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话里的那一位,是语重又心长,“我要是不想过,还会听你检讨?怎么算吧?就你自省的这几天,本少爷过得也不怎么样。”
明摆着不好好出口恶气,以后在这个家里他还要怎么混下去?!
安昕听他那怨夫般的声音就乐了,“说来听听,你这几天怎么不好了?”
一边问,一边她那只闲下来的手毛毛躁躁的乱捣鼓书桌上的摆件,那块在白织灯灰蒙蒙的光线下都散发着油黑光亮的墨真是……极品!
叶璟琛在她耳边说道,“吃不下,睡不安,见人就烦,满肚子火没处发,黎正商说我这叫做……”
还没来得及把黎正商一言蔽之的‘爱妻不在身边并发症’这个专业术语讲出来,忽然‘哐’的一声,电话另一端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响。
当然,安昕失手的惨叫更是少不了。
“请问小叶太太,你又做什么孽了?”叶璟琛听怪不怪,问话都尽显大气和淡定。
貌似家里那些老古董给她摔坏一两件也没什么大不了。
望着地上碎成几瓣的墨块,安昕少不了一顿呜呼哀哉,连忙把椅子往后移,蹲下去想捡起来,听到来自小叶先生的‘问候’,她没底的问,“就是……爸他用来写书法的那块墨是不是很值钱啊?”
那什么书法协会会长在大年初二来拜年时,专门放在一个雕工精美的盒子里,打开就有股扑鼻的墨香味,当即让叶绍新眼前一亮!
她深藏不露的公公这辈子什么宝贝没见过?既然是能入了他眼的,通常都可遇不可求,用钱都衡量不来!
老头子的墨?
叶璟琛一愣,脸色稍沉,再问,“你在书房?”
“是啊。”安昕蹲在地上把几瓣墨块捡到跟前,拼拼凑凑,发现还少一段。
四处看了个遍,能望见的地方都没有,她只好跪在地上,向桌下扫描。
忽然她就听叶璟琛说,“别管了,那东西不值几个钱,就搁那儿等陈妈回来打扫,小心别伤了手。”
“我哪有那么娇气。”成功在桌子下的中间发现目标。
伸手去捡,发现长度差了点,另一只手里还握着话筒,极为不方便,安昕斩钉截铁,“晚了,你早点睡,我收拾下去文墨斋逛逛,看能不能给爸买个差不多的。”
叶璟琛听到她在书房和自己打电话时,心里就腾起种不妙的预感,加上她还打碎了东西……
可他还没想到理由说服她出去,通话就此结束。
听着耳边一阵‘嘟嘟嘟’的忙音,人是意犹未尽再多出不必要的多虑。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同一时,安昕废了好大番力气,终于捡回墨块的最后一瓣‘尸首’,大松一口气的起身来,后脑又猛地磕了一下,痛得她干嚎!
接着头上再挨一记,余光里就看到那‘凶器’掉到身侧,一碟厚厚的文件纸张散落了满地。
……
半小时后。
叶璟琛哪里还有心思入眠,这次他打的是安昕的手机,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
这让他更加不安了。
打家里的线同样无人接听,转而又让他稍微缓和了些。
看来异国的时差不是能轻易调整的,再说,就算真的让她发现了又如何?
……
早十点,叶家唯一有生命迹象的活人全副武装从后门离开。
挑了叶公子一辆不那么惹眼的车,安昕直奔文墨斋,心情……很复杂。
花两个小时看完那份几十页的调查报告,很多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每年的体检,喜好,看过什么书,甚至准确到从她在d城公开出现在众人眼前,何年何月参加过怎样的宴会,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影印……全部都有!!
就更不要说她是秦家的私生女,和秦深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这件事了。
原来,叶璟琛都知道,早就知道。
这天的c市很冷,天光灰黄,看起来像是有一场大雪在酝酿。
随时,当那场雪降临,注定会让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
放在副座上的电话忽然震动,让发怔中的安昕恢复几丝清醒,眼前的路豁然清晰许多,迎面一辆轿车歇斯底里的按着喇叭和她的车错身而过,差点发生事故。
站在十字路口指挥的交警看得眼睛都直了,当他是死人吗?安昕惊动不已中连忙把车停在一边,再探身拿过正在不遗余力震动的手机,屏幕上‘周玄南’三个字实在久违。
……
中午十二点过五分。
警局。
从大门口出来,外面果真开始飘雪了,周玄南和安昕并排站着,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缩头缩脑的仰面看天,叹,“没驾照就算了,没驾照还闯红灯,闯了红灯也没事,你下次能不能找个没有交警的十字路口再犯这种傻事?”
就算你是小叶太太,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挑战c市交警的权威好吗?!
更倒霉的是那交警无比热血,第一天执勤就遇到这么个大事,管你是谁,犯了交规就要接受惩处!
当周玄南收到求救来保人时,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遭了冷眼,有钱了不起啊?!
以前她一直觉得有钱是该比一般人了不起的。
安昕抱歉的看她,弱声解释,“我不是没驾照,是我的驾照过期了而已……”
“请问有区别吗?”周小姐崩溃了。
安昕只能对她表示更加诚恳的……抱歉。
两个女人站在门庭凋零的警局门口默了小会儿,然后同时无言的笑了起来。
安昕看着她再道,“我还从不知道你有这么泼辣。”
单说刚才周小姐大闹警局办公室,扬言今天带不走人就要如何如
何的嚣张劲,前所未见,更难得一见!
周玄南心有戚戚焉,“居然是为了你。”
雪越下越大了,她摇头长叹一声‘千年道行一朝丧’,招手拦了辆taxi。
“走吧,找个地方喝两杯,听说你和你家叶公子闹意见了?”
登场的机会
两个女人在一起,随便拿个包都能做话题开聊。
找了一家旋转寿司店,安昕和周玄南各自温着烧酒,先一顿风卷残云。
据周小姐自己讲述,她这次来c市的主要目的,就是请叶家的小叶太太务必出席自己两天后盛大而不失隆重的二十八岁生日宴。
起先安昕听了觉得挺不错,不都说女子二八一枝花吗?
周玄南两瓶烧酒下肚,被芥末熏红的眼睛怒视她纠正道,那个‘二八’是一十六,不是二十八枸!
周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儿,眼看都要越过奔三的线,身边没个定下来的正主,就是家里的周先生和周夫人不急,也快顶不住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的质疑了。
“我爸妈的意思,把这次生日宴大办,广邀各路有为的英雄豪杰前来参加。”
讲到这处,筷子上还夹着半块生鱼片的周玄南特别补充,“要单身的。畛”
那意思就再明显不过,周家打算给这位钻石雕出来的商界女强人物色结婚对象。
她大口咀嚼着入口即化的细嫩鱼肉,期间还和转台后正在做寿司的师傅抛个撩人心魂的媚眼,说,“其实我对婚姻也没什么要求,在我这个位置上,到了该有的时候必须有,就那么简单。”
安昕知道她是个活得特别明白的人,这两年没少见到她做的那些荒唐事见报,比起雷劭霆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问,“听你的语气,是有打算了?”
依着周玄南的条件,无非两个可能:找一个降得住她的,或者她降得住的。
无疑前者难度太大,后者选择面更光。
问罢周玄南就细数起来,“y市的宋大少为人憨厚老实,l城的陈先生虽然是二婚,但体贴,e城的荣家小儿子刚回国,年龄比我小三岁,可是很喜欢我,又长一张娃娃脸,我叫他往东就往东,谁对我态度不好就咬谁,真是可爱得要命!”
安昕斜眼,“你当你在挑宠物养呢!?”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大龄周苦恼的问她,垂头丧气苦闷到了极点,连生鱼片都要少吃点。
见她这副模样,安昕又愧疚了。
不能因为自己嫁了,就在老友的跟前说风凉话……
谁想周玄南在旁边幽幽的小声念叨,“再说,宠物有男人那功能么?嗯……说起来我得找个有‘能力’的才行!”
听听,‘能力’不足的话,有个人会随时欲求不满……
安昕彻底服气,“你和雷大少那种祸害才是天生一对吧!”
周玄南正色看她,“实在把我逼急了,我就把雷劭霆押到民政局去注册。”
“那周伯伯又该进疗养院修养几天了……”
“安昕,小几天不见,你背后补刀的本事见涨啊。”
“过奖,过奖。”
内心想法不能随便说了,安昕只好选择祝福,“找个你拿得稳吃得住的,不一定要自己喜欢,对你巴心巴意就成了……嗳,刚才你说小你三岁的那个有照片没有,给我看看。”
话罢她也发现自己的祝福不太真诚,又道,“横竖那些话你肯定听多了,大道理心里更比我明白,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要我给你庆生,打个电话不就完事了,干嘛非要亲自来搞得这么正式?”
周玄南闷下一口酒,微醺的眸子睨视她,“你也觉得小点的好?可是小点的不知道经验够不够。”
后面那一句,绝对是她的自言自语。
安昕也喝酒,道,“这就难说了,现在的小孩儿经验丰富得很,过尽千帆,我见了都要喊声祖师爷。”
周玄南被她诚恳的发言逗笑,借了几分酒意,她故意说,“要是秦深还在,他一定是我首选对象,雷劭霆和他比都不算什么了。”
话从周家大小姐的口中说出来,评价就高了好几个档次,更何况是认可。
安昕垂下眼婕默了默,没吭气。
旁边那声音再问她,“生气了?”
还惦记着上次在d城,她和雷劭霆玩笑开得过火了一些。
“没有。”安昕冲她笑笑,扬了眉,酝酿了大约十秒,“秦深是我哥哥。”
周玄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挥手道,“少来了,你们……”
“同父异母。”
安昕再道,周玄南怔得呆滞了。
眼直直的盯着她,得到的是平静却诚实的眼神,当中还有——接受。
对于一个深知那段感情的人,对与一个始终嘴边只有玩笑,但在内心深处实在对那个人有过爱慕,周玄南的脸孔深深的拧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十分难看又艰难的表情。
许久之后她意味不明的哼哼了声,像是在抗拒,然后对安昕怨道,“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跟我说?”
难道她看不出来她叶氏……真的喜欢秦深?
就连从前对她的作弄,都只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感情。
周玄南羡慕安昕,一直羡慕。
再说,她都已经有了叶璟琛了,就不能让她悄悄的在心里继续喜欢那个逝去的人?
“抱歉啊。”安昕没在看她了,盯着从眼前缓缓移动的一盘盘寿司。
随后她淡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坚强,所以才跟你说,况且你还不是时常故意刺激我,你就当我一次性报仇好了。”
周玄南天生泪腺不发达,否则她真想泪流满面烘托气氛心情。
看来有些人是不能随便捉弄的,这世上除了天生的傻子,恐怕没有蠢人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一次性报复杀伤力太大?”
她都差点受不住,都不知道叶璟琛是怎么挺到今天。
瞬间觉得他很犀利。
她更没想到,原来纵横言情界的安女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好好先生秦季同有一腿!
安昕对自己的性格并不是一无所知,“我是个很固执的人,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弄清楚,比如我亲妈是谁。之所以不愿意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因此坏了秦家的声誉,其实秦悦和雷少倾他们都知道的。”
周玄南悲催了。
敢情偶尔她和雷劭霆说起秦深,雷劭霆都会用同情的眼光看她。
他那么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穿她那点心思?她觉得她爱了秦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苦恋,连说的资格都没有,可当她知道安昕和秦深的‘有情人终成兄妹’,谁比较悲剧,一目了然。
“所以——”
“所以?”
安昕深吸了口气,同周玄南道,“喜欢又不是罪过,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其实我一直觉得假如他还在的话,你能做他的妻子我会很高兴的。”
“总比随了霍婧兮好,是吧?”
“你觉得自己不如霍婧兮么?”
周玄南拍响桌子,“她算哪根葱!”
安昕对她竖起大拇指,“好气魄。”
两个女人碰杯,连小酌怡情的清酒都喝得跟二锅头似的,顿时气氛静雅的寿司店里多出种不相协调的火锅氛围……
她们各自伤怀,管不了那么多。
“我可真傻啊……”
周玄南厚着鼻音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他活着的时候呵护你,爱你,那时我想要是有一天你们没那么好了……可是到那天时他竟然被霍婧兮毁得完全。”
而今天,她才晓得秦深不能和安昕相爱的原因,竟然狗血的和血缘相关。
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周玄南就只有祝福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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