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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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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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致再那样不明事理,因而只是屈膝跪下,道:“董大人既这样说,永宁一切听大人的。恳请大人,千万设法保全长安的性命。”董彦扶她起来,道:“臣都明白。”
  董彦出门,先去找了项铮,因知项铮身边人多口杂,隐去了永宁的身份,只说是公主的侍女。项铮当即去往刑部,带人前去勘察,而董彦骑马直奔公主府。
  奶娘带着小长安在院子里玩耍,那孩子并不认生,瞧见董彦,就往他身边跑,奶娘弯着腰在后面追,张开双臂保护着他,正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董彦心里忽然一疼——若是佩珊还在,若是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佩珊约莫也会做这些事情吧。然而他等不到了。对佩珊的思念,加深了他对宋闻庸一党的仇恨,因而在宋盈之前找他商议的时候,面对稍有不慎就要失去性命的事情,他全然不曾犹豫过。宋盈彼时的态度里早已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可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佩珊的仇、宋盈的仇,此刻都已压在他的肩上,纵然有项铮一同分担,也还是迫得人喘不过气来。董彦俯下身迎接长安,粉雕玉琢的孩子,对先前的惨案全不知情,纵然知情,大抵也无知无觉,他的笑容纯真而美好,与当年的永宁如出一辙。董彦想,可惜没有谁能这样永远笑下去。
  他只装作做客的模样,因为主人不在,奶娘抱开长安之后,只能去书房暂候。项铮的消息很快送到,从随身的物件上,他们确认了宋盈和永宁的身份。董彦只能报丧。
  他指挥着公主府的下人们布置灵堂,长安由奶娘陪着,并未参与到这些事务之中。约莫到正午的时候,公主府外忽有人来,却是绿衣。她还有些两天才满八岁,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拽着董彦的袖子,问:“我爹爹他怎么了?你告诉我实话!”董彦说不出口,绿衣看看这阵仗,也就都明白了。她再问他:“那弟弟呢?弟弟在哪儿?”董彦道:“他没有事,奶娘带着他回房去了。”绿衣点了点头,施礼道:“劳烦董大人了。爹爹不在了,宋家的事情,我会承担起来。”这口吻已经不像是个孩子。
  董彦惊异于她的沉着。他很清楚,易地而处,如今的永宁,也未必能做到绿衣这个地步。“你不用勉强。”这话冲口而出,“我是你父亲同榜的进士,他的事情,我不会置之不理。”绿衣道:“大人误会了,绿衣并不是那个意思。绿衣虽然只是还未及笄的幼女,自忖现在的事还能够应付,绿衣想看到大人替我爹爹报仇,眼下这些事,相较之下,就微不足道了。绿衣会照顾好长安。”她略顿了顿,才又道,“大人,如果可以,绿衣能见见那个报信的人么?我想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董彦道:“现下怕是不成。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要灭她的口,我怕她出了衙门,根本到不了这里。你若见了她,只怕也是这样的处境。我答应你,一定尽快让你见到她。”绿衣低眉道:“有劳大人了。”
  董彦这才觉出些不对——照例来说,友人的儿女往往称他董叔叔,而非董大人。他猜测这是由于绿衣和宋盈平日里关系相对疏远,又或是宫廷生活里太讲究尊卑的缘故。绿衣这样的年纪,想要坐镇公主府还是太困难了些,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全然排斥别人的帮助,因而董彦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就让老仆吴伯过来,多少是个帮衬。”绿衣再次道谢。董彦心里此时一松——他总算对永宁有个合适的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忽然萌上了绿衣,可以用她做女主开个坑了。

  ☆、人间儿女怅缘悭

  
  此间事稍有结果,董彦就赶去与项铮会合。宋盈和念蓉的尸身已经寻到,烧得只见骨骼,项铮说,还是不要看得好。
  在这个时候,董彦才终于可以恍惚一阵。从永宁的闯入开始,他觉得自己像是踏入漩涡一样。虽不是全无预料,有些事情还是要再仔细思量。项铮是有血性的,董彦这些年虽是一直沉寂着,却也并非怯懦之人。大名府的案子还在眼前,宋盈的遭遇更是让他们彻底忘记了顾虑。项铮身在御史台,更知道宋闻庸父子这些年来的行径,已让无数士子恨得咬牙切齿,永宁是镇国公主,宋盈是驸马都尉、更是而今最亮眼的青年官吏,说来残忍,但他们的死亡比大名府一百个饿死道旁的灾民都更牵动朝野的关注。物议一起,是宋闻庸等人无法压制的。
  该是振臂一呼的时候了!
  当月二十八,是宋闻庸的六十大寿。在这风口浪尖上,宋闻庸也不敢太过张扬,靖和帝却下了一道特旨,说要好好地办,办得热闹些,更说宋闻庸既是国丈,又是两朝元老、功勋卓著,自己当日将亲临祝寿。这旨意一下,宋闻庸想要沉默,也是不可能了。
  二十八日当天,宋府内外,布置得一派喜气。宋闻庸共有八个儿子,幼子宋勖因为大名府的事情被下了狱,约莫到了明年秋天,便要开刀问斩。有了这一茬,面子上的喜庆做得在圆满,总是带着强颜欢笑的意味。宋闻庸的第三、第四和第七子都在京,第七子宋羲素来与他不和,这一回竟也破例出现。老三和老四两人在门口迎接宾客,老七却只远远地立在一旁。项铮虽然不齿宋闻庸的为人,对宋羲却没有太多偏见——这少年人的文士性情和他那一手好书画,为他赢得了文人圈子里不错的声誉,甚至有个说法,京城有二宋,大宋是宋盈,小宋是他宋羲,宋盈生前,与他相交不深,算不得如何投契,宋羲景仰宋盈,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宋羲是这家族之中,唯一一个能踏入宋盈灵堂的人。项铮对宋羲一拱手,宋羲的神色明显是一滞,几分忧色、几分感奋,在他眼底如水墨晕染。项铮上门,他深知绝不是为了贺寿,因此又别过头去,侧影颇有些萧索。项铮在心中轻轻一叹。
  而与此同时,皇城之中,紫宸殿里,董彦长跪于御座前,靖和帝读面前是宋盈的遗折,和他生前留给董彦、项铮二人的绝命书信,读罢慨然长叹,更不禁淌下两行清泪。董彦仰头道:“皇上,宋兄一心谋国,天地可鉴,忠臣能否瞑目,就看皇上的了!”靖和帝用拇指揩去泪痕,道:“董卿所言,朕都明白。”而后转头向赵允道:“更衣吧,朕到宋闻庸府上贺寿去。”故作轻松,但还是带出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董彦起身欲随,靖和帝道:“你不必去了。宋盈托孤于你,朕不想让你再牵扯进来。”又道,“你适才说,项铮将在今日有所动作?”董彦答了一声“是”。靖和帝道:“看来,朕就是想说稍安勿躁,也是不成的了。”董彦道:“臣有罪。”靖和帝微微一笑:“何罪之有。不必多说了,你且回去吧。”董彦遂依礼告退。
  靖和帝换了身便服,此时才问:“皇后怎么说?”
  赵允答道:“娘娘昨儿晚上又咳嗽了,大约三四更天才歇下,芸儿姑娘还没来过,臣这就差人去问。”靖和帝道:“不必了,朕去看看。”
  到仁明殿前,南思断续的咳嗽从门内传出来。靖和帝听见她问:“芸儿,你说这两套衣裳,哪套好些?”芸儿道:“娘娘选的,是不是太素淡了些?若皇上穿龙袍,只怕不衬。”南思道:“无妨,我知道他会穿怎样的衣裳。”靖和帝闻言一笑,索性没让人禀报,就在门外等着。
  南思出来的时候,见得他在,眼中略略一亮,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些笑意,福身行了一礼。靖和帝及时扶住她,柔声问:“好些了没有?”南思道:“一切都好。”靖和帝仔细端详她的面容,虽施了胭脂,仍是有些泛白,眼下的青色也还可见。大约爱人的眼睛总是最敏锐的,靖和帝想,多半芸儿没看出来,就连南思自己,也没在镜中看出来。他伸手揽着她,心里泛着疼,因知项铮若真的掀起波澜,对南思而言,不啻又是一场打击。然而又不能不带她去,其实南思自己大约也是清楚的,这一回之后,便多半没有再见了。
  帝后驾临,当然又是一番风光。两人都是便服,靖和帝一身靛蓝色的绸衫,南思是雨过天青色的衣裙,正是一对璧人的模样。群臣见礼,而后南思再对宋闻庸行礼,一派臣忠子孝、其乐融融。
  酒席过半,项铮忽而出列,靖和帝于是知道,时辰到了。他拍了拍南思的手,道:“累了吧,要不要去后面歇一会儿?”南思会意,起身招呼了一下宋羲,道:“你来,陪姐姐去后面说说话。”宋羲也就应了。
  项铮这才行到中央,朗声道:“宋大人,下官项铮,今日也有礼献给宋大人。”不待宋闻庸再有回应,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折,向靖和帝拜道:“臣项铮谨上,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闻庸八大罪!”那新增的第八条,自然是戕害永宁公主及驸马都尉宋盈。
  靖和帝没有出声,旁人也就不能打断。靖和帝平静地听完全文,示意赵允去接了过来,仔细收好,道:“朕知道了。”宋闻庸的手在桌下微微发颤,起身向靖和帝请罪,然而除去一句“听凭皇上发落”,也并没有其他言语。靖和帝笑道:“众卿不必如此,国丈更不必请罪。朕是来贺寿的,并不是来批奏折的。项卿今日既说了这话,这顿饭怕是吃不下去了,先回御史台去吧。余下的,陪朕、陪国丈用完这顿寿宴才好。”项铮谢恩告退,也有人搀起了宋闻庸,各人心怀鬼胎,面上的热闹,虽是延续了下去,却比先前更加空泛了。
  寿宴之后,靖和帝去后堂接南思。
  已是三月末了,天气渐暖,但南思久病体弱,难免畏寒。宋闻庸的原配夫人在南思和宋羲幼年就已去世,续弦夫人和诸多妾室,和南思都没有多少情分,纵然适才有过来问安的,也被三两句打发了回去。宋羲平日不住在这里,因此二人坐在亭子里说话。彼此对未来的事情,都算是心知肚明,并不像宋党其他人一样盲目乐观,言语之间难免有悲意。南思黯然神伤,低头垂泪。
  靖和帝从南思背后靠近,示意宋羲不要出声,展开手里的披风,搭在南思肩上。而后他牵起她的手,道:“今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身子不好,别误了吃药的时辰。”
  宋羲自然识相地送他们出门,其余官员也是如此。只不过,一迎驾、一送驾之间,总有些人变了心思而已。
  靖和帝把南思抱在怀里,想了很久才道:“我会替你保全宋羲,你放心。”南思伏在他胸口啜泣,多少年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如此伤心。靖和帝觉得整颗心都由不得自己了,疼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如果他不是皇上,他愿意做一切事,只为她不要再难过下去,然而他很明白,这件事上,他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的余地。此时此刻,他的怀抱,已是南思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他忽然就懂了永宁从前的话。情之一事上,他们原本就是两个福薄的人,还有多少时候能浪费呢。他臂弯中的女子,瘦弱得只余下一把骨头,她那天的病容又浮现在他眼前,她今日强撑的端庄优雅之下,又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病痛。
  他很想陪陪她。
  再晚,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然而项铮的奏疏已如王母的发簪,在他们之间划下无法横渡的银河。没有鹊桥,有的只是宦海的无尽波涛。
  走到半途,南思又开始咳嗽。靖和帝一面吩咐放慢车速,一面让人火速去请太医,轻抚着南思的脊背,真恨自己半点痛苦也分担不得。
  马车一路驶入宫城,停在仁明殿外。靖和帝抱着她进去,只觉得南思的身子轻得让人害怕。他替她脱了鞋,让她侧躺着。太医请过脉,刚要回话,靖和帝厉声道:“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下去开药吧。”
  那太医走后,南思轻轻一笑,缓了一会儿才道:“你竟说出这话来,与讳疾忌医也不相上下了。”靖和帝道:“我总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南思道:“我好不了啦。”靖和帝道:“我明白。”
  南思低眉一叹,又道:“你放心,我会撑到宋家抄家灭门的那一日——嗳,你不必说,我知道的,要是我先去了,你再处置我爹爹,总会落下个不念旧情的骂名。我的病,外面没有人知道——咳咳——等你的大事了了,我走的那一天,说我是犯官之女,畏罪自尽便好。”她说了这么多话,气力已经不济,微微低喘息着。靖和帝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缓缓道:“我没有办法再保住你的后位,但我有件事,一定要你知道——
  “——南思,就算是并葬荒丘,以后我也和你埋在一处。”
  她好容易才止住的泪水,便又被他招惹下来。
  再有一会儿,芸儿端药进来,靖和帝亲自吹凉了喂着她喝下。他说:“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南思痴痴地看了他许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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