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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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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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永宁曾经很多次想到那天的场景,甚至想起那天屋子里点的甜梦香,她一直知道,董彦之所以要点那样的香料,就是为了不让她亲眼看着他离开。然而事情的全部真相,要很多年之后才揭晓答案。
  雅量高才的董彦、温文知礼的董彦,就这样从永宁身边离开。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留给她半分希望。永宁不曾告诉他,那个玉环是她母后留下的东西,是大婚那一天,由她的父皇亲手系在母后颈上,后来又传给了她。永宁心想,如果董彦知道这段来历,定然不肯收下。
  她的确是柔弱的女子,然而事到临头,总也能有些决断。一早就知道,怎么都不会有好结局,一朝了结,多少也算解脱。你既无心我便休,伤心抵达临界,死心大约也能变得容易。若说她当日送他玉环之时还有过其他的念头,而今也止于朋友之义。她原没有几样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而这玉环是她能给他最完满的祝福。愿他得遇佳人,举案齐眉。
  永宁心想,董彦对她而言,是如昙花一般的美好,是她无法握紧片刻的光阴。董彦离开,她应当依然是她。最难受的日子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她总有一天会放下。即便放不下,她也不该再纠缠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感激董彦,因他曾允准了自己的纠缠。
  待她身体养好,已是腊月初十左右的光景。后面的山路已经很少,路上走得快一些,十余日就到了上京,总算赶在新年之前。永宁不得不承认,她看到的大辽和想象中不一样。虽然辽人生得健硕一些,但也并不是真的毫无教化的蛮荒之民,她所遇到的使节,大抵在接受范围之内。打听了才知道,上回派去大景的那位使节,回来之后因为表现太过骄狂,被完颜思昭重重贬斥了一番。永宁不禁想,如果董彦知道这个消息,该是很高兴的吧。
  她随即意识到,再念及他,虽然也会伤心,但其实并没有她预料之中那样难过。
  永宁想过很多种进入上京的方式,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完颜思昭会带了满朝文武,出城五十里亲迎。她听到大片响亮的马嘶声,周康在车外向她道:“公主,大辽国主到了。”那天她穿的不是嫁衣,青色长裙、月白夹袄,外面罩着一件雪狐裘的大氅,乌发盘成堕马髻,只一支玉簪、一支珍珠步摇点缀,未施脂粉,脸上还有几分病容。她推说于礼不合,一时不肯相见,周康如此转述了,却听得一人打马上前,在车外道:“我大辽人一向潇洒,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公主也请入乡随俗,不要再拘礼了吧。”是一把极清亮的嗓音,难得雅言说得字正腔圆,一字字敲冰戛玉一般,竟然动听非常。
  永宁不好托大,让念蓉打了帘子,从车内步出。适才说话的青年男子早已下了马,立在车边。他一身紫袍,披着玄色大氅,头上戴一顶紫金冠,冠中嵌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石。疏疏朗朗的眉目,若单论容貌俊逸,虽不及宋盈,放在临安城里,也是掷果盈车的美男子。这样的相貌和做派,倒像是大景的世家公子,然而又多了十分的大气从容,仿佛周身上下带着光晕一般,一举一动,莫不流动着高华气韵,惑得她一时居然挪不开眼去。那人把手伸向她,微笑道:“孤就是完颜思昭。”
  他牵着她下车,再抱她上马,旋即自己也跃上马背,双臂越过她的肩膀扯住马缰,带着她走入前面的人群。欢呼声此起彼伏,他的呼吸吹到她耳畔,带一点微微濡湿的暖意。永宁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单薄,正害怕他就要这样骑马带她回去,已看到了人群之后,他为她备下的马车。
  那是真真正正的重翟车!青色车厢,金饰诸末、间以五彩,金根朱牙的车轮,在一片皑皑雪地里异常耀眼。车厢以重翟羽装饰,四面是云凤、孔雀的纹样,亦镂刻龟纹。顶轮上立着一只金凤,横辕立凤八只,青罗幰衣、紫罗画云龙络带、青丝络网、紫罗画帷、青罗画云龙夹幔,都与大景的皇后车驾一般无二。车前六匹骏马饰以铜面,插翟羽,鞶缨,攀胸铃拂,青屉,青包尾,周全得让她有些惊惶。完颜思昭道:“听闻他们说你畏寒,车内的装饰,孤没有按你们大景的样式做,应当暖和一些。”她浑浑噩噩地上车,见车厢各处放了大大小小十几只暖炉,座椅上是暗花织锦的靠垫,一旁搁着叠得整齐的毛皮小毯,不似大景那般富丽,此刻对她来说却是再合适没有。外面是数九寒天,而车内温暖如春。完颜思昭的笑容,正是这片春日里最美好的光景。
  她还未及言谢,他已含笑关好车门,意气风发地向着身后的众臣发出号令——
  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自己写思昭的出场写花痴了。
  直接导致我重定了感情线,完颜思昭升级为男一。

  ☆、有匪君子

  
  原来他是这样的。
  不可否认,永宁听到自己的心动。
  如果没有董彦,如果没有大同府的那场战争,她相信自己此刻一定在感谢这天赐的幸运。永宁不是没有尝试描摹过他的样子,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他是这样好,气度、风采,还有高傲外表之下的细致温柔。在她靠近他的时候,心中隐隐潜藏的颤栗刹那冰释,仿佛事情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仿佛他已经牵着她的手,就这样走过了几世几劫的光阴。永宁无法描摹她那时的心情,如果真的有前缘注定、有隔世重逢,她想她一定认识了他很久,他们一定有过前生的悱恻缠绵,一定彼此等待和寻找了无限漫长的时间,才终于可以在此生再见,他的气息或是眉眼,再不然就是他今日的穿着或是言辞,必是前生约定的暗语,让她隔世情牵。有这样的念头,让永宁自己也要笑自己是小女儿心境,可偏偏还愿意相信着,如同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
  自董彦身上硬生生收回,还无处安放的情愫,就这样落在了完颜思昭身上,过程迅疾得让她还来不及反应便木已成舟。永宁隐约知道,这转变之中带着太多的冲动,然而她的心仿佛久旱缝雨的土地,青苗蓬勃抽芽,春风吹绿千里平原。她心中无限欢喜,又疼得蚀骨销魂。她若不动心,完颜思昭只是大景的仇敌而不是她的爱人,她可以无挂碍地恨他。她既已动心,仇敌与爱人合二为一,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觉得自己被生生扯成两半。永宁无声哭了,这眼泪是相逢之喜还是处境之悲,她自己也不知道。
  马车于深夜抵达上京的皇城,或是大辽没有宫内不得乘车的规矩,或是思昭为她免除了这条规矩,车驾一直行到延福宫前。思昭在车边唤她,未听到她回应,让驭手打开车门,却见她倚在靠垫上睡着,身上盖的毯子已有一半滑落。路上时间久,车内的热气多半散了,她微微瑟缩,似是不胜寒冷。思昭看她这可怜的模样,不禁一笑,对身边随从吩咐了几句,再伸手摇醒了她。永宁醒转,头脑还模糊着,轻声问:“这就到了吗?”思昭笑道:“你好好看看,已经很晚了。下车吧,孤领你进去。”永宁自知方才失仪,让他看了笑话,脸色发热,讪讪下了车。她冰凉的手偶然触及思昭的手,思昭略略一怔,旋即握紧了,牵着她进门。
  延福宫的正殿名唤“凝和”,之后穿过回廊,另有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宇,题字看不真切,回廊两旁的十数间配殿,与大景宫室的形制也算相似,思昭指点给她看,“左首这一间是小厨房,其他几处,你也不必记得。后面还有间翠微殿,算是个书房了,今天先不带你过去。”说话间已行到永宁先前看到的那处殿宇之前,永宁微微皱眉,轻声念道:“昭阳殿?”思昭道:“孤与你说过,大辽没有那些虚礼,孤的名字,当然也作得你寝殿的名字。”永宁点了点头,没再答话。
  室内比外面暖了许多,显见是方才有人打理过的,入内却不见一个宫人。思昭道:“你的人还没到这里,不知你会不会害怕,孤先陪你坐一会儿吧。”永宁道:“我不怕的。”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像逐客令,幸而思昭不曾介意,领她在一旁坐了,倒了杯水给她,温言道:“这种天气,你不习惯吧。”永宁称是,接过水杯,一面暖手,一面小口啜着,又见思昭看着自己,毕竟羞怯,很快放下杯子,双手交叠在膝上,微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思昭握住她手腕,仍是春水一般的声调:“手凉成这样,看来真是怕冷得很了。冬天不方便,孤早就吩咐下去了,等明年开春,把这里重修一遍,就会暖和起来了。”
  永宁双手都已被他捧在掌中,男子宽厚的手掌有常年习武磨出的硬茧,他的温度一点点传来,让她的羞怯更甚。“陛下不必这样,我既来了大辽,总会慢慢习惯的。”思昭笑道:“不是什么大工程。”永宁道:“陛下处处周全,让永宁无地自容了。”思昭道:“你不必这样想。孤不曾去临安亲迎,这就当是赔礼吧。”
  纵然是已经定了名分的夫妇,毕竟今日才是初见,他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的亲昵还是让她有些不惯。永宁道:“我的手不冷了,谢谢陛下。”顺势抽回双手。思昭不以为忤,淡淡道:“是孤唐突了。”起身解下大氅,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又觉若是彼此沉默,未免太过尴尬,遂道:“你的事情,孤多少听说了一些。大名府的事情做得很是漂亮。”永宁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反倒因此拖慢了行程,惹来不少麻烦。陛下不怪罪,已经让我感念了。”思昭道:“你不必自谦,这世上怕也没有第二位公主,真能像你那样与民共苦了。对了,你派出去办事的那个人,他的办法很有些意思。”
  永宁这才明白他是误会了,解释道:“陛下听来的消息只怕对我有些谬赞了。我是去了大名府,但没过多久就病了。陛下说的那些事,是董彦做的,内中并没有我的意思。”思昭问道:“董彦?”纵然已决意忘却,永宁心里还是一疼,随即笑道:“他原本该是我的送亲使,只是途中遇险,生了一场病,怕在大王面前失态,先行回去了。”思昭“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却并未与她说破,只道:“那也真是可惜,孤倒想见见这个人呢。”永宁有些出神,而后就听见外面有人道:“启禀陛下,陛下要的东西送来了。”
  思昭去开门,接了东西就让那人退下,回身把东西放在案上,原是个红木的食盒。他从中端出一只银碗,向永宁道:“姜糖水,趁热喝了吧。”永宁碰了碰碗沿,赶忙缩回手道:“好烫,且等一等吧。”思昭闻言,也伸手一触,道:“让他们煮好了就送过来,原想着这种天气,一路过来,温度该是正好的。”永宁道:“陛下有心了。”思昭不答,拿起金匙慢慢搅动着那碗姜糖水,想了想才道:“你不必这样说,若是在景国,自然也是有人替你想这些事的。”
  提及故土,她便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两重际遇,惨淡一笑,道:“有是有的,也不过是平日一直在身边的人,才肯为我花这些心思。我与陛下素昧平生,陛下却处处周全,我总是感激的。”思昭原本无意牵动她的心事,见她这般模样,略有几分抱愧,却是故作轻松道:“你不必这样说,也不必再与孤见外。从今往后,孤就是你身边的人了。”而后放下金匙,又试过温度,向有几分呆住,怔怔看着他的永宁道:“好了,应该能喝了。”
  永宁回过神,道了一句谢,待得饮尽,不禁深吸了两口气,道:“好辣!”不待思昭动手,自己把食盒重新收好,暂且放在一边,试探着问他:“陛下,她们还有多久才到?”思昭笑道:“总还要有一会儿工夫。她们来了,也先要收拾自己的住处,难免吵吵闹闹的,你要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说罢扬声唤道,“秋实!”
  门未落栓,有个十□□岁模样的内侍闻声进来,伏身施礼,道:“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殿下。陛下有何吩咐?”思昭道:“这几天你就在这儿伺候,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回勤政殿。”又向永宁道:“有什么不称意的事尽可来找孤,他认得路。或者跟他说也可以。”永宁点头,思昭道:“你把这个拿回去。”递了那食盒给他,秋实也就告退。
  永宁在屋中坐了这样久,又喝过姜汤,身上渐渐暖了,就想要解下大氅。思昭见状问她:“不冷了吗?”永宁点头,思昭按住她的手,道:“不急,屋子里有炭气了,你既不冷了,就先开一会儿窗子。”也不待永宁答话就去推窗,冷风这就吹进来。永宁大病初愈,不敢站在窗边,远远地从窗子看出去,外面是深深的雪,未经人踩踏,完整得像是新铺开的宣纸。朦胧月光把花木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是纵横墨迹,描出一幅雪夜图。
  此情此景,如一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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