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信。”此刻的我万分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他,只能伸出手,顺着他的衣袖一路往上,“我要摸一摸你的脸才能确定。”
“……”
第 四十六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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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和秦敛并没有讨论他和南朝众臣最后达成的协议。我只知道次日这些大臣便离开了雪山山脚,返回南朝。秦敛甚至没有意思意思一下去送送他们——我的病情稍有些好转,一行人马便即刻起程,不分昼夜地前往藏郎。
直到秦楚支开阿寂和秦敛单独来找我,问了我几个问题:“苏熙,假如你真的能活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语气肃然,不复往日调笑,让我有些不适应:“你想说些什么?”
秦楚道:“我们来谈一些现实的问题,你不要怪我的话太直接。假如你真的死了,那以后南朝要怎么样自然与你无干。秦敛要下去陪你,这是他的选择,我不能凭这个指责你什么。然而如果你有幸活下来,你会怎么做呢?回到南朝去,还是留在苏国?如果你留在苏国,那南朝的事自然与你也什么干系,后面的问题也不必再问;但我想你大概会希望和秦敛一同回到南朝,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你要面对什么局面,你怎么面对整个南朝人民,你想让秦敛怎么做?”
我总算明白过来他这次谈话的意图,也了解他为什么要支开阿寂:“秦楚,你是在给南朝那些臣子当说客?”
“没错,我确实是说客。我虽然不喜欢干涉政事,但那是在南朝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差别的前提下。但如果南朝要打乱,我还是会记起我的皇室身份的。”秦楚语气没什么波澜,淡淡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和秦敛蜜里调油十分恩爱,恩爱得让我实在羡慕,但是说句很不动听的话,人之将死,谁都想抓紧时间恩爱。但如果你确实病愈,一些话就得有人开个头,秦敛自然不会对你说这些,他又宝贝着你不让你接触外面那些老臣子,那么就只能轮到今天我坐在这里。”
我定了定神,道:“你请说。”
“我不爱说场面话,就直说了。苏熙,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为人善良,懂得为别人着想。然而在南朝人里,对你能有这种印象的人不超过两个手掌。当然这局面不能怪罪在你身上,这是秦敛当时默许赵佑臣这么做的后果。并且他的这一行为酝酿的苦果他也已经尝过了。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秦敛的行为在南朝人眼里,与昏君无异。而且在他们心中,会造成这种局面全都是因为所谓狐色媚人的你。”
“如果你还想继续和秦敛相互扶持走下去,就得快些改善这一点。否则还是会像之前的苏南战争一样,两国斗个你死我亡。到头来不是你再死一遍,就是秦敛下场凄惨。秦敛是君主,虽然以他的能耐不管做什么都绰绰有余,但按照他的个性,他除了做君主也不喜欢再做些别的什么。当然如果你希望他退位陪你浪迹天涯,他估计最后也会答应,但他必定不愿。”
“因此,想要把矛盾解决,除了让他退让和尽力之外,你和苏启也要妥协一点。至少你要做些什么,让南朝人看到你以及你身后的苏国所代表的诚意。你哥哥苏启实在让人看着不省心,做事太过随心所欲没有章法,但从以往来看,只要你和苏姿开口要求,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答应。所以至于需要妥协什么,需要你做什么,相信你我心中都有数。我说这些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利用你的意思,但不妨换个角度看,那句老话怎样说的来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苏启把他那点狼子野心收一收,秦敛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苏国。”
我停留半晌,慢慢问:“那等到我死了之后呢?”
秦楚不甚在意地“咦”了一声:“这个我还没想过。”很快又说,“不过也不需要想,这又不是该你我操心的事,至少现在不是。现在我的任务只是无偿负责通过你来达成一个两国友好和睦的邦交关系。那些老头子又没有给我什么报酬,我能说服你同意刚才那些事已经算对他们很够意思了。其他的回头再说。”
我大是无语,又听到秦楚说:“这样说你是同意了?”
我沉吟片刻,说:“我试试看。”
秦楚将手中两块玉玦清脆一碰,欣慰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一大半了。我就知道苏熙你必定会通情达理,难怪能教出阿寂那样玲珑剔透的女孩子来。”
“……”
听他这样评价阿寂,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想秦楚之前是多风流的皇子一个,现在居然变成了阿寂踹他左脚他甘愿伸出右脚给她接着踹的痴情种,世间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未料他居然可以猜出我的心思,认真道:“你不要拿这种表情对着我,好像我是什么大怪物一样。秦敛没跟你说过吧,一百多年前我们南朝还有凭着这点揪出宠妃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历史呢。南朝皇室历代都是忠诚英俊又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不信你可以考证考证。
我的嘴巴缓缓张开,半晌才又缓缓合上:“还有这等事?”
秦楚道:“那个宠妃生下的儿子娶了一个大臣的女儿,结果娶妻好几年以后还是风流得要死,甚至还勾上了这个大臣新纳的小妾,把绿帽子亲手戴到了这个大臣头上。这个大臣盛怒之下发誓要端了这个王爷,没想到顺藤摸瓜摸到了陈年旧事,发现这个皇子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后面就不多说了,这事儿闹得太丑,压了很久才平息下去。总而言之,这充分说明我们南朝皇室痴情的优秀传统源远流长,并且根深蒂固。所以啊,你以后不要再怀疑秦敛对你的痴情程度。”
“……”
秦楚说了这么久,估摸着快要到阿寂回来的时候,便起身告辞。他推开了门,又关上,我已经他已经出去,没想到他还留在屋中,同我道:“还有最后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诚恳道,“这种话一般都不当讲,所以你还是不要讲了吧。”
“不行我还是要讲。”秦楚直接罔顾我的表态,脚步在房间里踏了数圈,在我听得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方才停下来,语气犹豫,又有些严肃,“虽然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与我不算亲厚,但我一想到你的死期也是秦敛离世的那天,还是很有些心酸。苏熙,你真的不想看着他好好活在这世上,而是陪着你去阴间么?”
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秦楚的口才会这样好,啰嗦半天有的没的之后突然一针见血地戳在最重点上,这简直比苏启的咄咄逼人还要让人精神抖擞。
其实近来只要没有在昏睡,我便一直在暗暗纠结这个问题,并且越来越发愁。前些天有一次试图挑起这个话题,劝秦敛再考虑一下,结果那时刚刚醒来,晕头转向之间轻易就被他将话头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了天南海北,再想起来已经是我睡过去醒过来再睡过去再醒过来之后了。
虽然再想起来的时候对秦敛的行为感到泄气,但另一反面又再次确认了秦敛真的是喜欢我的,喜欢我到了这种地步,这样想着就会越来越觉得心口满溢涨开,之前的那些委屈渐渐变得忽略不计。
而忽略不计之后,就愈发觉得就算秦敛乐意,我也不该让他如此做。我一直很想做一个让别人看起来比较满意的公主,至少要做到大度与善良,宽容与忍让,总之既然做不到苏启苏姿他们那样睿智,那至少要让苏启性格里所有乱七八糟的缺点都不能出现在我身上。
此外,在我嫁去南朝之前,教习我夫妻相处之道的姑姑也告诉我,在皇家,幸福比情感更重要,理智比幸福更重要,责任比理智更重要。我那时候虽然不是很懂,并且后来也没能严格按照这条训诫来做,然而却一直觉得这句话实在很正确。
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那点微弱的私心此时必须要无视掉。我虽然胆小,却并不特别胆小,死亡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虽然阴间听起来便有些阴森,但既然人人都可以过得,那我自然也可以过得,不必一定要秦敛陪伴。假如我实在舍不得他,还可以在阴间的奈何桥上等着他。如此告诉自己后,就愈发觉得秦敛还是继续活在这世上最好。
第 四十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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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定了主意,便第一时间与秦敛商谈。这一次我态度坚决,头脑又较为清醒,在秦敛转移话题的时候及时截住了他,抱住他的腰身,埋在他的宽大衣袖中,小声说出我想了一个下午,自认为很有点玄妙哲理的一句话:“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继续活在这世上。每年在我忌日的时候燃一炷香,同我说说话就可以了。”
秦敛一下一下轻柔抚摸我的头发,一时没有言语。
我抱紧他,鼻尖是他的淡淡衣香,似有若无,是好闻的味道。此刻的我十足庆幸我的五官并未完全衰竭,还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香气,同他讲话,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暖意。这一切我都留恋不已。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温柔,若带梅香:“你只告诉我,我下去陪你,你会不会开心?”
我很沮丧于他问的这个问题的难度。知道一旦说会,那么我方才劝他的所有话都没了作用;然而如果说不会,又有些违背我的本心。我实在不会撒谎,而秦敛又这样聪明,只是一点点的痕迹就会被他一眼拆穿。
我考虑着措辞开口,试图避开正面回答他:“关键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你还活着就……”
他截断了我的话:“你怎么想的很重要。”
我张张口,真的很想知道他现在的神色。更紧地抱住他,低声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了。我最近想,也许老天很公平,可以许给每个人一世一个愿望,那么我这一世的愿望就是嫁给你,我既是实现了,便不可以再求更多。如果这一世要求太多,下一世也许就不会过得太好了。”
我的额头上被蜻蜓点水地一碰,他说话间低转幽回,令我忍不住要沉溺:“可是你要我活下去做什么呢?苏熙,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一遍,我会受不了。”
我的眼眶开始有些湿润,实在听不得这样的情话。我在今天和他讲这些话之前本来鼓足了勇气,想着自己既然都已经面对过凶恶的狼群,那么无论什么样的后果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可他现在只是说了区区几句话,就让我的自信全部溃不成军。
我哽咽道:“可是……”
他轻声打断我:“假如我们调换,我先死了,你会不会想念我?会不会很伤心?”
我的眼泪被他用手指拭去,我小声道:“可是,我死了,你也许会伤心,可能还会想念我,但伤心最终会有痊愈的一天,想念也会越来越淡薄,那时你就会想起来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活下去,会有很多好处。未来意料不到,我活下去尚且不能,你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
他说:“如果到了有一天,我真的忘了你,喜欢上了其他女子,熙儿,你会不会伤心?”
他真的很会为难我,要我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想到那个可能发生的场面,顿时有些委屈,眼泪夺眶而出,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抱住我轻轻摇晃,唇轻轻印上来,声音比吻更轻柔:“会很伤心对不对?就算我真的没有喜欢上其他人,你也会担心是不是?所以为什么要撒谎,其他人怎么想都好,都没什么重要。你只需记得,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虽然太医一直强调要我平心静气,这样才有可能将性命延迟到抵达藏郎的那一日。然而在离世前要担忧的事情这样多,每回从长长的昏睡中醒来,即使很疲累很疼痛,也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想那,直到再度昏睡过去,因此太医的建议施行起来着实困难。
众人渐渐变得沉默,即使我看不到,也可以察觉出他们在努力强颜欢笑逗我开心。我自己则可以明显感受到生命在偷偷溜走,就仿佛一只盛满沙子却在底部漏了一个小口的布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能阻止的流失,到如今已然所剩无几。若是按照秦楚那一次偶然说漏嘴的话,那便是我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额外馈赠。
我在抵达沙漠的前一日彻底陷入昏迷。陷入昏迷前同阿寂有过一次商议。
我同她说我的困境,并且希望想个办法让秦敛改变主意,在我离世后仍然活下去。阿寂默然半晌,问我:“公主真是这样想的?”
我只简单回给她一个字:“是。”
“公主打算怎么做?”
“我想不到好办法,翻来覆去只想到一个主意……”我说,“我想找一个女子代替我活下去。”
阿寂很聪明,很快反问我:“公主是希望效仿陛下,做一张公主自己的人皮面具,让秦敛以为公主还活着?”
我说:“你熟悉我的所有事,所以如果你肯帮忙同那个女孩子讲一些我的事,她在最初