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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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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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将出去,只怕也有损长公主清誉。”房毅成出列附和道:“国丈所言极是,陛下请三思。”靖和帝的目光冷得刀锋一般,笼在袖中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众臣纷纷附和,更使得他又急又恼,面上却不可展现分毫。眼前冕旒摇动,两侧充耳长垂,靖和帝觉得可恨——为何两者徒为装饰,却无法真正遮蔽这一群权臣的犯上言行。
  就在他拍案而起的前一刻,永宁霍然起身,冷笑道:“清誉?试问自本宫归国以来,坊间的议论几时断过?本宫也无须讳言,对国丈所言的礼教名节,本宫早已不放在眼里。诸公满口道德文章,满腹蝇营狗苟,又将士之名节、尊严置于何地?自家清誉不保,却要来向本宫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子要清誉么?”她的目光平静得近乎阴冷地扫过宋闻庸和房毅成,“本宫多谢两位大人费心周全,只是这天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永宁的言行传得出这座紫宸殿,二位大人的所作所为,也定当为外界所知,本宫一定不会忘记对驸马提起二位大人的。”言罢妩媚一笑,那淡漠的神色使她的笑容更妩媚,也更让人胆寒。朱红大衫流云般的广袖舞动如春风之下的花海,身处其中的永宁却像一柄锋芒毕露、斩落花瓣的长剑,靖和帝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不认识这个妹妹。
  宋闻庸不怕宋盈,房毅成却不能不怕,须知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情虽然太半是出自宋闻庸的授意,其间中饱私囊之事也不在少数,宋盈若挖出那些事情,宋闻庸肯不肯继续保他,只怕都成难题,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再被人落井下石一番,多半三族都难以保全。不过眼下宋盈不在京中,继续倚仗宋闻庸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长公主言重了,”他强笑道,“臣等也不过是据实而言。长公主还请不要再干预朝事了。”永宁道:“本宫原不是为了干政,而是为报恩而来。廷杖三十,本宫替董大人承受。”说着坦然解下腰间玉带,将宽大外衫也褪下丢在地上,内里是一件石青色交领衫子,外罩藕荷色绣花比甲,腰下系着湖水绿色长裙,永宁坦然道:“皇兄,臣妹是女儿身,就不再宽衣了吧。还请传廷杖上来。”
  “长公主请不必了。”出声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已跪直了身体的董彦,“臣当日所为,是出于使命,长公主无需萦怀。皇上,臣甘愿受责,但臣仍是那句话,臣是清白的。”靖和帝重重一叹:“来人,将董彦送回大牢。永宁,你也回去吧,朕今日饶过你,但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朝堂之上。”一旁的内侍有眼色地在此时宣布散朝。
  董彦起身向永宁一揖,不待他开口,永宁已道:“董夫人还活着。董大人,永宁虽人单势薄,仍会努力救大人出来,与董夫人团圆。”多余的话不必说也不该说,不到万不得已,她只会埋在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滚回来更新了。
  感觉真想代替思昭吼一嗓子:That's my girl!

  ☆、可怜未老头先白

  
  当众臣和董彦都已离开,靖和帝正站在一旁等待。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大衫和玉带,抬手递给永宁。永宁略一犹豫,低低道了一句谢,接过大衫披上,这才取玉带重新系好。她想要离开,靖和帝侧身阻拦,二人僵持许久,靖和帝终于苦笑:“完颜思昭是个可敬的对手。无缘一见,是朕的遗憾。”
  永宁原非如何强悍的人,适才的争执几乎已经耗尽她的心力,此刻精神颇有些萎顿,却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蓦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靖和帝继续道:“朕先前就想对你说的,一直没有机会。在完颜思彰到临安来之前,朕一直以为,最终赢的那个人是朕——不管朕赢得有多意外,有多难堪——可是呢,在朕见到那封文书的时候,朕就明白了,朕从来没有赢过。”永宁涩然道:“皇兄与思昭是不一样的。皇兄比思昭更像一位君主。”靖和帝自嘲:“然而朕这个华夏之主行的是霸道,他一介蛮夷,行得却是堂堂正正的王道。”
  他往殿外走去,示意永宁跟上。永宁极坦荡地与他并肩而行,全无其余女子退后半步的小心翼翼,她扬眉一笑:“思昭一向是那样的。我若没有猜错,那封议和的文书,是跟当年很像很像的吧。”靖和帝也不讳言,“除了求娶一位公主,都是一模一样。”永宁微笑道:“果真是这样。”她对紫宸殿原本不熟,不知此处的门槛比别处都高出寸许,抬脚时候未曾注意,就被绊了个趔趄。靖和帝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永宁惊魂初定,额上渗出些许冷汗,抬手拭过,再一抬眼,已看到紫宸殿外的长天。
  紫宸殿较永宁现在所居的绛雪轩,自然是恢弘开阔了许多,她站在玉阶之上,这样看过去,天空不会被宫墙阻隔,就好像在昭阳殿中的光景。一行燕子啁啾着飞过,三两丝白云彼此牵扯,是她很久没好好看过的画面。靖和帝不会知道永宁的这些心思,因而打趣道:“呵,这样笨手笨脚的。看来嫁过去那些年,是给我们大景丢人了。”永宁笑道:“左右思昭也不曾因此嫌过我,皇兄扣的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哎,皇兄你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靖和帝闻言回眸,或是赶得急了的缘故,永宁的脸颊微微泛红,明艳照人,又不失娇憨可爱。他既见她情绪这样好,也就坦然问道:“他也会等你么?”永宁道:“他从不曾把我甩在身后过。”那份坦坦荡荡的幸福,让靖和帝心里一刺。
  是了是了,他与她之间有两重家国,但完颜思昭会为永宁周全,如果说远离兵征是完颜思昭的梦想,那么他和永宁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冲突。而自己与南思之间呢?这些年的两处相思、两般憔悴,为何偏就无法可解!完颜思昭不是非攻打大景不可,然而他除了将宋家连根拔起别无选择。他的李家天下,容不得宋家人指手画脚。可是南思啊,她偏生是宋家的女儿。
  如永宁现下这般幸福明媚的神情,他在南思脸上也看到过,现在却见不到了。他不想让她难过,她不想让他为难,于是那些朝夕相处和耳鬓厮磨,都变成漫漫长夜里、耿耿孤灯前的叹息,甚至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这两个定给皇后的日子,他们也选择避而不见。每一年他的千秋节,南思敬他一杯酒;每年南思的生辰,他会让人送一碗长寿面。面是他亲自到御膳房下的,就如同那酒也是南思亲手酿制,然而他们的心思,竟只能在这等不为旁人所觉的地方细致纠缠,让人如何不生感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阵阵钝痛,咬牙忍住了,偏过头不再看向永宁。
  永宁不明缘由,只是从未在皇兄脸上看到如此晦暗的神情。她试探着问他:“宋盈还是没有消息,对么?皇兄,还有救董彦的希望吗?”靖和帝道:“朕不知道。宋盈是能救董彦,还是只能给董彦平反,朕说不好。不过朕希望可以相信他。”
  永宁见他答得多少有些漫不经心,遂知道他忧心的事情无关董彦和施佩珊夫妇,莫名觉得有些心寒,但也即刻知道了他心中牵挂的方向。“她不太好,”永宁轻叹道,“我前天去看过她,她瘦得愈发厉害了,一直在咳嗽,太医院的药,黑得像墨一样。”
  靖和帝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吐出,好像这样能消解一点他心中的压抑,“又不好了么,前些年就有咳嗽的毛病,太医那时候说,吃药调一阵子就该没事的……唉,总是她思虑过甚的缘故。”
  永宁惘然道:“她平日也没有什么客人,仁明殿那么大,人又少,她过得郁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去的时候,瞧见仁明殿的那些侍女,都是多少年没见过外人的模样,好像永懿也不去看她——不过她不去也好——饮食用度之类倒没有短什么,皇兄也是费心了。”靖和帝惨淡一笑:“朕又还做得了什么!”
  永宁瞬了瞬目,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转而道:“若是我还能有些工夫,会多过去看她的。”又觉言不尽意,补充道,“皇兄,说句僭越的话,臣妹是过来人,比皇兄更懂得这样的事情。纵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银河,也总是想要看见他的。皇兄,你与她之间还余下多少能和平相处的日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已经错过很多了。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吗?”
  “你不明白!”靖和帝厉声道,“你与他经历过的,和我们不一样。”永宁仰头看着他,定定道:“可是有一件事情是一样的。皇兄,思昭和我,不想错过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即便在我误会了他,恨他入骨的时候,我心里也还是想他。我骗不了自己的心的。皇兄,能抱头痛哭一场,也好过你们现在的样子。我不想看你后悔。”
  靖和帝心中难受到了极处,却断然不肯在永宁面前低头——他一贯不肯在别人面前低头——他加快了脚步,冷冷道:“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永宁不再多言,也不再提让他走慢些的话,目送他渐行渐远,终于与自己分道。回绛雪轩的路上,永宁经过仁明殿,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走开。眼下对她而言,施佩珊远比宋南思要紧。这样说又似乎不确切,该是靖和帝此时在她心中,没有董彦要紧。
  佩珊的情况虽然已不会有什么好转,总也算稳定下来。她从前的婢女被永宁接进宫来,昼夜都有人照应。永宁从她们口中知道了关于佩珊的故事。
  譬如佩珊喜欢董彦,始于那年她读到他会试的文章,等殿试唱名之后,她女扮男装,跑到大街上去看状元郎的模样。人群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之间,她眼中唯有他的身影。
  譬如她等了他整整六年,董彦从白马上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变成一个行走都要人搀扶的病弱青年。佩珊先前隐约也听过,董彦早晚是要做皇家驸马的人,董彦回京之前,她甚至认认真真地考虑过,要不要答应一桩看起来还不错的亲事。然而董彦归来的方式震惊了所有人,先前一心想要嫁他的永懿公主再不提那些话,京中的权贵之家也没有了结亲的念头。佩珊去求爹娘为她争取这桩婚事,用在祠堂不吃不喝跪到昏厥的方式,换来了那一纸婚书。董彦双腿不便,无法亲迎,她不介意;董彦在新婚当晚大醉酩酊,念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不介意;甚至于到后来,董彦因为愧疚而无法面对她的逆来顺受,躲到大名府治河,佩珊也不介意。董彦临行之前,佩珊递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护膝,只说“我等你回来。”而董彦累倒在任上的时候,佩珊当即北上,就此守着他再没离开。
  大约没有人可以说清,董彦究竟什么时候对佩珊转变了态度,但自从转回鸿胪寺任职,董彦对佩珊很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时临安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爱情,一是宋盈同已逝的永徽,一是董彦和平凡的佩珊。佩珊始终不卑不亢,范本一般诠释了大家闺秀该有的坦荡尊严。
  永宁懂得那些婢女们所不知的关节。当年她虽以为自己不曾得到董彦的垂青,在其他事情上,却也并不糊涂。像董彦那样固执的人,走出过往、接纳新人,谈何容易。其间有过多少避开众人的哭泣,除却佩珊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包括董彦在内。
  “施姐姐,其实你很残忍的。”永宁支开那些婢女,俯身在她耳畔喃喃道,“他一生都忘不掉你了,大概他心里也永远不会容下旁人了。其实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对么?你只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佩珊两颊的肿胀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可怖,因为有些牙齿脱落的缘故,两颊都瘪进去,乍看有些像步入暮年。
  这让永宁想到宋南思的白发——靖和帝不知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一头青丝其实是墨色染就——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情,须得足够坚韧、足够顽强,而后才能挺过其中种种不堪的章节。其实永宁知道,自己比她们都幸运。然而,她的归期,又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惟将终夜长开眼

  
  宋盈的奏章,最终晚于无常的脚步。佩珊在董彦出狱之前离世,直到最后她都没有醒过来,没有留下一句话。
  永宁为她置下棺木,妥当收殓,让人在董彦家中设下灵堂。确认宋盈的奏章被递到靖和帝手上之后,永宁带长安离开皇宫,而后亲自到董家致祭。素服散发,不施粉黛,她眼下有些隐隐的乌青,鬓发因风吹而显得凌乱,她静静走近那小小的院落,主持祭祀的项铮起身向她见礼,永宁低声道:“不必了,今日我不是公主,只是故人。”项铮道:“那天在朝上,如果不是长公主,只怕董兄在劫难逃。”永宁闻言,遂不再推辞,只是还礼。她心中略有两分惶恐——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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