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永宁-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未免也太高看我这副皮囊了。”他说完回去换衣服,片刻之后再出来,永宁已沏好了茶,递了一杯给他,悠然道:“其实鸿胪寺也好,起码不会招怨。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安稳些。可你又偏偏不是那样的人物。”宋盈道:“我原本就是个刑狱官,现在的职责,对我来说就很好。从前永徽也说过类似的话,要是她还在,或许我也就听了。”永宁道:“我明白你的。”
  宋盈仰起头,惘然一笑。永宁不擅猜人心思,更兼对宋盈没有十成了解,说不清他心中想了些什么,自己的情绪却被他这笑意牵扯得莫名感伤。宋盈道:“今年除夕……我想向皇上讨个恩典,让绿衣回来,跟着我们过一次年。你说好不好?”永宁点头说好,原想问个因由,不过绿衣毕竟是宋盈的骨肉,接回来也并无不妥之处,她何必多想呢。宋盈没再说什么事情,两人相对沉默,毕竟有些难堪。永宁先道:“我去看看幼萱收拾得怎么样了。董大人约莫就快到了,你到外面去迎一迎他,可好?”宋盈颔首,与她各自出门。
  回京之后,永宁只见过董彦三次。一次是长安的满月、一次是朝堂、再有一次是在他家。后面两次,董彦都不太像是董彦,只有那一会他挽着佩珊的样子,让她觉得美好且安心。距离上次见面也已经有两个月,其间她时常会派人过去看看,或是送什么点心,或是以宋盈的名义借两册书,听得他情绪虽萎顿,身体还好,永宁便会觉得安心。碍于身份,她不能太随意见他,有些事也只可以此了结。
  董彦来的时候精神尚可,下颌青灰的胡茬,还是显得有些憔悴。永宁向他行了个朋友之间的拱手礼,董彦长揖还礼,这份拘谨倒是没有改变。三人间寒暄几句,曹太医就到了,诊过脉开了张方子,说后几日才比较凶险,不过应当没什么大碍。董彦趁着此刻无碍,请宋盈一起,去书房商议接待外邦来使的事情,永宁张罗好饭菜之后,自己随意盛了一点,剩下的都让人送到那边去。无意打扰,也无意干涉。那些使者当中,定然有人知道来自大辽的消息。她只要能听到只字片言,说思昭平安无虞,那也就足够了——这样的消息,宋盈会亲自告诉她,也不需她去打探。
  太过遥远的距离,彼此身份又特殊,想要写信,若无足够隐蔽且忠诚的信使,是断然不可行的。思昭先前回过一封信给她,路上走了小半年才到,也没有旁的话说,不过是些最琐碎的叮咛。思昭说他一切都好,余毒再有一年工夫大概就可以除尽,至于其中痛苦,却无一字提及,这与永宁那封信如出一辙。永宁在枕下缝了个袋子,把信藏进去,辗转无眠的时候就拿出来,多半也并不翻看,只把信封贴在心口上,就不自觉扬起笑容。
  晚间天冷,永宁先前习惯了北国干燥的冷法,开始觉得南方的湿冷更加难捱。寒意轻易侵入身体,衣服穿得再多也不顶用,手脚冰凉已经成了常事。她点上灯,看了一会儿唐诗,觉得有些倦了,问过时辰,想要歇下。于是她让幼萱去书房那边,看看宋盈和董彦的事情说完没有,吩咐下去,提前在董彦的屋子里笼上炭盆,曹太医开的药也煎上,等药好了,不管他们有多少事情,都先送进去。如此一来,宋盈念及董彦是病人,总也不好太过拖延。
  幼萱走后,念蓉去要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低声埋怨了一句:“唉,何苦把董大人请来,平白添一分尴尬。”永宁道:“说这种话就是你的不是了。念蓉,且不说他完全是出于朋友之谊做这件事情,我愧对董彦,我想要弥补,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念蓉低头说了一声“是”,往木桶里倒了些药粉,服侍着永宁泡腿脚——这还是思昭从前给的方子,对于预防冻伤的确有奇效——永宁道:“对了,这药还有不少吧,等一会儿给董彦那边送一些过去,要是不够,明天再让人去配。”念蓉道:“奴婢记下了。还是公主想得周全。”永宁没答话,轻摇了摇头,思忖一会儿才道:“他是没什么人跟着服侍的,跟过来的那个老仆,其实指望不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虽多,我也不知道,究竟几个是合适的。我想着,还是要自己多过问一些。董彦没事就罢了,如果真有什么,我想亲自照顾他。念蓉,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念蓉忙道:“公主言重了,奴婢都听公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莫向朱门”:
  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
  我其实是记句子不记作者和标题的那种……作者请问度娘。

  ☆、报答平生未展眉

  
  宋盈次日离家,因为董彦的缘故,其实对于永宁而言,饭桌上是多了一个人。董彦的拘谨被更深挚的沉痛代替,虽然已经努力遮掩,但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永宁坦然询问他喜欢怎样的饭食,董彦木木应对,神思总有些恍惚。他用力掐自己的手背,想要维持些清醒,神智却愈发恍惚起来,只觉得身上冷得可怕,因知是寒热症发作,反而松了口气。当他的牙关终于忍不住打颤之后,永宁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唤念蓉帮忙,扶董彦回去。一面吩咐备药,一面匆匆扶她躺下,抬手展开两床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董彦道:“有劳公主,公主请回吧。”永宁轻轻摇头。董彦道:“公主的清誉要紧。”永宁微微一笑:“问心无愧就是了,何必拘泥形式呢。”董彦沉默片刻,道:“臣不愿公主见臣如此狼狈。”
  永宁心中一滞,以目光示意念蓉带屋中旁人出去,待得人都走了,一字一句道:“大人一贯如此,所以当年在大定府,我会被大人骗过。”董彦目光微有些闪烁,永宁苦笑道:“当年事早已过去,而今大人与永宁各有牵挂,亦无需再小心避讳。永宁如今所为,固然是对大人的答报,但更是为了相知一场的知己之谊。大人不必介怀,只把我当做是与宋盈一样的朋友就是了。”说着起身去拿了只手炉,从棉被的边缘塞给他。董彦接过,只是不语。永宁问:“大人冷得很么?要不要多笼几个炭盆来?”董彦摇头,细微的颤抖却瞒不过永宁的眼睛。她出去吩咐了几声,因为药也已经熬好,一并端进来,稍扶起董彦,亲自喂药。董彦本欲推辞,永宁道:“若今日生病的是我,大人不会做同样的事情么?”董彦病中原无与她理论的精神,见她执意如此,遂不再推让。或许是因为从前思昭受伤的那段时日,永宁一向亲自服侍,不愿假手他人,相似的动作,今日做起来,居然很有些熟练。她搁下药碗的时候,董彦低低道了一句:“有劳了。”永宁侧过头,拿铜筷拨弄了几下炭火,而后再次掖好他的被角,不复言语,垂首坐在床边。董彦见状,也不再费心客套,专心抵御那仿佛从血脉里蔓延开来的寒冷。侍婢果真又添了炭盆进来,董彦多少觉得好一些。
  因室内温暖的缘故,永宁脸上泛起些潮红。她随手解下夹袄搁在一旁,心里想的是,靖和十年那个冬天,思昭因为生病的缘故,难得怕冷了一回,她就是这样守着他。思昭从被子里挣出一只手来,用手背请触她面颊,道:“脸上好烫。屋子里暖成这样,让人一点精神也没有,你撤两个炭盆下去吧。”他的手很凉,永宁双手握住,笑道:“哪有那么多事情让你费精神。”思昭无奈道:“瞧你出了多少汗,等会儿吹了风,要着凉的。”永宁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就解开扣子,褪下小袄。思昭的目光转为爱怜,任她像只猫儿似的赖在他身边,心中难得柔软,仿佛背后隐隐作痛的伤也肯冲着永宁的面子,暂时与他和解。思及往事,永宁不禁垂头微笑。同为往事,董彦想起佩珊,却只能是心底沉沉的一声叹息。
  约莫有一个时辰,寒意散尽,董彦便开始觉得发热。永宁忙让人撤下炭盆,再寻了两个冰袋来,置于董彦两腋之下。从来发热比发冷更易让人迷失心智,董彦身上烫得骇人,眼前也迷蒙得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他极力克制,仍是不想在永宁面前太过失态,永宁用冷水替他擦额头,亦是全无效果。董彦觉得身上烫得仿佛要化了,眼睛睁不开,手足也沉重得无法挪动。他已经经历过几回这样的煎熬,心知会有过去的时候,纵然异常难受,还是咬牙忍下,甚至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晃神之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投入他怀中,恍如三伏天中落下一场大雪,让他精神一振。他紧挨着凉意的源头,心中妥帖非常,好像千般事都不必再挂怀。这让董彦有一种大限将至的错觉,他忽然觉得那样也好,不必拖累旁人,不必再忍耐这一身的病痛,尤其还可以再找见佩珊。他低低唤她的名字,热度在呼唤中退散,终于出了一身的汗,昏沉沉地阖目睡去。
  永宁这时才起身,在单薄的衣衫之外裹上斗篷,嘱咐念蓉照顾好董彦,匆匆回自己的房间烤火。她之前问过曹太医,知道董彦病发之后,约莫要睡上几个时辰的,所以,她有时间将一切掩饰得天衣无缝——就如董彦多年前所做的那样。随着身上的热度慢慢恢复,永宁逐渐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冲动。她无意追究这冲动的根源,但她很满意那个结果。她让幼萱去熬了一碗姜汤,灌下去发过汗,换了衣裳,吩咐去抱长安来。
  永宁是闲逸而满足的,靖和帝却不然。
  皇后宋南思的生辰离年关很近,所以从前靖和帝都不会专为她办一场生日宴。往常两人之间还没有罅隙的时候,彼此陪伴,好好过一天寻常夫妻的日子也就是了。这些年来,正因往日不可追,每到南思生辰将至的时候,靖和帝的情绪都会格外低落,脾气也比平日里大很多,即便是贴身服侍他的都领侍赵允,若是不小心茶沏得稍烫了些,都可能被打一顿板子。因而下人们也都小心得很,一句话不敢都说,靖和帝的焦躁,愈发无处排解起来。
  明日就是正日子了,靖和帝已经是第三次让赵允去查看御膳房备下的食材。待得赵允回禀食材上佳之后,他很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探问:“你说……她今年会不会见朕?”赵允敛眉,小心赔笑道:“娘娘的心思,奴才怎么敢猜呢?”靖和帝苦笑,方觉自己适才未免太失帝王骄傲,不再提这一茬,低头继续看折子,无奈小半个时辰过去,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他掷下笔,“来人,把这里收拾了。朕要去梅园走走。”
  说是去梅园,也不过是因为这时节没有别处可看罢了。人若是伤心,处处都是伤心风景。靖和帝记得,南思是喜欢梅花的。她偏爱白梅,当年的永徽偏爱绿梅,都是喜欢那份清淡贞静。南思与永徽见面不多,却算是交心知己,因而永徽在靖和六年故去的时候,南思很久不能释怀。她身子原本不算好,靖和帝多少担忧,熬了几个晚上,总算是挤出些时间陪她。那时他挽着她走在梅园,其实梅花早就谢了,但南思还是执意要到那边去。她指着一株绿梅,向他道:“从前永徽最喜欢的,便是这一株梅树。前日宋盈托人捎了封信给臣妾,想求臣妾允准,把这株绿梅移栽到永徽墓前,臣妾还没有问过皇上,皇上觉得怎样?”靖和帝将她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低低道:“朕有什么不准的。宋盈也是,这种事何必说给你,说给朕也是一样的。”南思道:“儿女私情,哪是朝臣的奏折里该写的?皇上难为他了。”靖和帝的目光中波澜不兴,沉默片刻才道:“宋盈是个人才,朕想要重用他。”南思道:“皇上放心,送梅树过去的时候,臣妾会让人带话给他。”靖和帝微微一笑,“好啦,难得有工夫,何必说他们的事情,说说我们,不是更好?”南思还没回过神,淡淡道:“臣妾喜欢东南边那株青芝玉蝶。”靖和帝目光一震,明知无事,心里却还是被狠狠牵扯,急道:“你是说什么傻话!”南思自知失言,转而问道:“皇上愿陪臣妾去看看吗?”他这才不再多心。然而与她同去梅园,那是最后一回。
  靖和元年,江阴王谋逆案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众人大多忘却,那年有个名叫魏璞的言官,上了一封弹劾宋闻庸次子宋骧的奏疏。更加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奏疏呈上之后,如泥牛入海,而两月之后,魏璞的名字被写入江阴王一党的名单。而后是下诏狱、受酷刑,魏璞是硬骨头,宁死不肯低头,终于变成一副残破的躯壳,被匆匆装殓了送回。魏璞的妻子杨氏触棺殉夫,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魏璞有位同窗,叫做宋盈。那份奏疏呈上去之前,魏璞在宋盈处留过一份底稿。他二人不是同乡,也不是同榜的进士,平日交情只是了了。宋盈没有想到日后会有那番变故,待到魏璞身死,宋盈私下把奏疏拿给靖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