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形势突然转变,太子妃说要与他们共进退,又命人将他们召集到一起,那就代表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所以不管上面到底想动什么心思,只要这种行举是有利于自身的,他们就会顺势而为。
于是,前面孙一的话音刚一落下,下面便立马有人说道:“太子妃真是菩萨心肠,这种紧要关头,还想着咱们。”
“是啊是啊,咱们定不会让那些该死的叛军攻进来。”
“天佑太子殿下,天佑太子妃,咱们必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那些劳什子叛军,一人一口唾沫就将他们淹死了。”
“就是,咱小李子虽不会武艺,但也是能出一把力气的,不会使刀,给各位侍卫哥哥们递块儿板砖还是可以的。”
所以说,聪明人还是挺多。
即使以孙一这老油子的脸皮,这会儿也不禁有些赧然,幸好火把在夜风下飘忽不定,倒也没让人看清楚他的脸色。
孙一压了压手,有些严肃道:“好了,你们的忠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会知晓。方才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现如今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过咱们要早作打算。我现在就命人将你们分为几组,你们以前院和正院为范围开始巡逻,半个时辰换一班,其他的人都呆在前院留守待命。另外,此乃非常时期,为了防范咱们府里有奸细,每组人各自进行监督,若有异常便报上来,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别怪我追究同一组人连带责任。另外太子妃也说了,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她会向太子殿下给所有人都请赏。”
命令一下,众人便开始行动起来。下面一些不明事理究竟的内侍宫人们,也纷纷跟着忙碌开来。
一直站在孙一身边的刑一说道:“若能平安度过此夜,我会向殿下给你请功。”
按着穆谨亭对府里的安排,应该是以刑一为首,孙一几人为辅,不过刑一历来不善言辞,且他如今的任务是对外防范,府里的调度便交给了孙一等人。
孙一笑着摆了摆手:“千万不当此讲,这可是太子妃的意思。之前也是咱们想差了,总觉得能保住太子妃和小主子,便算是任务完成。可你看看,府里这么多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若真是弃他们于不顾,不用外面攻进来,咱们自己里面就先乱了。如今倒好,将他们都用上,也算是暂时解了内乱之患。”
至于九娘所言的故布迷障、转移注意力所言,孙一却是没有说出来。不过都不是傻子,刑一自然也看出了端倪。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前面看看。”刑一道。
话音还没落下,一名侍卫匆匆而来,禀道:“许多叛军往咱们王府方向涌来,已经将外面给围住了。”
孙一和刑一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
皇宫
此时皇宫里一片混乱,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庄严肃穆与富丽堂皇。
四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厮杀声与跳跃不定的火光,惨叫声、嚎号声汇集成一片,衬着这漆黑的夜色,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乱子是从内部先开始的,驻守在皇宫里巡逻各处的羽林军兵士,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便被身边同僚突然袭击,往日里一同说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栏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让人几乎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便魂归九幽只能去阎罗殿报道了。
有宫殿突然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暗红色的火光。几乎只是一下子,各处便乱了起来。聪明点的还知道躲藏起来,更多的却是毫无防备的冲出自己的住处,想一探究竟,而迎面到来的便是毫不犹豫斩下的刀芒。
赵王成王准备这一日许久了,从穆谨亭荣登太子之位,两人便开始着手准备了。联手是必然的,至于成功后如何,那就各凭本事了。本来他们还想再拖些日子,待万事俱备后更好,哪知最近穆谨亭连连拿着他们的人开刀,又有流言说太子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让几位皇子出京就藩一事,现实容不得让他们再继续拖下去,若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既然想逼宫,自然是内外联合。萧皇后和刘贵妃在宫里经营多年,各种势力虽不大,但早已渗入各处,为赵王成王添砖加瓦却是没有问题的。而赵王成王多年来的积累,在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中都有自己的人,放手一搏是必然的。
尤其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能造成内乱,借机杀了承元帝和穆谨亭,他们就可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买卖的利润太大,没有人会拒绝,尤其他们本就被逼上了绝路,自然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乱,已生。
穿着各色铠甲的众兵士举着火把,宛如蝗虫一般,纷纷向紫宸殿涌去。自然碰到了拦路人,无情的厮杀就这么在庄严肃穆的皇宫里开始了。
*
紫宸殿中,承元帝看着穆谨亭,怒不可遏。
“你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谨亭半垂眼脸,拱手禀道:“赵王、成王联合内应犯上作乱,如今大量叛军已闯入皇宫,不过请父皇放心,儿臣早有准备,自是不会让他们得逞。”
“你这段时间就是忙着在干这个?”
这个,自然指的是逼反赵王成王。承元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如今他虽是把大部分朝务都交给了穆谨亭,但并不代表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两相结合起来,自然洞悉了穆谨亭的心思。
“他们早晚都会生乱,与其日防夜防,还不如逼着他们跳出来,一网打尽的比较好。”穆谨亭没有想瞒承元帝,说得很直白。
确实如此,以成王赵王的性格,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穆谨亭在他们口里夺食。这两人经营已久,手中势力不可小觑,与其防着他们暗中做下什么事,还不如逼着他们跳出来。占了先机,自然接下来就可以牵着对方鼻子走。
穆谨亭的回答让承元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的怒气也不翼而飞。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处在穆谨亭这个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此时承元帝考虑最多是,穆谨亭是否会对他下手。
要知道只要他一日不死,太子就只能是太子,太子随时可以被废。天家无父子,再也没有人比承元帝更明白这个道理了。要知道,他当年……
所以即使如今承元帝看似将许多朝务都交给了穆谨亭,实际上该抓着的东西,他一点都没有放松。例如驻守皇宫北侧,负责皇宫防卫的北衙六军指挥权,例如可以号令南衙十六卫的兵符以及兵部那里,他都抓得死死的。没有兵权,对方就不敢干出什么来,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他病榻前,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太子……
可如今赵王成王犯上作乱,联合内应进行逼宫,就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承元帝的面前。要知道穆谨亭如今是完全指挥不动北衙六军的,而此时承元帝卧病在床,要想平息叛乱,必然得命人出面镇守,可如今……
“阮荣海!”承元帝不禁叫道。
阮荣海没有像平时那样,迅速出现在承元帝的面前。
此时,寝殿中十分安静,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叫喊声,平添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承元帝环视了寝殿一周,又叫了声‘来人’,可依旧没有人出现。
鎏金龙首的连枝灯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出光亮,只有龙榻前站着一人,此人一身规制太子服,端得是龙章凤姿。他身材挺拔硕长,满身气势内敛而又不失蓄势待发。不知何时,此子竟成长如此!
“阮内侍吃坏了肚子,儿臣命他好生在房里歇着。”穆谨亭轻声道。
承元帝目眦欲裂:“你竟然敢动朕身边的人。”
“阮内侍毕竟服侍父皇多年,儿臣只是不忍他带病服侍,若是父皇实在想见他,儿臣这便命人找他来?”虽是如此说,穆谨亭却是动都未动。
“好好好,朕到底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承元帝粗喘一口气,颓然倒在软枕上。
穆谨亭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态度,垂首敛目:“万万不当父皇如此讲,父皇抱恙在身,儿臣作为儿子,自是要为父皇分忧解劳。儿臣待父皇的心,日月可鉴,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儿臣虽想力挽狂澜,可惜力不从心。”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朕手里的兵权!”
穆谨亭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龙榻前,像平时那样替承元帝掖了掖被子。
“父皇您的病,您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儿臣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
承元帝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寝殿中静得落针可闻。穆谨亭见承元帝不理自己,也不再出言说服,而是静静的看着墙角处的鎏金龙首的连枝灯,径自出神。
承元帝的拗性子也上来了,他就不信这儿子不怕死,他既然敢放手让赵王成王进宫,他就不信他没有后手。
寂静中,穆谨亭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父皇,您就算不想着您自己,您也要想想皇兄。儿臣确实有后手,但手里的这些人都用来守着紫宸殿这里了。”
躺在龙榻上的承元帝,猛地弹了一下,唯一能动的右手直颤抖,“你、你、你……”
穆谨亭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他本来不想说的,可谁让承元帝的脾气竟然如此执拗。
殿中,只能听到承元帝的粗喘声。
突然,他强撑着身子自枕头下翻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到了穆谨亭的身上。
“给你,拿去,若是元章出了什么事,朕不会饶过你!”
穆谨亭轻轻地抚了抚手里的兵符,站了起身,对承元帝躬身行礼道:“父皇放心,皇兄也是儿臣的皇兄,儿臣自然不会让他出事。”
话音方落,他便转身大步离去,衣摆下缘上下翻飞的龙纹,预示着龙翔于天的吉兆。
*
紫宸殿的一处偏殿中,此时隐隐传来一阵阵女子压抑的呻吟声。
穆元章靠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可看其紧捏成拳且青筋毕露的手,就能知晓他此时的心情定然不会平静。
事情恰恰就是这么巧。
宫中生了大乱,蓬莱山那处也意识到了不对,立马禀了穆元章。还不待穆元章有所行动,穆谨亭便派人前来接其一家人,说是到紫宸殿暂避。
穆元章并没有拒绝,当下这种情况,自然是去紫宸殿更为安全,他倒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灵儿马上就要临产了,冒险不得。
于是,一众人便在穆谨亭派来的人护卫下,匆匆赶来了紫宸殿。
事实证明,穆元章的决定是对的,一众人刚离开太液池没多远,就看到蓬莱山上的宫殿起了火。
而此时,也不知是受惊所致,还是到了要发动的时候,阮灵儿竟然突然发动了。幸好穆元章早就有所准备,接生的嬷嬷早已备下。匆匆到了紫宸殿安置下来,阮灵儿便被送进临时准备的产房。
及至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孩子依旧还没有生下来。
☆、第170章
“殿下,奴婢进去看看吧。”福泰道。
穆元章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福泰在想什么,他心里清楚,左不过觉得有自己的人看着更为稳妥一些。
自打他请辞太子位后,身边便清净了下来,但他知晓还是有人心中不解。尤其他身边的几个心腹内侍,他们十分不解为何明明阮灵儿已身怀有孕,他还要向圣上请辞太子之位,只要阮灵儿能生下一名皇子,大事并不是不能成。
可穆元章看得更为清楚,他如今苟延残喘,父皇的龙体欠安,即使能封上一个皇太孙,又能如何,即使皇太孙可以安稳即位,又能如何。主弱臣强,免不了会外戚专权,阮成茂正值壮年被逼退隐,他能会甘心?又有成王赵王等一众成年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还有楚王,他所谋甚多。到了如今,穆元章已经渐渐看不清这个皇弟了,他唯独仅知道一点,对方不会主动出手对付自己,但前提是自己要足够识趣。
所以太子几番衡量后,很识趣的去做了一些事情,他相信楚王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思。他的所求并不多,不过想求一个余生安稳,而楚王是最好的人选。至少他是几个皇子中,唯一不日日夜夜盼望他死的。
尤其阮灵儿还没生呢,谁能知晓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儿呢?若真是等孩子偷偷诞下,确定是男女之后,自己才去做这些事情,恐怕所谓的恩情将会大打折扣。
天家无父子,天家同样也无兄弟,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他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代表自己的诚意。
福泰见殿下径自出神,也不说话,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殿下,若不然奴婢进去看看吧?”
穆元章望着他,良久,方才心中喟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福泰一得到允许,也顾不得什么产房不能乱闯了,当即便推门而入。里面似乎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