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格训练手下的一队人,形成与其他金吾卫大为不同的一支队伍。
所以这个年,他过得格外忙,差不多天天一早走,宵禁前才回来。卢八娘打点了所有的年礼,甚至初二时她一个人回了娘家。
在这一年里,卢家变化并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崔家大郎病故了,但好在卢七娘生了个遗腹子,因为还没出月子,她并没有回娘家。
另外卢九娘嫁入了尹家,这次见面,看到卢八娘,她再也没有过去的神气了。别的卢家娘子平时在各种宴会上还能相互见到,只有她因为士庶之别几乎与大家绝缘。
虽然卢家做为她的娘家,对卢九娘还很不错,在宴席上并没有按士庶不同席的规矩把她单独分出去。但是并不是所有回娘家的出嫁女都还把她当成亲戚,嫁到陆家的姑姑和几个卢氏未嫁女根本不同她说话,也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个得了疫病的人。
三夫人这时倒特别慈爱,在大家面前专门把卢九娘叫到身边,关切地问了一些她夫家的一些情况,不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关切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卢九娘的姨娘,平时总是站在三夫人身后,因为打扮出众也分外引人注目,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听说她病了,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起床了。
夫贵妻荣,卢八娘则受到了更多的关照,甚至鲁王妃都笑着与她说话。大夫人也热情地招呼着她,又说起她远在益州的父母的情况,卢八娘答应着,其实她有自己的渠道,比卢家的人对那边的情况熟悉得多。
过了十五,司马十七郎才有了时间,卢八娘便准备了烛光晚餐,手端酒杯庆祝他由从四品升到四品,“郎君的办法还真有效!”
“还是靠娘子提点啊!”司马十七郎也笑逐颜开,回敬卢八娘一杯,并用从孟家学来的风俗,“cheers!”
醇酒、美食,两人左一杯右一杯,天南海北地聊,越说越高兴。
“你每天都要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累不累?”卢八娘喝多了,终于忍不住问。她自己应该不算好人,所以有时装成好人就很辛苦。
“什么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下决心要做道德高尚的人,哪里是装的!”司马十七郎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说:“曾子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我虽不才,也严格每日三省,做正直无私的人。”
没想到司马十七郎道行比自己高,到这个时候还不承认是装的,卢八娘一笑,“每日三省吾身算不得什么,你若能做到‘慎独’才真是让人佩服!”
“什么‘慎独’?”司马十七郎不服气。
“亏你还读过书,《礼记》中说,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卢八娘说。
因为喝了不少酒,司马十七郎头已经有些晕了,想了一下才说:“是不是《大学》里,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不错,正是这个慎独!”慎独是儒家的一个重要概念,讲究个人道德水平的修养,看重个人品行的操守,是儒风的最高境界。“在独处无人注意时,行为也能谨慎不苟,达到慎独这种境界,哪里还用每日三省?”
“娘子真是渊博,”司马十七郎品了一会儿,再次叹服起来。
慎独虽然早就提出来了,但到了宋明理学的时候才真正被广泛应用。有名的曾国藩就非常重视慎独,他提出四条修养之道,第一条就是“慎独则心安”。卢八娘自已当然做不到,但拿来为难司马十七郎倒合适。
酒醒之后,司马十七郎并没有忘记“慎独”这个说法,特别去请教了孟白。孟白的文学功底可比卢八娘深厚多了,给他细细讲了一回,司马十七郎醍醐灌顶,从此就更加道学了。
卢八娘在肚子里面暗笑,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应用得好。从皇帝到十七郎的小厮,都信了他,司马十七郎慢慢竟建立了非常好的名声。卢八娘终于想起来查找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十七郎很大程度相信了这些理论,起码比自己相信,所以才能做得如此成功。
在这个特别注重名声的时代,名声好了,好事也会接踵而来。司马十七郎受到了皇上的信任,时常委派他办一些临时性的差使,比如查查案子,考核官员的政绩,清点府库之类的,这些事情不但有实权,而且因为是皇上钦点,也非常有面子。十七郎自然也更加公正无私地办事,取得了更多的信任。
卢八娘看着护卫们给她的密报,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在外司马十七郎自律到极点,不收礼物,谢绝送上门的美女,办事公正,从不循私。然后卢八娘突然意识到,好象十七郎在家里也变了,很久没听到他与姬人们调笑,就连董氏的脸也不去捏了。
于是,一次司马十七郎出门几天后回到家里关上门来与她疯狂地缠绵了一番,然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卢八娘也叹了一声,“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总得有个放松的地方,回到家里,就别再讲什么慎独了,华清院里我能保证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她真担心司马十七郎哪一天被“慎独”逼疯,那她的投资就全落空了。
“确实很难,”司马十七郎实在憋不住了,他能坦白地也只有卢八娘“孟表兄曾给我举了几个例子,让我照做,可有时还是做不到。真太不容易了,我有时对自己很失望。”
“他说曾经有一个姓曾的人,不过中人的资质,但却一直坚持,最后竟成就一番伟业,他所讲究的就是慎独二字。这人生活极为朴素,平时吃穿都简单至极。他带兵时虽然掌握着大笔的钱物,却从不私用一点,在军中遵从古训,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堪称楷模,直到了五六十岁,因为身患癣疾,才纳了一个小妾在身边侍候。”
“我见了权势金钱美色,总免不了动心,”司马十七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这辈子怎么也比不了这个人了!”
孟白也会用曾国藩的例子倒没什么稀奇,也不知他有没有把曾国藩的欧阳夫人和孩子们简直令人发指的简朴生活讲给司马十七郎听,卢八娘可不打算过那种日子,于是她说:“你别全听孟表兄的,你看他自己做到了什么!”
“孟表兄同我不一样,他不愿出仕,只得自毁名声。”司马十七郎说:“不过,他对我很佩服,他说原来他也是有理想的人,只是迫于形势放弃了,还劝我一定要坚持住。”
司马十七郎竟与孟白一起谈起了理想,卢八娘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年轻,总有会一些美好的想法,就让他们去吧,等到撞了南墙自然回来了。
至于孟白从侧面引导司马十七郎不纳妾的心思,卢八娘也体味出来了。虽然两人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但他们共同的经历早就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让他们成为休戚相关利益共同体。孟白是真心为自己好,当然自己也是一样。
司马十七郎得了皇上的青眼,身上的差事也多了,没几天他又要出门。原本吴郡的世家黄家起兵谋反,皇帝派北部世家王家的王敦带兵平叛,两军在吴郡数度交战,已经历时近一年。现在王敦报送朝廷的消息是黄家虽灭,但吴郡几个世家仍有反意,他还需要在吴郡驻兵。可也有朝臣认为吴郡的反贼已经肃清,王敦是想拥兵自重。
“朝廷已经派过几次人马了,回来的人说法都不一样,皇上想让我去吴郡,明里办差,暗地里打探消息。”司马十七郎在内室低声告诉卢八娘。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政务纠纷,而是事关军权的大事。自本朝成立后,朝廷积弱,已经有过数次世家拥兵自重,甚至反叛。如今王敦十有八九是有反心的,司马十七郎去找证据,危险重重,卢八娘问:“你打算怎么办?”
“对外只说去吴郡为皇上六十大寿采买新丝,”司马十七郎说:“然后我会想法乔装到军营里和一些世家亲眼看看。”
☆、第三十八章 悟修德拟慎心安比君子愿自强不息〔二〕
富贵险中求,卢八娘当然支持,于是她高调地为司马十七郎准备了出门的用品,又给跟着他一起出门的护卫们办了酒宴,还嘱咐桃花爹和池梁放心,绿袖刚生过孩子没多久,而细君则有了身孕,她都会看顾的。这一次为了司马十七郎的安全,卢八娘差不多把京城里所有的护卫都派了跟他出去。
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司马十七郎索求无度,卢八娘也由着他,她就要睡着时,听司马十七郎突然说:“娘子,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
“什么事?”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顶住王妃和卢相的逼迫,不要改嫁。”
“你怎么能想到这里?”卢八娘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虽然有危险,可是你毕竟是皇上的钦差,吴郡世家也好,王敦也好,轻易不敢对你做什么,再则你自己也不要太拼命,一定安全回来。”
“你答应我吗?”司马十七郎只是问。
“自从嫁给你,我就从没想过要改嫁。”卢八娘吻了吻他的唇说:“你还记得不论是崔嵘还是孟白,我都一点都没动心吧,那时候你还没有爵位呢。”卢八娘答应他这个条件还真没多少压力,她真不会改嫁。
没有了司马十七郎,她还有县公夫人的身份,用这个名头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也许比现在还好,她怎么会改嫁呢?至多有需求时出轨而已,还要看到那时她的洁癖好转的程度,这些她当然不会傻傻地告诉司马十七郎了。
司马十七郎从没有想到自己高贵的,懂得“慎独”精义的妻子可能出轨,这种可能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思想里,甚至他也坚信卢八娘不会改嫁,他只是不放心母妃和卢相,所以才想起来要叮嘱一番。
亲耳听到卢八娘的承诺,又想到以前卢八娘毅然拒绝崔孟两位,司马十七郎便彻底放心了,又嘱咐道:“如果我真回不来了,你就过继一个儿子,记住千万不要从十三郎那里过继,选十哥家的,最好是嫡子……认真将他教养大,将来……”
男人就是这么自私,就是死了,也不想自己的老婆是别人的,就连后事也要按他的心愿。卢八娘打断十七郎的话,“别说这些了,你一定回来,成亲时你就答应我们会长相守的,而且还说过让我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在还不算实现呢!”
“放心吧,”司马十七郎笑了起来,“回来后爵位肯定要升了。”
司马十七郎从禁军中抽了几十人,加上家中的几十个护卫,带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和几十名真正采买新丝的宦官一起向吴郡出发了,华清院里一下子冷清了。
卢八娘虽然知道他此去很危险,但并不是特别担心,凭直觉她认为司马十七郎一定会平安回来,他那样一个有决心有毅力头脑又足够聪明的人,怎么会活不下来呢?他一定会想办法完成任务,风风光光地回京城。
这期间细君生了儿子,桃花有了小弟弟,兴奋异常,每天都都要在卢八娘面前讲些小弟弟的趣事,也无非是吹个泡泡,又或者是睡着了睁着一只眼睛之类的。卢八娘其实不爱听这些琐事,就让桃花多回家陪着细君,以弥补桃花爹不在的缺憾。
绿袖因为生了女儿,本来非常失望,但见卢八娘给细君的儿子的打赏与自己的女儿一模一样,池师傅也一再说先开花后结果,再有宁姑姑的安慰,也就放下心来,好好养身体,准备等池梁回来再要一个孩子。
司马十七郎这次出门用了近三个月,盛夏时出发,入秋时才回来。他们带着大批的新丝进了京,也向皇上复了命,回到齐王府里的人已经是英郡公了。
“夫人,我回来了!”
看着瘦了许多的司马十七郎,卢八娘欣然笑了,她听出这句话后面的无数艰辛,觉得自己发内心欢迎他回来,不说她对十七郎是有真感情的,只说衡权利弊,她也宁愿做郡公夫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爵位也一样。她笑着问:“听说刚刚在宫里已经领了酒宴,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身上都是汗,我想洗洗。”司马十七郎眼睛一直盯在卢八娘的身上,目光灼热得就要把她的衣服烤出一个洞来了,“夫人,你帮我。”
见驾前岂能不沐浴更衣?眼下的司马十七郎打扮得非常整齐,应该是今晨在城外就收拾好了,听着他声音里的沙哑,卢八娘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她还是非常配合,她也想要了呢。
最后浴间被弄得乱七八糟、到处是水渍,他们俩人歇了一会儿重新打扮出门,齐王府里今天也要摆酒庆祝。
眼下司马十七郎在齐王府的地位又上升了一大截,除外齐王和世子,以他的身份最高了。司马十三郎虽然也是郡公,但却没有官职,只是个闲散宗室,算不了什么,而十七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