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勾结了西夏,哪有作乱的胆子!孤料定,不出三日,定有从西夏来的斥候,说李元度屯兵黑水镇,你们信不信?”孤要是中了他的计,彼时哪还有兵力可以驰援北古口,好不容易在高昌和西夏之间插了个楔子,就要被他们连根拔掉了。”
那将领犹不服气:“陛下,若两处不是疑兵,我大军进驻北古口,岂非落入他们的合围?”
思昭道:“想合围?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从案上抓起朱笔,在适才划定的地图上落了一笔长勒,道:“何必与他们在玉门关或者北古口决战?分而破之,岂不是更好?”众人看时,见那一笔起于黑水河,终于阿尔泰山同金山交界之处,几位老将仍在思索之中,那名叫德光的青年人已道:“李元度若想布疑兵,必然要在黑水镇暂时驻扎。他的手段没有庞特勒高明,一时拿不准斥候是否探到消息,不敢轻易撤离,只消我大辽封锁从西夏来的消息,李元度多半按兵不动。”思彰接道:“不错,彼时我们先破李元度的大军,庞特勒若是要救,也必然走皇兄所画的这一路,时势危急,容不得他多带辎重,我们正可以以逸待劳。”
思昭笑道:“可别插嘴,这句是你说错了。德光,你继续。”德光道:“是!庞特勒不会援救李元度,他要么撤兵,要么从金山进攻,要么打北古口的主意。”指着那红线与高昌国界相交之处道:“十五万大军在外,高昌防务空虚,从此处进攻,即便庞特勒原本要攻金山,也不得不回兵来救,彼时我正可以逸待劳。如若不然,金山不论到玉门关还是北古口,路途都很长,他必定早向玉门关方向移动,则两军当相遇于阿尔泰山或是北古口,那庞特勒讨不了便宜!陛下思虑如神,末将服了!”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豁然开朗,思彰道:“述律兄的这番解释,本王也是服了。”德光道了一句“不敢”,思昭见大局已定,将自己一早想好的调兵方略大致一说,定下几路将军的人选,便匆匆回去。其余诸人也各自上马,装作仍在围猎的模样——大辽境内必定也有西夏和高昌的探子,万事还是小心为上,此番定计避开了宫廷,也是这个道理。
思昭一派悠闲模样地上了高台,见永宁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笑道:“孤看他们狩猎,一时手痒,下场玩了一会儿。”永宁没有拆穿,掏出手帕替他擦汗。再过片刻,那群将军们又从林中出来,一番宴饮,有几个世家女子表演马术,为首的是没有选中广平王妃的那位述律姑娘,她一身大红的骑装,在马上时而侧伏,时而倒立,好不潇洒,永宁由衷叫好。大辽风气开放,有几位随行的王妃也上场表演,直至射猎的战果统计出来才作罢。
那所谓战果,自然是思昭一队亲兵的作品。思彰共猎了十五只野物,排在第二,头筹归了述律德光。德光上台受赏,神色也甚坦然。他下台的时候,思昭问月理朵:“今年你还是执意要那样做吗?”月理朵轻轻点头,起身下台,牵了自己的坐骑,令人在场外百步之处立起九只靶子,细细检查了弓箭,纵身上马,飞驰入场。她穿的是宽大汉装,原本不便疾驰,可是袍袖飞扬之间浑然不觉吃力,仰头一支箭射出,正中靶心,众人才叫了一声好,又是三箭连射,中在左侧三只靶子的红圈之内。月理朵一手牵住马缰,踩住右侧马镫,侧身悬在坐骑之外绕场一周,再上马时拉满长弓,右侧也如法添了三箭。永宁还未缓过神来,已见月理朵三箭齐发,冲中心三只靶子飞去,一声干脆的木裂之声传来,中间那只箭,竟是从中剖开了先前那支,同样钉在靶心。月理朵扬首勒马,在场中停下,安然接受众人的喝彩,哪知下马时却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身后已有人扶住了她。不必回头,她知道那怀抱的主人。这是怎样的场合,他怎敢这般大胆!月理朵慌忙站好,道了一句“谢过少将军”,再不敢回头,往高台上走去。永宁不放心,让念蓉去召了随行的太医上来,月理朵推辞不过,只得接受诊脉。那太医闭目细思片刻,长跪向思昭贺喜道:“恭喜陛下,元妃娘娘是喜脉!”
思昭一怔,而月理朵的面色当即变得惨白。她知道有一道灼热甚至冒火的目光正如自己方才的箭一样,准确无误地射过来。她沉默接受了台下百官的道贺,不敢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
写月理朵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到了《步步惊心》里的若兰。我没去翻那一段,害怕自己不小心就“借鉴”了,幸好写完再去翻,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忽如一夜春风来
永宁由衷地高兴,然而看着月理朵和思昭满脸肃然的样子,一句恭喜说完,也不敢再多话。等宴饮结束,一行人暂且回京。辽国女子也与男子一样骑马,在场众人,只有永宁乘车。她把自己的车驾让给月理朵,选择骑马回去,一路下来,难免累得腰酸背痛。思昭先去了月理朵那边,却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到了延福宫。彼时永宁刚刚沐浴过,发梢还滴着水,见是他来,诧异道:“你不待在披香殿,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思昭拿了象牙梳子,招手让永宁过来,慢慢给她梳头发,“她心情不好,我在那儿也没用。”永宁还欲追问,思昭道:“别问,你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去,只是别说出来。”她遂有些明白了,又问:“今天没有事情要忙吗?”思昭道:“都布置下去让他们去做了,忙了小半个月,难得躲个清闲。”永宁道:“你也累了,我让他们烧水,你也洗个澡,早一点睡吧。”思昭笑道:“你自己累了就这样搪塞我。”永宁道:“你既然知道,也容我偷个懒。”思昭道:“你先睡就是,不必等我。”他放下梳子,在她腰间几处穴道上轻揉片刻,道:“这回做得不错,知道识大体了,不过再有下一次,你不必勉强,我会想办法。”永宁实在倦极,没和他都去,点点头算是答应,再有片刻就睡了。
月理朵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各家命妇争相让人送来礼物,披香殿的宫人几乎忙不过来。永宁接手了所有事物的处理,每日对着账目发愁。燕哥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九月末,大军兵发黑水城,二十万大军,五万由临汉府调拨、五万来自乌古敌烈统军司,另十万是西北路招讨司,昼伏夜行,密切注意消息保密。大将军亲自挂帅,述律德光升了副将,粮草诸事由广平王完颜思彰统筹。
一月后战事正式打响,十月中传来军报,李元度不敌,西夏军被歼六万,已经退回境内龟缩。
十一月中,大军先抵北古口,以此为据点,与庞特勒大军对峙。大将军对于战阵之事处处求稳,防御工事筑得极为坚固,并不急于决战,这无疑对粮草供给线更长的大辽是个考验。朝中主张速战之人纷纷上奏,职责大将军贻误军机,都被思昭压下,思昭在朝上甚至大声呵斥:“尔等是要朕重蹈长平之战的覆辙吗!”随即颁下严旨,全力支持大将军的一切决策。
事情是要这样做,但他心里着急,永宁是明白的。眼见月理朵的身子一日日沉重起来,有些关于小皇子的事情,永宁也要拿主意,她使出浑身解数,方方面面都顾及周全,不让思昭为后宫烦心。而今朝廷上的事情不多,要紧的只在粮草调配上,思昭很早就能忙完,虽然更多时候会去看看月理朵,陪永宁的日子也比从前要长。
大辽的冬天又冷又长,虽然昭阳殿暖和,永宁手脚的冻伤还是复发了。手上还好,不过一旦在外面走动,不论穿多厚的鞋袜,回来双脚必定冻得发紫,皮肉之下疼得针刺一般。永宁手中的事情既多,每隔三两日,总要出门的,不想思昭担心,就都瞒下来。
进了腊月,有一回永宁从月理朵那儿回来,正冻得发颤,进门见思昭已经在等着她,笑问:“去年答应带你去看雪的,可有这个兴致?”永宁问:“今天么?”思昭点头。她遗憾道:“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看完,我怕是去不成……”思昭笑道:“也就是你磨蹭,等你的这会儿工夫,我早就批复完了。”永宁不好再推脱,虽然已经有点站不稳,还是答应下来。地方不远,时间也不长,永宁一来是不想念蓉她们受冻,二来也想要和思昭独处的片刻,就没有让她们再跟着。
思昭备了车,车中也生暖炉,二人相依坐着,多少也暖和一点。永宁把头倚在他肩上,阖着眼睛假寐,思昭知道她是累了,伸手轻轻揽住她,没有说话。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已经停在上京城郊的一处山上。永宁怯怯问他:“这是要爬山么?”思昭道:“上面风景好,这山其实很矮,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上去就是。”永宁被他扶着下车,双脚落地时一阵刺痛,她借口说是腿麻,走一走就好,思昭就没在意。地上的雪大概及踝,永宁衣饰沉重,爬到一半,怎么也走不动了,思昭果真背起她来,到山顶才放下,指着下面一片雪国问她:“你瞧,好看么?”
永宁定了定神,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纯白,山下的宫城因为白雪的覆盖,真如玉宇琼楼。永宁第一次见到下得如此恣意的雪,难免贪看,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思昭从背后捂上她的眼睛,“小心,看久了会雪盲的。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再来。”永宁意犹未尽,“好不容易上来了,这就走多可惜。”思昭道:“那就再等一会儿,你先闭着眼睛,别动。”
永宁不明就里,依言照做,过了一会儿,突然被个雪球砸中,脚下不稳,当即摔倒。思昭诧异,上前查看,永宁没好气地丢了个雪球回敬,被他轻易地躲开了。他问她:“这是怎么了?摔疼没有?”说话间伸手拉她起来。永宁说没事,不过身上刚才沾了好多雪,不早点回去,难免要伤风,也就顾不得看风景了。
思昭扑了扑她身上的雪,领着她下山去。山路难行,他见永宁走得不太稳,索性再背着她下去,到山脚才放下,牵着她走到马车那儿,再拍了拍风雪才让她上去,自己也如法炮制,而后吩咐回宫。
永宁原本怕冷,他是知道的,上车之后先烧上手炉让她抱着,随即去脱她湿透的靴子。永宁闪躲,思昭道:“你手脚本来就容易冷,刚才又没动,就这样回去,脚非冻成冰块不可,先捂一会儿就不冷了。”说着利落地脱了她的靴子,永宁不小心□□了一声,思昭问:“是刚才摔着了?”永宁还没来得急阻止,袜子就被剥下,她无可躲避,思昭见她双脚俱成青紫,愣怔片刻,当即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她的脚抱在怀里暖着,而后问她:“怎么弄成这样?”永宁没法再瞒,只得道:“去年从雪崩里死里逃生,后来就一直是这样了。我习惯了的。”思昭道:“今年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永宁道:“也就是这两天……你别生气,我说实话,从上个月开始。”思昭道:“这是我大意了。你呀,别一味熬着,这种病根是没法治,好歹也有法子养一养。我记着太医院从前配过一种药,回去让他们给你送一些。”永宁“嗯”了一声,思昭继续道:“少出门少受凉,等明年有工夫了,再把我教你的那些个剑法之类拾起来,身体结实了,对这些也都有好处。我就从没闹过这些毛病。”永宁笑道:“好唠叨。”思昭道:“也就是对你罢了,你自己说,旁人哪有这么不省心的。”永宁喜滋滋地不答话,含笑看着他,说不出地满足,说不出地安心。
到次年二月的时候,永宁吃饭的口味忽然开始变化,原本极少吃辣,现在却几乎离不开辣油。思昭观察了几日,镇定地传了太医过来,果然诊出喜脉。相对于思昭的高兴,永宁的反应可谓慌张,先想到的全是宫中听过的、妃子生产之时的哭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思昭让念蓉去送太医,捎带着领些补药和安胎药回来,屏退了众人,牵着她的手,笑得眼睛也眯成一条缝:“可是叫我好等,总算是有了。”永宁道:“我害怕……”思昭道:“没事的,月理朵有怀训的时候,年纪还没有你大呢。”永宁讷讷道:“是不是很疼?”思昭无奈地轻抚她的肚子:“唉,还没出生呢,你娘就在这儿嫌弃你了。”永宁啐道:“说什么呢。”思昭道:“你害怕也是正常的,别太贪懒,多走动走动,也没有那么可怕。到时候我陪着你。”永宁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再选几个妃子进来吧。”
“什么?”思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永宁认真道:“你想啊,月理朵姐姐的孩子是六月份出生,刚才太医也说了,我的孩子大概在十月,等这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月理朵姐姐的孩子刚出生,我总不能指望她帮忙,燕哥我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