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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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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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药,低声道:“姐姐快进去吧。”念蓉这才魂不守舍地撞进门去。
  屋子里炭气极重,永宁呆呆地坐在床上,适才所穿的单衣已经褪下,沾着血被丢在一旁。她整个人被思昭的黑色斗篷裹着,露出的一双赤足下是两三个火盆,念蓉看到有水珠从她足尖滴下,落在炭火上,激起“兹兹”的声响,和白色的水汽。她这才发觉她足上是一圈冰壳。思昭抬起头,盯着念蓉的目光简直冒出火来,念蓉扑通跪下,哭道:“奴婢罪该万死,陛下饶命!”思昭冷冷道:“要是她有什么万一,昭阳殿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言罢伸出手去,稍一用力,冰壳碎成数块,念蓉觉得仿佛她的颈项也被这样掐住,碎成一地的残片,再跪不住,瘫坐下去。
  蝶茵和梦荷端来了热水注满浴桶,思昭小心翼翼地把永宁抱进去。孰料她身下的血水当即涌出,惨白的面色已经隐隐发青。思昭大骇,解衣把永宁抱在自己身上捂着。她的血从他的盔甲上淌下去,她的身子轻得像是一片羽翼。思昭吓坏了,等太医来了,抓起几样应急的药,对着永宁就是一通猛灌,等她身子稍暖一点,才放下用被子盖好了,让太医进来诊治。那太医诊罢,匆匆退出去开药。永宁好像这才有了点意识,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思昭把头凑过去,永宁涩涩道:“是我不好,孩子没有了……”
  “别说这些,别说这些,”思昭急切道,“你千万好起来,你才是最重要的。”永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在他的呼唤里昏厥过去。思昭慌忙再召太医进来,那太医万不得已才说了实话:“回陛下,娘娘是产后血虚,再一受冻,动摇了根本。眼下……眼下臣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思昭眼前一黑,想要起身,却先是一个踉跄——连日风雪中的骑行,唤醒他左腿的旧伤——那疼痛从他腿上蔓延开来,顺着血脉涌向四肢百骸,仿佛只有那颗心是好的。他颓然坐下,手握住永宁的手,恍然发觉那颗心忽然就会跳了,一阵酥麻,旋即疼得让他措手不及,微微低弯下腰去。太医上前,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陛下?”他挥手让他出去,对腿上的疼已经再无知觉。
  绮绣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抬手推开窗户,一阵冷风夹着雪花涌进来。思昭叱道:“你做什么!”绮绣镇定自若,“陛下,炭气太重了,公主受不住的。”而后她轻易地捕捉到,他眼中的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思昭没再注意绮绣,垂目看着永宁,手指轻轻拂过她苍白的双唇,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但没想到她扎得这么深。原来她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软肋,还是情关。他想起父皇当年对自己和思彰的评价,父皇说他能成就大业,而思彰会困于情关,他当年没少以此揶揄思彰,而今才发觉,自己竟然是一样的。他知道自己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譬如惩罚延福宫的众人照料不周——即便他很清楚永宁的性情,她自己要在雪地里受冻,那些宫人们也没有办法——或者更正当地,去看一看他夭折的骨肉,去考虑对燕哥的责罚。可是他没有心思。思昭喂她喝药,捂热了她的手脚,涂上冻伤的药膏,而后也顾不得洗漱,颓然卧在她身边。
  次日月理朵来探望永宁,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她沉默地等待他醒来,屈膝跪下,请罪道:“臣妾思虑不周,陛下请责罚臣妾吧。”思昭扶她起来,“你不必如此。把事情都交给燕哥,原本就是孤和永宁的错处,与你无干。”月理朵惨淡一笑:“陛下想要怎么处置燕哥?”思昭反问:“你瞧着新来的那两个人性情怎样?”月理朵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两位公主的事情,臣妾会安排妥当。”思昭点了点头,忽问:“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因为永宁,还是因为孤?”月理朵道:“陛下请不要再自责了。如果要臣妾来说,她为的不是陛下的恩宠,而是公主的身份。如果那孩子是个女儿,兴许还躲得过。可惜……”
  思昭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两道寒光:“月理朵,是不是你要她那样做的?”月理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怔了半晌才道:“肯不肯相信臣妾,是陛下的事情。陛下早就知道,这个元妃的位置非臣妾所愿,臣妾亦不想用自己的性命成全迭里特的太子位。臣妾的心思,从未对陛下有过半分隐瞒,从前不会,现在也不必。”思昭黯然道:“是孤错了,孤不该疑心你。”沉默半晌,自顾自道,“为什么他们都是另一种心思。燕哥是,你伯父是,述律德光也是,安稳太平,真的就不好么?”月理朵身子一震,良久方才回道:“那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开疆拓土,才是他们想要辅佐陛下建立的功业。”思昭道:“这样看来,孤不得不让他们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一写到正经剧情,我又想甩开言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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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共从容

  
  月理朵一时没有答话,吩咐碧桃拢一拢炭盆然后退下,自己去开了一扇窗,抬手接住几片落雪,看它们融化在掌中。她好容易调整出一张平静的笑颜,“陛下,本来就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思昭道:“不错,你做不到,孤也做不到。”月理朵关上窗子,回头问他:“陛下还要再见见燕哥吗?”思昭道:“不了。”“嗯,”月理朵应了一声,“臣妾知道了。那臣妾先行告退。”
  如此默契,如此遗憾。
  思昭目送她出门,回过身,看到的是昏迷中的永宁。他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是发烫。参汤一直在小厨房备着,念蓉端了一碗过来,思昭亲自喂永宁喝下,在她床边又坐了一会儿,强忍着腿疼出门,吩咐了两件事情下去。第一,是淑妃甄燕哥谋害皇嗣,依律赐死;第二,是以后把送往勤政殿的奏折都送到延福宫的翠微殿来。
  风雪之中,碧桃端着毒酒,随月理朵踏入丽正殿。燕哥打扮得很漂亮,绯色骑装,远山眉下,一□□扬凤目被勾画得凌厉而妖娆。月理朵打量她一番,道:“看来你是都准备好了。”燕哥道:“这个结局,我一早就知道。”月理朵示意碧桃先把毒酒放在一边,到外面去等她,待碧桃走后,才低低问燕哥:“现在你肯不肯给我一句实话?你究竟是为的什么?”燕哥道:“不为什么。我自己是早就不想活了,不妨拉上她和她的孩子两条性命陪葬。”
  月理朵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肩上,缓缓道:“说谎。和古的性命、延寿的性命,你就都不管了么?”燕哥抬头,有几分狡黠地看着她:“有姐姐在,她们不会有事的。和古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娘亲,延寿还小,不记得事,姐姐随便把她抱给哪个娘娘,对她来讲都是差不多的。”月理朵冷笑道:“这话你竟也说得出口。”燕哥笑道:“姐姐该知道,我早就是个死了心的人,这身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真奇怪,月理朵此刻看着她的笑容,觉得与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燕哥的时候相比,她仿佛没有什么变化。都是明艳照人,都是桀骜不驯,有种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生厌的霸道。当年的燕哥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容不下一点瑕疵,明亮得好像山中采出的晶石。月理朵曾经很羡慕她,因为她对思昭扬起笑脸的时候,可以是出于她的本心。那么现在呢,这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为何让她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时隔多年之后,月理朵终于对她说了交心的话,“这么多年,我看得很明白。你爱他比我多,可能也比公主更多,但你为什么不试着去懂他?燕哥,如果你懂得他,你不会做出这些事来。”燕哥凄然一笑,“我爱的人,是那个横刀立马的少将军,我想看他驰骋沙场,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是他变了,你凭什么来怪我。”
  月理朵知道她其实说错了,但没有点破。爱上幻象本就是一个人最大的悲哀,也时常是一切仇怨的根源,她再怎样怜悯她,都不会觉得同情。一切是燕哥咎由自取,月理朵斟了毒酒递给她,平静说道:“去吧。我听永宁公主说过一个故事,说人死了之后会遇上一个孟婆,她给你一碗汤,你喝了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重新开始。今生的一切,你都忘了吧。”燕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把杯子交还给月理朵,最后道:“希望来世我不要再遇见你们。但如果有可能,来世我还是想见见他。”
  月理朵没有选择陪她走过最后的一点时光。她步出丽正殿,只觉得异常疲惫,幸而有碧桃在一旁搀扶。碧桃焦急道:“娘娘,让他们抬步辇过来吧。”月理朵摆摆手,慢慢走回披香殿去。有些事情,她真的要想一想。如果燕哥爱的是幻象,她是否也一样?多年来的心境,是坚守,还是执迷?
  思昭在回宫的第五日才恢复了早朝。
  永宁还没有醒,太医说是因为她身子太虚,再调养一段会有起色,万幸的是她自己求生,有这一口气在,才算有了希望。思昭等得极耐心,事情忙完,会让宫人们都出去,自己坐在永宁床边对她说话。他说起与西夏的合约,说起他终于保全的太平。他不知道,如果她醒着能不能听懂,他只是想告诉她,没有原因。
  因为燕哥的死,今年的元宵节,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没有什么热闹。已经回府的思彰送来几条灯谜,思昭没心思猜,让王氏和李氏费神去。和古问他,母妃在哪里,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玩,思昭无言以对,月理朵见状,过来用燕哥生病打了圆场。
  永宁在二月中旬醒过来,又躺了半个多月才下床。或许是因为生死关头转过一次,就知道了活着的可贵,她没有像思昭起初以为的那样,沉浸在永徽之死和丧子之痛里,而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好起来。虽然眼睛里还潜藏着忧伤,嘴角却努力地上扬。
  到了花开好的时候,永宁说想要出门,思昭解决了手头的折子,给她裹了几件厚衣服,抱着她去御花园。永宁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怯怯地问:“你会不会嫌我沉?”思昭笑道:“自从生了病,你是愈发地笨了。我巴不得你能再沉一点呢。”永宁道:“我不要。你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走。”他依言照做,双手扶稳了她。永宁脚步虚浮,半倚在他身上,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会没事的。”思昭“嗯”了一声,没再接话,永宁认真地说下去,“我心里难过,还可以对你发泄,但你从没在我面前表露过。思昭,你一定比我更苦,每次想到这儿,我都会心疼你。我再疼,也不想让你再苦下去了。”
  “傻丫头,”他把她搂在怀里,低头吻她,并无侵略,软软缠绵。永宁尝到一丝咸涩,以为是自己哭了,睁开眼睛才发现,思昭正与她一起流泪。早春的新绿和桃红里,年少的夫妻彼此舔舐伤口,共同相信着此番眼泪的洗礼之后,会看到明天的彩虹。蓝天、碧草、花树、黄莺,化作模糊不清的背景,她只记得他温暖的怀抱。
  等到四月的时候,永宁的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行动不再需要搀扶,兴致好的时候,还不时亲自下厨做些点心。她喜欢孩子,自己的骨肉没有了,就把那份喜欢加倍地给襁褓中的玉堇,就连月理朵都曾私下对思昭说过,永宁有时候比她这个亲生母亲还要周全。怀训前些日子刚满了五岁,已经开蒙,每天早早地起来,跟着师傅们背书、练骑射,总要到晚上才回来。小孩子吃不惯苦,时常跟月理朵闹脾气。永宁听说之后,特意照着怀训平时的口味,想了好几道夜宵出来,与怀训说好了,如果在学堂表现得好,回宫了就有得尝,就这样哄了一段,后来怀训习惯了,才没有每天下学就跑到延福宫向她讨赏,永宁照旧每三五日做几样点心,让念蓉送过去。
  她早已不是两年多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思昭偶尔显露出的无奈、宫中不时兴起的流言,以及佳节宴会上某些宗室的态度,都让她明白,因为自己的身份,在这大辽有无数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燕哥的初衷,思昭和月理朵都不说,但她猜得出的。她会怪她,也会恨她,可她心里同样明白,和古与延寿两个孩子,在这件事情里是无辜的。永宁没有办法做到像一切不曾发生一样,去全无芥蒂地关心这两个孩子,但是在一应用度上,她从来不曾对她们苛刻。她会给她们准备生日礼物,小金锁、小绢花、小衣服,都精巧可喜,但她尽量回避去看到她们——她害怕从这两个无辜孩子的脸上,看到燕哥疯狂的影子。
  关于燕哥的死,昭告天下的理由自然是暴病而亡,延寿还不懂事,和古被迫接受了现实,却不愿意接受搬来丽正殿照顾她们的王德妃,缠着闹着要到永宁那里去。王氏千方百计地哄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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