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
苏九打断了杜朗的说话,她握紧拳头,直直看向杜朗,“如果我这次没有您的阻拦,您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会改变’,指的是改变什么?”她不想去纠缠杜朗对她性格和将要做的事情的评价上面,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不纠缠,代表默认,杜朗说的没错,她一定会做第二次尝试,即使是生命的代价。在所不惜。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连活人都算不上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你问我这个问题,只是想确定如果做第二次尝试,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对吧?”杜朗反问。
“……是。”这没有辩驳的必要。这是事实。
“如果我告诉你,如果你对你自己之外的第二个活人说出你能够与鬼魂交流,有鬼能够为你提供许多人类提供不了的信息的事实,那么,等待你的,是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的结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不在意的,天道也不会在意,你真正在意的,当你触犯天道时,天道就会让你失去你在意的所有东西。别小看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灵,凡人就是凡人,别奢望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没人能够做到,没有人。”
苏九的心瞬时冰凉。
“您的意思是,我永远只能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我死去,都不能告诉任何除我之外的活人?”
杜朗看着苏九,不说话。
苏九知道了杜朗的回答。
她忍不住去看李优一,后者依然保持着僵立的身形,眼睛里面空空如也,时间停止,空气不再流转,能将时空突然停顿的力量所有者,都在劝服自己别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不死不休,有什么意义?
难道说,她此生注定要将这最大的秘密带进坟墓,谁也不能说。父亲、母亲、李优一,谁也不能?
“……我认了。”
缓缓吐出那三个字,就像突然在心底压下了一块最大最沉重的石头,还是永久性的,不可能有移开石头的那一天。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更要记住你曾经对张小花许下的诺言,你们一个是鬼,一个是人,人鬼之间的诺言别想着违背的可能性,除非你想立刻死,或者,你想张小花立刻魂飞魄散。”杜朗淡淡的说道。
这青瓜蛋子(11)
“我知道。”苏九说。
“还有十秒钟解开结界,你自己想想该怎么跟李优一解释:你是如何知道今晚他和秦望所发生的事情的理由吧。”
“您既然能够掌控时空,为何不能抹去李优一刚才被我挑起疑心的记忆呢?”苏九忍不住问。
快要完全消失在空气中的杜朗微笑着看着苏九,“我没有任何义务给你犯下的过错承担起弥补的责任,你自己做错的事,自己负责。至少这样,你下一次冲动的想要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才会知道,多想一下,有什么后果在等着你。”
苏九还想再说话,杜朗的身影已经随着他所说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你什么?”
把苏九拉回刚刚开始恢复流动的时空中的,是李优一的声音。
“什么?”苏九问着,脑子里急速运转,努力回忆刚才她和李优一最后的交谈,那一问一答具体是怎么回事。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这么快就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李优一近乎是在冷笑着问了。
冷笑是因为有了警惕之心,警惕之心来源于突然出现的怀疑,那个怀疑,是自己引起的啊。
苏九想着,思考终于有了答案。她回忆起最后与李优一对话时,两人交谈的具体语言。
——“是……我的确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她说的话
然后
——“怎么知道的?”——声音里的温度下降之后的李优一如是说。
再然后,她就回答:
——“很简单,其实我——”
“因为我猜到了你的心。”
苏九抬起头,看着李优一,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一直在想,万圣节那天晚上,我被秦望的鬼面吓晕过去,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为什么是你。直到今天晚上,我看见秦望鼻青脸肿的被你带回来,我就知道为什么是你。
“别否认,你对我,比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间早多了,对不对?”
李优一紧绷的脸一下子松懈下来。
“你喜欢这个叫做张小花的女孩子,所以处处关照她。在你发现她没有吃早饭的时候,就算觉得很别扭,你也会买早饭递给她,虽然那个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做是何种原因,是不是?
“当你听到她对你说,她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你终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是什么,是吧?
“于是,你也就知道,你想为张小花做些什么。我猜的没错的话,那就是让所有欺负过张小花的人都尝到随意欺负别人的苦果。也就是说,你要为她报仇!
“所以你为了让秦望为当初用鬼面吓昏张小花的错误付出代价,刚好遇到了一个机会,在秦望离家出走的日子里,只要身边没有那些个标榜他身份的所谓朋友跟着,以秦望的性格和脾气,不和别人出现纷争是不大可能的。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和人打架,太天经地义了。能被打得看起来这么惨却仅仅是皮外伤,还是被你带回来的,这一切都不能不让我去联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想,是你恰巧救了秦望,还是你设计让秦望入了你的局,让你找到机会替张小花报了一个仇。对吧?”
这青瓜蛋子(12)
李优一露出古怪的表情,“你怎么用‘她’指代你自己?”
“我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个问题。”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以前始终选择忽略的问题猛地击中了理智那根弦。
苏九愣住。她怔怔的看着李优一。
“奇怪,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不对劲。”李优一发现了问题。
苏九自嘲着在心底苦笑,她怎么现在才愿意去明白,最初开始的时候,李优一真心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她苏九的灵魂,是张小花。真真实实,还活着的那个张小花。她苏九,只是鸠占鹊巢,顺带霸占了属于张小花的被爱。
如果不是杜朗刚才插上这么一手,让时空静止那么一瞬,也许她还沉浸于自己才是被李优一喜欢的那个虚假的心理中。不是没有想过李优一真正喜欢的对象是谁这种问题,只是每次一想,都觉得没有必要,张小花是张小花,她苏九是苏九。可是如果她真的那样认为,怎么还会想要告诉李优一,她是苏九这样的事实。
自欺欺人罢了。
“没有不对劲。就是想要跟你说,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去做那样的事情。会把手弄脏,也会把你的心弄脏的。”忍住心底深切的悲哀,声音里是不可能被轻易察觉的颤抖,苏九酝酿着将要说出来的话,她等待着最后的时机,把话说完,一切结束。
也好,不必再想真假,毕竟,所谓的真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而已。
“我没有发现被跟踪的痕迹,也就是说你不可能在现场看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但是,你的确猜中了今晚我和秦望所历经事情的大概面貌。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怎么还会认为我这样做会把我的手和心弄脏呢?”李优一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你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为了我这样的存在而作出违背本心的事,不值得。
“因为我觉得那种事是手和心都很肮脏的人才会做的。”即使胸口就像被利刃狠狠划过一样痛得要死,苏九依然选择了最冰冷的说辞:
“因为只有不择手段的人,才会作出有违法律道德规定不可以做的事。那样的事,你不觉得很肮脏吗?就因为你拥有别人没法拥有的力量,就罔顾别人的性命和存在的价值,随意的践踏别人的尊严,那样的你,跟随意欺负别人的秦望相比,有什么区别?我不想成为那样人所交往的对象,因为我会为他所做的事情感到不耻。”
李优一的表情改变了。
他看着比他低了一个头的苏九,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认为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这样看待自己为其所做的事的。
肮脏——
真是一个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词。
“……我想我很明白你想表达什么。”他听见自己平静的说着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变化一样。
“你不想跟这样肮脏的我在一起了,没说错吧?”
这青瓜蛋子(13)
“是……”苏九盯着李优一的眼睛,艰难的吐出那个表示肯定回答的字眼,却还要保持着不在乎的表情。不要握紧拳头,不要咬住牙齿,不要流露出悲凉的情绪,不要想着自己不是真的被喜欢上的事实,不要去想自己的自以为是。只要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不会被李优一发现她真实的想法。
没事,不会有事。
这个答案真不错,李优一想。
“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别浪费时间。”苏九说。
“最后一个。”
苏九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对李优一说请不要问最后的问题,不要最后——她说不出口,不能说。
“……说话算话。”她说。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李优一慢慢的问道。
“你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苏九冷冷的反问。
“我只是想确认,如果你回答你喜欢过我,那么以后我会把你当作空气,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回答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会把你当欺骗我的那个骗子,对于骗子,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苏九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
她几乎是笑着在回答李优一的问题的。
“李优一,我张小花,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过。”这是实情。她是苏九,不是张小花。张小花喜欢的是秦望,不是李优一。喜欢李优一的只是她苏九而已。可惜,李优一不会问她关于苏九对李优一的心意。
说完,苏九转身往洗手间外面走去,手握住洗手间门把的时候,身后的李优一的声音传来:
“张小花,我以为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懂得我为什么这么做,继而接受我的一切,现在我才知道是我大错特错了。谢谢你告诉我我错的有多离谱。”
“不客气。”苏九轻轻说着,扭开洗手间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张小花的幽灵形态漂浮在从洗手间门缝中倾泻出来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苏九一言不发的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后,支撑自己身体站立的最后一丝气力消失殆尽,她倚着门,站定,双脚发软,张开手掌,温热的眼泪落进了手心。
跟着飘进屋子里的张小花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很好,”苏九对张小花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安慰的话。
“我不会有事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就算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人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也没关系,”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来自哪里,我知道我能干什么……”
“别说了。”张小花说。
“……我知道我不能干什么,那就够了。”苏九没有停下来,说完她能够说的话。
“我求你别说了行吗?”张小花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就算我已经不算是个完整意义上的活人,那也没什么。至少我还能呼吸,我能跑,能跳,能走,能说话,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只要不触犯天道。”苏九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别这样对自己,求求你别这样,想哭就大声的哭,不要这样……”张小花哭出声来,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最悲凉的事情是笑着哭泣,就像现在的苏九一样。无声的,微笑着,眼泪却在不断的往下落。
苏九不说了。她放下那双其实是属于张小花的手,想着,小花说错了,她应该是连哭的资格都没有的。她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苏九的,是张小花的,她怎么能够在毫无代价的情况下使用别人的身体,干别人不想她干的事儿。
好,小花说不哭,那就绝对不要哭。小花说不笑,那就不要笑了。不要说话,不要做小花不希望她做的事。
苏九擦掉眼泪,眼泪继续掉下来。她想,怎么办,眼泪老是在掉,是不是应该干脆——
“别想死,死没用。”杜朗的声音在苏九的耳边飘荡。
苏九循着声看过去,没有杜朗的影子。
“张小花不知道我来了,别声张。”杜朗说。
“我知道你想干脆一了百了,别想那种事儿,你死不了的,除非你命数到了,否则就算你跳一百次悬崖,一万次大海,你都不会死成。反而,会给你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能看到你的心。你问我什么麻烦?很简单,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辈子,你会为你选择自杀这条路付出绝对可怕的代价。别给自己的后世添麻烦。”
杜朗的话让苏九刚刚燃起的最后解决自己问题的方案彻底宣告失败了,她再也站不住了,靠着门边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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