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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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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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璞有位同窗,叫做宋盈。那份奏疏呈上去之前,魏璞在宋盈处留过一份底稿。他二人不是同乡,也不是同榜的进士,平日交情只是了了。宋盈没有想到日后会有那番变故,待到魏璞身死,宋盈私下把奏疏拿给靖和帝看,靖和帝欲除国丈的心思,就此坚如磐石。永徽多少听到了一点魏璞的事,南思于是有所耳闻。她是敏感的女子,轻而易举地就发觉了靖和帝的筹谋。
  她不与他吵闹,也不求他施恩,靖和帝与宋闻庸彻底闹僵是在靖和九年的秋天,在那之前,南思已有意对靖和帝故作冷淡。八年时光,往日欢愉变成不可逾越的枷锁。可惜的是,情分总是在的。
  靖和帝信步徘徊,停下脚步的时候,抬眼刚好就是那株青芝玉蝶。他伸手抚上花枝,叹息良久,向左右问:“皇后有没有到这儿来过?”赵允道:“娘娘已经很少踏出仁明殿。”靖和帝偏过头,把自己的脆弱隐藏在他们所不能见的地方,挑了一段花枝折下,吩咐道:“把紫宸殿里那只汝窑的胆瓶拿来……也罢,不必拿到这里,到仁明殿外等朕。”赵允心里一紧,忙打发人去了。靖和帝此际穿着靛蓝色常服,外披黑貂裘的大氅,原本是极为沉闷的装束,却都被这白梅点亮了。一张面孔虽不再年青韶秀,也是沉静端雅,自是天然的好风度。赵允知道皇后的病,因而明白,今日皇上所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皇后的避而不见。于是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眸,注定要黯淡下去。
  斯人也而有斯情也!
作者有话要说: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是《论语》当中的一个典故。意思是这样的人怎么会生这样的病啊,感慨和遗憾的语气。

  ☆、不可求思

  
  董彦的病耗了小半个月才痊愈,永宁原想多留他住一段日子,奈何董彦不肯,只得作罢。这件事情有了收煞,几天之后,永宁哄好了长安,就入宫去接绿衣。小孩子虽然认生,但因心思单纯,总也好相处,永宁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虽然自己情绪低沉,但或多或少也收起自己的心思,去看过绿衣几回,更因为有了长安,母性难免泛滥,对绿衣而言,就显得愈发可亲。宋盈不便出入宫禁,反倒像个外人。
  难得进宫一次,永宁接上绿衣之后,想着去仁明殿看看。宋南思一直照拂绿衣,即便不为这个,她也是让永宁觉得像故友一样的人。靖和帝骄傲执拗,南思偏是有些悲观的性情,永宁其实都无从开解,只是一点不甘心和不忍心罢了。
  仁明殿的宫女对永宁还算是熟悉的,见是她来,先没有急着通报,而是低声道:“长公主,最近娘娘心情一直不好,长公主千万劝一劝娘娘。”永宁问:“娘娘的饮食还是老样子么?”宫女迟疑了一下,“娘娘进得愈发少了,昨日只是小半碗粥。”永宁大惊道:“怎么会这样!”宫女低下头,双目几乎是直勾勾盯着地下,手指不自觉地绞手绢,“回长公主的话,先前娘娘生辰的时候,皇上曾经来过。”永宁道:“那又怎样,皇上往年不也会过来么。”宫女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皇上见到娘娘了。”
  永宁当即愣住,待得回过神来,赶忙进去寻南思。南思仍旧病得昏沉沉的,侧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她的贴身侍婢芸儿给永宁和绿衣行过礼,忙跪在床边,轻轻替南思捶背。南思好强,绝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绿衣还不懂,唤了几声“舅母”,守在她旁边帮忙,而永宁背过身去不看,转身间瞥见月洞门边的架子上,搁着一瓶梅花。那花已显出些颓势来,花瓣落了不少,不过似有还无的一点香,也算略略冲淡屋里的药气。永宁瞧着那只胆瓶与屋中其他陈设相较,有几分突兀,约略一想,也就明白来历,愈发无言以对。只听得南思的咳嗽渐渐缓下来,她又歇了片刻,向永宁道:“让你看了笑话了。”永宁回身行到她病榻边,绿衣已经和芸儿一起,扶南思倚在垫子上。永宁一手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嫂嫂别这样说,谁能不生病呢,一家人何必讲两家话,嫂嫂莫与我生分。”南思道:“你来看我,我心里是高兴的。不过绿衣还小,别让她沾上病气,还是先带她回去吧。”绿衣忙问:“舅母是嫌绿衣不懂事么?”永宁从旁笑道:“舅母是关心你。”又问南思:“怡娴在么?让绿衣找她玩一会儿吧,我陪嫂嫂说话。”
  怡娴是南思的女儿,靖和帝膝下最年长的公主,而今十四岁,已经指给了尚书右仆射家的大公子,只因年纪尚小,靖和帝和南思都舍不得让她出阁,才仍住在宫里。南思略一颔首,示意芸儿去叫怡娴过来,抬手抚了抚绿衣桃花似的面颊,柔声道:“舅母是很喜欢绿衣的。”绿衣轻咬下唇,敛眉应了一声“是”。永宁和南思都没有留意她眼底的委屈,她们都没有想到,外表如永徽一样温柔婉顺的绿衣,其实更多还是像她的父亲,有近乎偏执的敏感。
  怡娴片刻之后就过来了,福身问安道:“母后,宁姑姑。”南思招手让她走近些,绿衣抬起头,叫了一声“娴姐姐”,怡娴微笑牵起她的小手,南思道:“你陪妹妹玩一会儿去吧。”怡娴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母后身子好些了吗?”南思道:“我没事,你们去吧。”怡娴这才展颜,道:“嗯,女儿早就听说绿衣妹妹琴弹得好,还想要讨教呢。”绿衣闻言,眼睛一亮,害羞中又带着一点自矜,“娴姐姐过奖了。”
  两个孩子离开之后,无论永宁还是南思,都觉察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永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皇兄一直记挂你。”南思道:“我明白的。你告诉他,就说……”
  “我不给你们传话。”永宁道,“有些事,固然是说不开的,但彼此折磨又有何益?我不知道你们选择的办法是不是最好——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我自己的事情已经足够沉重,我担不起了。”
  南思道:“你不必说,我都明白。”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他还好吗?你知道,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了。”永宁道:“皇兄很好。就是听下人说,他最近脾气大得很。”南思轻笑:“都是到了不惑之年的人了,还和从前一样。”永宁略一错愕——她记忆中的皇兄,常年冷冷淡淡,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鲜少在人前说重话,与南思所想的,倒像是两个人了。
  说话间外面有些动静,而后是赵允抱着一瓶红梅进来,给二人请安。赵允道:“皇上说,娘娘在病中,看些热闹的颜色更好。”南思道:“有劳了。”赵允道:“娘娘折煞奴才了。”随即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换过花枝,很快退下。永宁想起宋盈从前的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后来的事情乏善可陈。
  除夕那天,病愈的董彦接过宋盈未尽的事务,宋盈回来陪伴绿衣。一家人坐在一起,没有什么其乐融融,反倒是东拼西凑的局促。绿衣说话做事都是淡淡的,让人寻不出错处,却能感觉到疏远。永宁看到了宋盈的难过,但她也无能为力。
  靖和十四年,就这样来了。新桃旧符是别人的热闹,相对无言是自家的冷清。
  绿衣在初一的早上就回宫去了,宋盈送她到宫门外,明明都看不见人了,还是不忍心走。永宁宽慰道:“会好起来的,等花朝节的时候,我们再接她出来,带她去看花会和灯会,小孩子一定喜欢。”宋盈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徽儿,我还看得到那一天么?
  宋盈仰起头,看着灰茫的长空。在他的记忆里,这片天空始终是这样的,已经多年未曾改变。永宁低低道:“下雪了呢。”宋盈一晃神,抬起手来,果真有晶莹雪花落在掌心,随即消融于无形。他随口问:“你冷不冷?”永宁轻轻摇头,因见他背对着自己,又道:“不冷。我很久没看到过下雪了。”宋盈“哦”了一声,转过身问她:“公主先回去好么?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永宁道:“无妨,我很久没出来过了,也想在外面转转。不如这样,未时的时候,我们在西湖边上的那家风烟茶社会合,再一起回去。不然这么冷的天,你自己回去要费不少周折。”宋盈略一掐算,道:“这样也好。”又道:“你出门,随身不带什么银两吧。”说着解下自己的荷包,取了两块碎银出来,余下的都递给永宁。永宁先是错愕,随即接过来,赧然一笑。宋盈道:“那我先行一步了。”就往城东踱去。
  大年初一是不必去衙门办公的,这时候会在御史台的,也就是一个项铮。宋盈带着两肩风雪,径自踏入他的官署,项铮听得动静,也知道此际除了宋盈,再不会有旁人到访,遂道:“也就是黑白双煞,才一年到头没个消停时候。”宋盈笑道:“项兄自比无常,可别捎上小弟,小弟还想做钟馗呢。”项铮道:“哈,莫讲这些玩笑话了,还是愚兄长得更像钟馗呀。”此言既出,二人都不禁大笑。项铮取了茶具来,往宋盈面前一推,“我不跟你客气,既然来了,便点一盏茶吧。我可没有你的好手艺。”宋盈去净了手,果然认真点茶,完成击拂之后,推一盏给他,故作促狭道:“项兄可是越来越像叶公了。”项铮道:“不过是粗手粗脚,学不来你们那些个细致工夫罢了。”端茶饮了一口,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问他:“你今日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宋盈笑道:“无事便不能登三宝殿了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项兄从前不是说,要找我借这册唐版的《金刚经》,我先前没找到,原来是公主拿去了,她听说项兄要借,就催我赶快送过来。”项铮略一翻看,见书页中夹着不少字据,因想起宋盈从前的嘱托,心里当然有数,把书抄入怀中,问道:“你当真肯割爱?我可不与你客气。”
  宋盈道:“身外之物、心外之物,有什么舍不得的。”项铮见他目光冲淡平和,已知没有挽回的余地,为怕隔墙有耳,只道:“那好,改日愚兄定当完璧奉还。”宋盈道:“我今日专为送书而来,项兄还这般为难于我,不成不成。听说你这儿的厨子好得很,我可要打一顿秋风。”项铮道:“这有何难。只是那厨子今天不在这儿,你且等我把这摊东西收拾了,我领你到他家里吃去!”而后二人果然只整理了案头的文件,就从一旁马厩里牵了两匹马,悠哉悠哉打马到城南一户小院。厨子与项铮似江湖老友,也久仰宋盈的声名,收拾了一桌好菜,三人大快朵颐。期间并无可疑之处。
  项铮却知道,这样快意的时刻,以后再不可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其实我今天主要在写另一个东西,暂定名叫做 毕达哥拉斯学派:数本的哲学与美学。数学史这种大四水课要3000字的论文真是醉了。尤其……我不喜欢复制粘贴,就算引用也喜欢自己打上去。

  ☆、岂不痛哉

  
  靖和十四年的二月,就连市井的小贩也知道,宋盈将要对宋闻庸一党有所动作。一个是玉面阎罗,一个是两朝元老,民心自有定向,官场却是未必。永宁获知消息,很是为宋盈担心,宋盈反倒始终淡淡的,并不介意被当做众矢之的。永宁试着劝过他慎重行事,然而宋盈只道:“我毕竟在官场浮沉多年,这些事情,我比你要明白。”就此匆匆带过,不再多提。
  永宁放心不下,然而那段时候偏巧长安染了风寒。小孩子生病,比大人要麻烦很多,宋盈忙得很,虽也关心这孩子,毕竟不算生父,有些牵肠挂肚,还是无从体会。永宁请了太医来,自己没日没夜地守着长安,就暂时把宋盈的事情搁下了。
  她不能失去长安了。当年的痛楚还让她记忆犹新,思昭隐忍的痛苦,她也都明白。永宁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与思昭不能再承受自己素未谋面的孩子离世,都是一样的。先前思昭经受过失去孩子和永宁重病的双重打击,而今永宁同样有双份的担心。她愿意做一切事情去换得长安的痊愈,而生病这样的事情,偏偏是旁人最没有办法的。长安很懂事,再苦的药都乖乖地喝下,还常对永宁说:“娘,你不要担心。”可是为人父母,怎会有不担心的时候呢。
  等长安的烧退下去,永宁因为连日疲惫,约莫有两三日都在半睡半醒间度过,当念蓉小心翼翼地提起宋盈已经多日没有回来的时候,永宁才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
  她问:“坊间那些话还在传着么?”念蓉道:“是。奴婢很害怕,再这样下去,宋大人是一定会有危险的。”永宁想了一会儿才道:“衙门里晚上没什么人在,我怕他不安全。念蓉,你随我去一趟,接他回来吧。我宁可替他称病,躲过这一段,也不想看他出事。”虽知此言大大违背宋盈的本意,对永宁来说,她还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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