜,就这么简单的做法,也让常山吃得停不住筷子。

云太太看着常山狼吞虎咽的吃相,感叹地说:“看了肯扬吃饭,我自己都可以多吃半碗。有孩子在家就是好,要是囡囡也在,就好了。”

云先生笑说:“你那是觉得自家孩子好,就什么都觉得可爱了,哪怕是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云太太也觉得好笑,嗤了一声,说:“哪有这样说孩子的。”

常山倒也还记得红楼梦里这个段子,他抬头一笑,继续埋头苦干。

云太太只盛了半碗鸡汤喝,对云先生说:“你这话说得可太对了。我小时候,去外婆家小住,我的一个表姐,那时候有二十多岁了,家里给相了亲,那个男青年对我表姐很有好感,一到周末就来家里,到了吃饭时间坐下就吃。来了两次后,我大姨有一天等他走了之后说,一来就吃两碗饭,饭都给他吃光了。”

说得云先生和常山大笑,云先生说:“不是啊,我记得你大姨很大方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她不是来了吗,礼金一送就是多少来的?我记得比别人都多。”

“你就记得收了多少礼金了。”云太太嗔道:“看谁不顺眼,就连多吃一碗米饭都是错的。后来那男青年也不来了,估计是我表姐表态了。其实人家很大方的,总是带糖给我吃。”

“那你也没帮着说点好话?”云先生笑问。

“我那时候小,哪里知道是大姨不满意他呢?觉得他要吃两碗饭,也确实多了点。我们都是吃一碗的。”

常山刚把一碗饭扒拉下去,可怜巴巴地捧着空饭碗问:“我可以再吃一碗吗?”

云先生云太太闻言笑得肚子痛,云先生手指着云太太笑得说不出话来。云太太作势要打他。

常山笑着去盛了饭来,放下后,摸出戒指说:“我想跟露丝求婚,想先征得你们的同意。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可以吗?”

他并没有说是哪一个母亲,含混地希望他们不要深究。如果他们要问,他不会说假话骗他们,但他在这个时候,还不想告诉他们。他可以把一切对奥尼尔夫人全盘托出,却不愿告诉云先生和云太太。他想在他们面前保留一点隐私,他愿在他们面前就是一个阳光大男孩,没那么复杂的家庭背景和父母恩怨。

云太太哦哟一声,接过来看,又示意云先生也看。两个人都带着惊奇的表情看这枚戒指。云太太忽然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有几次见到你母亲,看见她手上戴着这枚戒指,原来还是给你了。用家传的戒指求婚,这太美好了。哎,我想哭了。”用手盖在脸上,偏转头饮泣。

云先生把戒指还给肯扬,回手拍拍妻子,“哭什么?我当年向你求婚也没见你哭。”对常山说:“我们当然没意见,你和囡囡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难得现在还有男孩子在求婚之前先去征得女方父母的同意,这简直可以算是古风了。”

“像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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